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计他的是谁?
数日前,风满袖跪在少年天子面前,对他诉说了《贵妃图》带来的消息,然后昂起头,脸上写满悔恨。
“我不能一错再错。”悔恨过后,他的眼神一股决绝,“皇上,您要怎么处置我都行,但请千万小心裴御京,此人才是背后主谋,真正的敌国奸细。”
风重光静静听完这一切。
此事是真是假,楚秀心跟裴御京谁才是真正的奸细?
他转头问:“阿临,你怎么看?”
沈临当时是在场的,皇帝一问,他二话不说,在他面前跪下,说:“还请陛下与我一起演一出戏。”
“什么戏?”风重光问。
“请陛下驱逐我。”沈临说。
风重光思考片刻,笑了起来:“然后,那个真正的奸细就会来接触你,策反你?”
沈临点点头。
“可他们真会上当?”风重光摇摇头,“换朕,可不去送这个死,你一只手就能把朕的脑袋拧下来。”
沈临:“所以还求皇上一件事。”
风重光:“什么事?”
“请皇上赐我一碗毒药。”沈临淡淡道,“废掉我的武功。”
风重光:“假药?”
沈临:“假药可骗不过那堆人精。”
风重光凝视他好一会,才悠然一笑:“你是真的打算为国尽忠,还是打算借这个机会,提前退休,去跟你的楚姑娘作伴?”
破庙内。
面对裴御京的质问,沈临微微一笑:“谁知道呢?”
一个年轻锦衣卫为了抢功,先一步冲过来,想要拿下裴御京,却咻的一声,一支箭从外头射进来,刚好射穿他的手臂。
他啊的大叫一声,一边退,一边喊:“有埋伏!”
裴御京的手下从外头冲进来:“大人,到这边来!”
裴御京转头要走,突然感到右手一紧,一回头,见是沈临狠狠拉住他。
真可笑,以为他还是天下第一吗?裴御京反握住对方的手,用力将他一拉,原本只是尝试一下,没想到竟真拉得对方一个踉跄。
见此,裴御京忍不住大笑:“那就一起走!”
两批人斗在一起,因裴御京拿住了沈临,故而锦衣卫这边有些投鼠忌器,打斗的时候放不开手脚,于是死伤颇重。
“怎么办?”见此,一名锦衣小校问上司。
上司阴沉着脸看着庙内光景,半晌才道:“能活捉就活捉,要是活捉不了,至少不能放他活着离开。”
“可是沈大人在他们手里……”
“我说的就是沈临!”
锦衣小校惊呆了:“这,这,皇上那里怎么交代?”
上司淡淡道:“无情最是帝王家,这正是皇上的意思。”
他们说话时又没有瞒着别人,沈临听见了,裴御京也听见了。
裴御京目光一阵闪烁,转头对沈临笑:“走狗烹,良弓藏,看,你的皇帝抛弃了你,你还要为他效死不成?”
沈临沉默不语。
“我知道这里许多人是你的下属,不如你喊一声,叫他们放放水,让我们走?”裴御京劝道。
“我没那么大的面子,让别人冒杀头的风险,放了你这个敌国奸细。”沈临冷笑一声,“不如你放了我?反正我最后一点利用价值也没了,皇上也已经放弃我了……”
“你不这么说还好,你这么一说,我忍不住怀疑你们在演戏。”裴御京笑,“我已经上过一次当了,可不能上第二次。”
说完,他拉着沈临往破庙外跑,上司看见了,忍不住将手一抬,几个锦衣卫抬出暗器,一秒数百发的暴雨梨花,他望着沈临的方向,犹豫着,抬起的手将落未落。
梨花浮于江上,如覆了一层细雪,舟过,舟上垂落一只手,抚开了梨花雪,荡开的涟漪中,倒映出楚秀心的侧影。
“前头就是陈国了。”沈渊手里一根筏,亲自划着船,江风一吹,吹起他的马尾,还有身上的黑衫,他回过头,“对了,我这身奇不奇怪?”
楚秀心瞥了他一眼:“是挺奇怪的,你今天怎么穿起了男装?”
“怎样?”沈渊虽然换了个男装,却还是小女儿似的,张开双臂,在船上转了个圈,“好看不好看?”
“你看起来……”楚秀心看着他,“有点像阿临。”
笑容渐渐从沈临脸上消失,他停了下来,歪着头看向楚秀心,那张洗去了胭脂水粉的脸,眉眼之间,的确有几分沈临的影子。
更何况,他还特地往沈临的方向打扮,梳着他平时梳的发型,穿他平日里爱穿的黑衣服,连腰带跟靴子都选了同一款,明明自己不用刀,还偏要在腰上系着把绣春刀……也不知是他买来的,还是从死人身上夺来的战利品。
“这不是挺好吗?”沈渊淡淡道,“从前,他取代了我,被锦衣卫指挥使收养,受到最好的教育,成了人上人,而我被个养瘦马的人家收养,他们把我当女人养,养大了,卖给一些有特殊癖好的达官贵人。”
说到这,他慢慢笑了起来。
这一笑,将他跟沈临彻底割裂开,那是只有落入深渊的人,才会拥有的笑容,险恶憎恨中,藏着一丝疯狂——渴望回到过去,重新来过的疯狂。
可人怎么能回到过去呢?
