楚秀心一听,心里咯噔一声。
第一反应,少主今天该不会要交代在这了吧?
“也好。”太后想了想,对身旁宫人说,“去请林太医来。”
宫人动作很快,没多久,戴着张铁面具的少主就被领了进来。
也许他以为自己装得很好,但是所有人都发现,他进来的时候楞了一下,目光先看向裴御京,然后才是太后。
“太后。”他恭恭敬敬低头,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头垂得比往日更低,“您找我?”
“不是哀家找你。”太后看向裴御京,“是他找你。”
少主努力保持冷静,抬起头,一副不认识的样子:“请问这位是?”
裴御京不答,只似笑非笑看着他,直将他看得手脚冰凉,才说:“在下裴御京,是一名商人。”
一边说,他一边慢条斯理打开手中的扇子,补了一句:“……也是《妖猫图》的主人。”
少主的目光不由自主被扇上的画所吸引。
他是《帝女图》的主人,自当是其余十一幅美人图的主人,眼前这幅迟早也是他的,可……可上面怎么没有美人?
“我前些日子不小心,把画给烧了。”裴御京像是看出他心中的疑惑,解释道,“那场火,把画中人烧没了,只留下这只画中猫。”
“哎,可惜了。”少主情真意切道。
“也没什么可惜的,我很爱这只猫。”裴御京笑吟吟道,“它也很爱我,于是认我为主,从此为我所用,替我‘知善恶,识忠奸’。”
识忠奸……少主眼角一抽,心中暗暗叫了声不好。
果然,下一秒,就见裴御京对扇子里的猫说:“来,替我掌掌眼,你看这位林太医如何?”
掌眼?
楚秀心眼角一抽,这不是她最初在金石馆的工作吗?替东家分辨真假,甄别赝品。
目光缓缓转到少主脸上,楚秀心一声冷笑,心想:“哪里是在试他,分明是在试我。”
倘若她说少主是个忠臣,回头少主身份暴露了,她要怎么解释?非亲非故,素不相识的,她为什么要出力保少主?
要不干脆一句话不说……
“养猫千日,用在一时。”裴御京却突然开口,“平时你耍小脾气可以,但今天太后面前,你若还这样……”
……他是不是会读心术?总能猜到她心里在想什么?
“我不。”楚秀心开口,懒洋洋的调子,似只趴在主人写了一半的宣纸上,妨碍他工作的猫,“猫生在这世上,就是吃饭睡觉,嬉戏玩乐,你何曾见一只猫工作的?什么知善恶,识忠奸,我爱知就知,不爱识就不识。”
太后一见,乐不可支,掩唇笑道:“这猫儿说得在理,你好好哄哄它,否则它为何要为你违背天性,干些人类才会干的破事。”
裴御京:“………………”
“喵喵。”楚秀心很给面子的喵了两声,对太后叹了口气,“要不是我已经认了主,就认你当主人好了,你看起来又有钱,又有权,还懂我。”
太后跟裴御京是同类人,人见得多了,就越来越喜欢猫猫狗狗,本就对它有好感,再听它这么说,更加心花怒放,忍不住再一次老话重提:“怎样?把它让给哀家吧?”
裴御京握着扇子的手紧了紧,因他看得出,太后先前只是随口开个玩笑,这一次却是认真的。
“……算了算了,不逗你了。”扇子里传来一声哈欠声,紧接着,就是两个字:“奸臣。”
太后跟裴御京俱是一楞,更别提少主本人,就算隔着一张铁面具,也能感觉到他脸色刷一下变了。
“……哦?”太后的目光一下子就投了过来,死死盯着少主,笑,“为何说他是奸臣?”
“谁知道呢?”楚秀心又一个呵欠,“就是觉得他身上味道不好闻,隔着十米远,都飘来一股欺上瞒下,同行相轻,奸诈小人的气味。”
“太后,我,我……”少主结结巴巴。
欺上瞒下——他早就可以做出解药了,只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所以一直拖着不做。
同行相轻——先前进他屋里,看见了《帝女图》的两个同僚,一次没毒死,他正准备毒第二次。
奸诈小人——这只猫读书太少,无毒不丈夫的事,怎么能叫奸诈小人呢?
