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给我!”楚秀心伸手去抢,但没抢着,沈渊轻描淡写避开了。
“天女是怎么拿回自己的羽衣的?”他慢慢将《天女图》卷成筒,捧在脸前,两眼弯弯道。
楚秀心瞪着他,不肯答。
沈渊自讨了个没趣,却一点也不生气,他还是笑嘻嘻的:“答案是嫁给对方,给他生个孩子,等他放松警惕,偷偷拿回自己的羽衣,重新回到天上。”
“啊呸!”楚秀心忍不住呸出声来,“换个方法!”
沈渊:“那你给沈临写封信吧。”
“写信?”楚秀心狐疑看他,“你又想搞什么鬼?”
“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得跟我走了。”沈渊,“临走之前,你不给沈临写封信吗?”
他笑了笑,别有深意道:“毕竟他因为你的缘故,还被关着。”
楚秀心:“……”
沈渊转身走到书桌旁,将《天女图》暂时放在一旁,然后替她铺纸磨墨,桌上烛火照着她娴静的侧影,让人想起一句:红袖添香夜读书。
“来。”他偏过头的那一刹,头上的步摇随之摇晃,他笑,“过来写信,告诉他,你的真实身份其实是敌国的红袖刀,你对不起他,你欺骗了他,如今恩断义绝,你还他自由。”
“你以为他会信?”楚秀心冷笑。
“不管信不信,你总得给他一个机会,不是吗?”沈渊淡淡一笑,“是爱着你,然后一无所有,还是出卖你,重获自由。”
“我要不写呢?”楚秀心问。
“忘了跟你说。”沈渊走过来,一边将她按在书桌前,一只手从背后绕过来,跟大人教孩子写字似的,握着她的右手,教她拿起笔。
另外一只手,则放在她的颈侧,毒针从蜜蜂指环里弹出来,抵在她柔软的皮肤上,往下凹了一个小点,刹那间鸡皮疙瘩就冒了出来。
沈渊嘴唇贴着她的耳朵,柔声道:“……这也是我给你的机会,你选沈临,还是你自己?”
楚秀心伏在案上,笔尖落于纸上,慢慢凝成一个巨大的墨点,却始终写不下一个字。
“要不我说,你来写?”沈渊装出一副好心的样子。
“不必了。”楚秀心深吸一口气,“我自己写。”
她像在思考,于是一笔一划,写得极慢,最终在纸上写下一行字。
“我在春城庙里等你。”沈渊一字一句,将那一行字念出来,念完,有些狐疑地看向楚秀心,“你写这个做什么?”
“用不着写我是什么敌方奸细,现在人人都这么认为,不是吗?”楚秀心对他说,“反正你只是想看他痛苦,那我让他来找我,他如果来了,发现根本没人在等他,岂不是更痛苦?”
沈渊想了想,不禁合掌喊了声妙。
“这句甚好,就这么写。”他极畅快的笑道,“让他来找你,哈哈,他一辈子也找不到你……来人!”
他一刻也等不及,当晚就叫人把信寄了出去。
信到了沈临手里时,正是他日子最难熬的时候。
就像楚秀心所言,现在人人都认为她是敌方奸细,他怎么解释都没人信,反而怀疑他中了美人计,以至于是非好歹都分不清。
接到信,看完信,他叹了口气,然后去了一趟皇宫。
“你想辞官?”风重光放下手中的奏折,看向跪伏在地的沈临。
“是。”沈临答。
风重光:“信上写了什么?”
沈临猛然抬头。
“昨儿你收了一封信,今儿一大早你就来辞官。”风重光问,“信上写什么?谁给你写的信?”
“……是秀秀。”沈临没有骗他,他既然已经知道了信,八成也知道了信上写什么,“她说她在春城等我。”
风重光往椅子上一靠:“你知道,我不可能放你去见她的。”
沈临:“她绝对不是敌国奸细!我能保证……”
“沈临!”风重光打断他,“你是什么身份,说!”
“我……”沈临,“我是……锦衣卫指挥使。”
“还有呢?”风重光又问。
“是……”沈临艰涩道,“天下第一。”
往日里高高在上的身份,无以伦比的才能,如今却成了他与她之间最大的障碍。
“你还是朕的朋友。”风重光语气缓了些,像劝慰自己执迷不悔的友人,“你自己说,朕能闭着眼睛,放任你跟她走吗?”
不行。
换个人,宁可将他杀了,也不会让他这种人,落到敌人手里,万一他被楚秀心说动,叛变去敌营呢?
“若我不再是天下第一呢?”沈临突然问。
“……什么?”风重光楞道。
“若我愿意服药散功呢?”沈临望着他,表情十分平静,“若不够,断去手脚筋脉,刺穿琵琶骨,让我再也无法修炼,这样够不够?”
风重光静静看他许久:“……真要做到这一步?”
沈临:“嗯。”
风重光:“一点也不后悔?”
“不后悔。”沈临笑,“让大夫进来吧。”
风重光眼神复杂看他许久,才轻咳一声,少主从屏风后转出来,手里端着一只小碗,碗内盛着鲜红药汤,尚有余温。
该说是帝王无情,还是他太过了解风重光了呢,竟早猜到,有这么一碗药在等着他。
眼见沈临接过药,风重光突然开口叫住他。
“阿临。”他问,“你会恨朕吗?”