“所以,我现在要取代他。”沈渊笑道,“我来替他做人上人,我来替他享受天南海北的珍馐,我来替他娶你。”
楚秀心抖了抖手,将手指上的水珠,还有梨花花瓣,抖进江水里,然后她转过头来,用那只湿漉漉的手指着他背后。
“什么?”沈渊回头看了一眼,江上空空,什么也没有。
“画。”楚秀心说。
《天女图》正放在匣子里,背在沈渊背上。
“娶我之前,你是不是该先下个聘?”楚秀心指着画说,“我不要别的,你把《天女图》给我。”
沈渊歪着头看她好一会,才笑:“好呀。”
他解下背上的画匣,递向她,递到一半,突然又收回去。
“你该不会躲画里,不出来了吧?”他问。
“我躲得了一时,躲得了一世吗?”楚秀心翻了个白眼。
“那倒是。”沈渊想想也是,便又将匣子递了过去。
时隔多日,《天女图》又重新回到楚秀心手中。
她将盒子打开,江风突急,险些吹走了盒子里的画,她急忙将画紧紧抱在心口,咚咚咚,咚咚咚,这是她的心跳声,还是画的心跳声?
“阿临。”她叹了口气,缓缓闭上眼睛,就在她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她的身影突然浅淡起来。
多亏沈渊一直看着她,于是眼疾手快,在她消失那一瞬间,劈手夺过那张险些被风吹走的画。
脸色阴沉,他低头看着手里的画,看着画上那与楚秀心形貌相似,璎珞严身,反弹琵琶的天女。
“我真的是楚秀心?”
《艳鬼图》内,一道人影一闪而过。
“什么东西!”正睹物思人的吴姬惊得跳起,一连倒退了好几步,直将背贴在墙上,惊疑不定地看着桌子上的《艳鬼图》。
“我当真是人?”
《贵妃图》内,一道人影一闪而过。
风满袖楞了一下,他用手按了会眼睛,然后放下手,朝画看去,似乎有些不大确定,或者说不敢确定,犹犹豫豫地问:“……刚刚是你吗?秀秀?”
“我早该猜到,倘若我真是楚秀心,我怎么会火灾发生后,过了两年,才在画里睁开眼?”
《吃书妖》内,一道人影一闪而过。
楚丹青看见了,知道她是谁,也知道自己已经阻止不了她。
“愿我妹。”他只能双手合十,默默祈祷,眼泪垂下来,掉在《吃书妖》上,“化身为天女,从此以后,无病无灾,平安喜乐。”
她承载着这个愿望,由他手中的笔,诞生在这个世上,拥有着楚秀心的样貌,也拥有着楚秀心的记忆,以及楚秀心的感情。
一出生,她就记住了自己的使命,她要拯救楚丹青,她要寻到仇家,为死去的人报仇,她只忘记了一件事,死去的不是两个人,而是三个人。
“我是楚秀心?不,我是十二美人图之首,《天女图》!我是真正的,唯一的画中人!”
闹市之中,穷书生摆着地摊,摊上是他自己画的几幅美人图,正与胖商人讨价还价,突然画上一个人影一闪而过,俩人啊的一声,跳往两边,过后,胖商人一把抢过画,丢下一串铜板就跑,书生在背后狂追,嘴里不停喊:“书中自有颜如玉,我不卖了,我不卖了!”
他们跑过一间寺庙,庙里僧人正在诵经,信徒之中,一个人心不在焉的抬头,突然见到壁画上,一个人影一闪而过,他大叫一声,将众人的目光吸引来,他指着墙壁,手足无措道:“我见了佛,我见了佛,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一个僧人敲开一家民宅的门,向宅子主人讨口水喝,主人端水过来,一抬头,就看见门神像上,一个人影一闪而过。
字画,壁画,门神画……
直至最后,春城破庙。
上司看着越走越远的裴御京跟沈临,犹豫片刻,最后一咬牙,正要将手放下来,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等一等。”
他吃了一惊,猛一回头,只见满墙斑驳,年久失修的壁画刻在墙上,一幅幅都变了形,失了真。
“大人,他们要跑了!”身旁锦衣卫急忙提醒。
上司回过神来,见裴御京等人果然要走,再不迟疑,将手往下一挥:“放箭!”
暴雨梨花针,化为一片细细密密的雨,朝前方众人射去。
一群人躲之不及,被刺成个刺猬,裴御京被人掩护在背后,眼睁睁看一群人倒下,眼睁睁看着沈临同样避无可避。
“想不到你我斗了一辈子,最后,却要一起死在这里。”他心想。
下一秒,那把总是佩在他腰上的扇子,突然动了动,他一低头,看见扇子从他身上挣开,掉地的那一刹那,《妖猫图》露出来,然后呼一声,一个人影从他眼前一闪而过,朝沈临冲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