“好了,哀家知道了。”太后打断少主,“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你先出去吧。”
少主忐忑不安,又不好强留,只好忧心忡忡的退了出去。
他一走,太后就对裴御京轻轻一笑:“没错,他就是个奸臣。”
裴御京目光一闪:“太后明知他是什么样的人,为何还要……”
“他是个奸臣,但也是个好大夫。”太后叹了口气,靠在椅子上说,“哀家要用他,就得忽略他品行上的问题,好了,这个问题到此为止吧……对了。”
她目光一转,看向他手里的扇子,惋惜一闪而过,她笑:“听说你很擅长相猫,下次过来,替哀家带只猫,要跟它一模一样。”
回去的路上,裴御京一直在看手里的扇子。
马车驶在大街上,已是傍晚时分,归家的丈夫,开门的妻子,炊烟袅袅,孩童呼叫。
裴御京突然问:“为何说他是奸臣?”
扇子里,猫朝他笑:“因为我猜你想要我这么说。”
“哦?”裴御京道,“你怎么会这么以为?”
“怎么,我猜错了吗?”猫懒洋洋道,“你一开始没说好,我临时只能靠猜,猜错了,你也不能怪我。”
“我没怪你。”裴御京笑,“我只是觉得好奇,你怎么会突然想要帮我?”
“因为我胸无大志啊。”猫没心没肺地笑,“只知道吃吃喝喝,只爱嬉戏玩乐,你想做什么,我配合一下你,但你要好好养我。”
说完,《妖猫图》背后的楚秀心紧紧盯着他,等着他的反应。
她很讨厌裴御京,但不得不承认,有时候他真的很像一面镜子,她猜忌他,他就反过来猜忌她,她算计他,他反过来也算计她。
再坚持过去的做法,毫无意义,就算扇子天天带在他身边,能做什么?能监视到他?能知道他下一步要做什么?什么也做不到,她甚至怀疑裴御京在故意演戏给自己看,顺带把自己也逼上了舞台。
那就换个做法吧,比如当一只真正的猫。
“哦?”裴御京笑,“这么好吃懒做,还要我好好养你。”
“我高兴了,偶尔也会帮帮你。”猫懒懒道,“但我可不会辨什么忠奸,你要害谁,提前跟我说好。”
“怎么?”裴御京饶有兴致道,“我如果要害一个好人,你也帮我?”
“好不好,坏不坏,与我有什么关系?”猫一脸无所谓,她更在乎一样东西,“今天晚上吃什么?我最近口味有些淡,吃《桃花源》好不好?”
人类的善恶,与猫有什么关系,你们自斗你们的,它会叼着一条新鲜的鱼,在一旁边吃边看。
裴御京朝车夫吩咐了一声,过不久,马车停了一下,外头一个金石馆的伙计,恭恭敬敬捧着一副《桃花源》送进来。
将手里的扇子放在《桃花源》上,猫脸正对着《桃花源》内的池塘,乍一眼看去,好似一只馋嘴的猫儿,蹲在飘着桃花的池塘边,准备扑里面的鱼。
“猫儿啊猫儿。”他笑,“你这么能吃,要是哪天我不富贵了,养不起你,你还会跟着我吗?”
“你想啥呢?”猫理所当然道,“真到了那天,你赶紧把我送人,比如今儿那位太后就不错。”
裴御京一楞,苦笑道:“你可真是嫌贫爱富。”
“嫌贫爱富?我吗?”猫想了想,说,“我不是,太后比你更富有,但我还是选了你。”
“…………”裴御京,“为何?”
“大概是因为我懒。”猫笑起来,“懒得换窝,懒得换主人,懒得像其他画中人那样,为自己选中的画主拼死拼活。”
“……放心,我不需要你这样。”裴御京沉默片刻,笑了起来,脸上依旧是那副完美笑容,但裂了一道微不可查的缝,从里面漏出些许放松,“我不需要你做什么,你听我话就好……所有的事情,我自己都会做好。”
楚秀心看着他,心想:你一直是这种人。
表面上温文尔雅,对谁都很亲切,实际上不相信任何人,你只信你自己,能够接近你的人,一个都没有,连画中人都不可以。
只有猫。
“你效仿我,我也效仿你。”楚秀心透过猫眼看他,心想,“你能做谍中谍,我为什么不可以,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谍中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