“不会。”沈临笑,“你这么做了,才是一个合格的皇帝,是我不好,我不是一个合格的下属。”
说完,他一仰头,将那碗药一饮而尽。
金石馆。
“然后呢?”裴御京斜躺在榻上,一边翻着膝上的册子,一边听手下汇报情报,“喝了药,他现在怎么样了?”
“药坏了身体,别说天下第一,说不定比普通人还弱一些。”贺老说,“他进宫时是骑马,回去时是坐车,我买通了车夫,车夫说,他爬了三次,都没爬上去,最后是别人扶他上车的。”
“哎,这又是何苦呢?”裴御京叹了口气,“他现在去哪了?”
“已经连夜离京了。”贺老观察他的神色,“东家,您说要不要……”
“你有什么建议?”裴御京笑问。
“他虽没了武功,但好歹当了那么久的锦衣卫指挥使,还在皇帝身边那么久。”贺老建议,“不如抓住他,从他那逼问一些情报,也算物尽其用。”
裴御京摇摇头:“虽日薄西山,但也曾经是个英雄人物,何必如此折辱他。”
“是。”贺老道。
裴御京放下手里的书,从榻上下来,慢慢踱到窗前,窗外夜色沉沉,无星无月,天地之大,竟容不下一丝光。
“不必抓他,免得他玉石俱焚。”他缓缓道,“我要策反他……去查查,看看他现在到哪里了,”
沈临马不停蹄的赶往了春城。
还是那座熟悉的小庙,还是那片断瓦残垣,他在这里第一次表明了自己的身份,然后大开杀戒,形同修罗,最后一把将她从画里拉了下来。
时过境迁,似乎什么都没有变,无论是这座庙,还是他的感情。
他在这里等了好几天,最后一天,吃光了身上带的干粮,想要猎一只野鸟,却发现自己拉不开弓。
叹了口气,他放下弓,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直到身旁多了一个人,他头也不抬地问:“你来干嘛?”
裴御京微微一笑,将手里的酒递给他。
沈临没多问,接过酒,喝了一口,又接着喝了一口。
“沈大人接下来有何打算?”裴御京问。
“等人。”沈临说。
“要是等不到呢?”裴御京又问。
“那就接着等。”沈临道。
“如果你要等的人是楚姑娘的,那我可以告诉你,她不会来了。”裴御京转头望了眼邻国方向,“现在这个时候,她估摸已经过了江,到了陈国了。”
沈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怎么样?”裴御京回头问他,“要一起去吗?”
沈临嗤笑一声:“你想策反我?”
“你已经不是锦衣卫了。”裴御京道,“天下之大,你无处容身,我给你提供一新去处,去或不去,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我真要走,天下何处去不得,又不是只有你陈国一个选择。”沈临冷笑一声,“你真要策反我,就拿出些实实在在的东西来。”
裴御京深深看着他,似乎在权衡利弊。
“你怕什么?怕我套你的话?”沈临看穿了他的内心般,嗤笑道,“怕我其实没有散功,你一说出你的真实身份,我就会把你拿下?”
“……那不会。”裴御京笑。
他做事向来小心,在来之前,就已经从太医署里拿到那份毒药,叫人尝过之后,的的确确散去了功力,来了以后,也没立刻现身跟沈临攀谈,而是暗地里观察了对方好几日,见他真的连把弓都拉不开,这才走了出来。
思虑再三,裴御京终于下定决心,他对沈临说:“倘若我能保证你在陈国的富贵,你可愿意归顺陈国?”
沈临哈了一声,一根手指头指着他:“你总算是承认了。”
换个时间地点,裴御京一定咬死不承认,但今时不比往日,左无忌那封举报信,多多少少还是给他造成了一些麻烦,使者的意思,是让他回去接受一番调查,若无事,再返回不迟。
但他回得来吗?尤其是皇帝眼看着时日不多,风满袖很可能要取而代之,多少野心家想要趁着这个机会,浑水摸鱼,其中不乏他的同僚,还有几个背景出生都比他厉害的家伙。
裴御京不想走,哪怕暗杀使者,他也不想走,然后将自己打下的大好江山拱手让给后来人,如果非要走,那么他就要尽可能多带些东西,带些人才走,眼前这个曾经的天下第一,裴御京势在必得,得到他,其实就得到楚秀心,买一送一的买卖,他这个生意人怎么会放过?
再说了,散功而已,又不是断了手脚筋,陈国别的没有,就灵丹妙药跟大夫特别多,兴许能药好他呢?就算药不好,他十六岁就是天下第一,再给他十六年,不,甚至要不了十六年,他还是天下第一。
“是。”想到这,裴御京笑着点头,“皇帝有眼无珠,我不同,跟我回陈国,我绝不会亏待你,怎么样,你跟不跟我走?”
沈临望了他好一会,突然慢慢伸出手。
裴御京露出得偿所愿的笑容,握住那只手。
用力一握,沈临朝他笑出一个甜蜜的小酒窝:“……我总算抓住你的狐狸尾巴了。”
裴御京一楞。
四面八方,锦衣卫涌了出来。
环顾四周,裴御京脸色难看,他慢慢转过头,盯着眼前的沈临:“……你跟皇帝合伙算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