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
“谢安士。”
“兵籍可没这个名。”
“有没有关系不大吧，执刀使唐直大人。”
……
这种对话其实已经持续了几次了，一个不厌其实的问，一个不厌其烦的回答。一个蛮籍官婢死于非命，一个精锐骑兵尉失踪在这一个人命如草芥的世道谁也不认为是有多大的事。
结果正法司劳师动众的把整个澡所的人都扣了，里里外外翻了个遍然后全拉进了正法司的监狱，重要的、有嫌疑的被一遍一遍的盘问，或者上刑。
谢安士仅仅是因为顶替者的原因，被列为了重要疑犯，醉翁之意很明显并不是为了查案而来。
要知道他顶替的事是一点困难都没有。
“依律冐名顶替者无论是何原因，正法司都可以斩立诀。”唐直终于转过身。
谢安士笑了笑，“那你要斩的人可就多了，怕是有些人会不同意。还有，谁去打仗？唐执刀使，你现在应该多花点精力找找我的袍泽在哪里？是生是死？莫让战士们寒了心才是，而不是把精力浪费在我这毫无价值的普通人身上。”
“是普通人吗？你很像，很像某一个朝庭通缉之重犯。”唐直双眼直勾勾的瞪着谢安士，“济州城里曾经也有一个谢府，位置正是现在的济州正法司，主人官拜奉常，位列九卿。你猜后来怎么了？”
谢安士一笑，“想来是犯了重罪，全斩了吧。”
唐直摇着笔杆子，“不不，还有一人逃了。叫谢，谢什么来着？嘶～，人一上年纪就记不清事！”
谢安士看着桌上铺着的一叠通缉令，上面的画像与自己确有五六份相似，“谢安士。”
“对，对，同名同姓还如此相似，你还敢说你不是谢安士？你说这世上竟有如此巧妙之事。”
“呵，此谢安士非彼谢安士。”谢安士失笑，“所以，我为了方便你们捉捕，既不改名也不改姓更没毁容，还主动往刀口上凑。相似也只是你一口之言，你让别人来看看，我到底像还是不像他。”
“确实，这让我甚是废解。或许你觉得这样反而能洗脱嫌疑吧。天网恢恢，要不是因为此事你怕是真的能瞒天过海了。”
“如果是因为貌似名同而获罪，那谢某亦无话可说。”谢安士既无奈而又平静。
“你又错了，正法司从来不需要证据。谢安士，罪臣之子蒙皇恩浩荡免于极，然不知悔改，逃避法责，杀害官婢同僚，罪大恶极，今验明正身，斩立决，以正刑名。来人，押往刑场处诀。”
唐直一笔一划将罪状写上判决书，拿出大印咚的一声就将谢安士定了死刑，正法司当是一言司，想如何就如何。
两个正法司的执刀，气势汹汹冲了进来将谢安士五花大绑就推到了刑场上，虽然有过清理，可刑场地上还是布满斑驳的血印子，苍蝇乌乌的飞庆祝死亡盛宴。
临要行刑唐直终于是人道了一回，“罪犯谢安士死到临头了还有何话要说？”
“要杀头你也得给口断头饭吧。”谢安士快要死了却是出奇的平静，没有恐惧就是有一些不舍，舍不得小媳妇，舍不得拾儿。
他不是没想过，从这里杀出去，可这必定会连累到李家。
“好，让你做个饱死鬼。”唐直递了个眼神给下属，下属会意去拿了一大碗米饭，几样荤素配菜，还挺丰盛。
待人解了手上铁链，谢安士毫不客气的大吃大喝起来，吧唧吧唧的吃得满嘴都是油。
唐直经常监斩，基础上快要死的人了再美味的断头饭吃起来也是味同嚼蜡，看不出半点享受，这个家伙这吃相终非假扮，居然让他看饿了，“我还从未见过临死了还能吃得津津有味的死囚，你当真不怕死？”
“有酒没？”
一个执刀吏大喝，“给你一个痛快的死法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了，别太过分。”
“给他。”临要行刑唐直却出奇的大方，下属只能照办，又跑去拿了一壶酒给谢安士。
“又不是花你的钱，忒抠门小气。”谢安士提壶揭盖咕噜噜一口就喝光，“哈哈哈哈～，爽。”
笑罢，自枕屠砧，“引颈求一快，人生如醉梦。来！”
我这废物，败家子总算也能为别人做点事，值当了。
“年纪轻轻有此心性气魄，尤见当年谢汉卿。杀你，不冤。”唐直执起令符丢出，斩！”
刽子手早就等着饮血了，一声令下高举屠刀猛的斩下。
突地一声大喊响，“刀下留人。”
可刀沉力猛斩势已落难以回收，更何况屠刀一出刽子手也无意回收反而加重刀度，嘭！
刀落砧裂，却没有一点血花溅出。
“来得还真及时，差点就脑袋搬家了。”谢安士揉了揉脖子，像上将掉了的头颅给重新揉上一样。
刽子手像见了鬼一样，那样的姿势是怎么闪开自己势沉力大的一击的？！
“谁阻正法司执行法度？”唐直一双眼浑浊老眼瞬间变得利如鹰眼。
“呵呵呵，唐执刀使你眼神还是那么可怕啊！”军师姚之术笑呵呵的，从刑场外慢慢踱进场来。
“原来是姚先生，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唐直眼神立刻转为常态恭恭敬敬迎了上去，“不知姚军师阻我行刑是何况？”
“阻止了吗？”姚之术扇子一点劈在屠砧上还没拔出来的屠刀，“老夫一介衣，可是连刽子手都没毕要听，更何况唐执刀使呢，可莫要开玩笑了。”
“狗眼瞎了吗？滚下去，别在这丢人现眼。”唐直那敢开玩笑，“误会，都是误会。先生有事请直言。”
姚之术又没军职官位，正法司那套用不到他身上，更何况他是连大将军都要依仗的人，而周曷冬又不仅仅是一个大将军，周氏势力可是遍布兵部、刑部，正法司掌印司丞，大司令全是周家人。
这个谢安士不论是不是通缉令上面的那个，值得周曷冬开口？而且还是救人不是杀人。
“执刀使请借一部说话。”姚之术手一引。
唐直这下更觉事情不寻常了，“请。”
从始至终谢安士都被晾在一边，没人理会或询问过他有什么要说的。
谢安士倒是乐呵呵的没有半点因为被轻视憤怒的情绪，对于他来说捡回了一条命已经是大幸了，其他的不重要，“喂，还不给小爷我松绑。”
两个执刀吏你看我我看你犹豫了一下还是给谢安士下了锁，不过依然没有放他离开的意思。
直到唐直与姚之术谈完回返。
“谢安士，念你屡建军功暂不矛处罚，望你带罪立功，为君效命。”唐直将叛诀书撕成碎片，就这样谢安士又安全。
“呵，那还真是要谢过执刀使大人明察秋毫，断案如神了。”谢安士抱拳行了一礼，“谢过姚先生。”
“哼！”唐直冷哼，“小子，别阴阳怪气的，今日捡回一命，并不见得是好事，好自为之吧。”
谢安士笑得非常灿烂，“小子记住了。”
“记住，没记住都不关我事。滚吧，别污了我正法司。”
“小子告退。”
出了正法司谢安士的心景好像又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回首公正严明的牌匾高挂，那里挂的曾经是谢府。
“兜兜转转居然又回来了，这难道是天意？”谢安士呢喃了一句，出神了片刻才转身离开。
“年轻郎，稍等。”背后传来声音，姚之术叫住了他。
“姚先生。”谢安士规规矩矩的行了一下礼，“不知先生有何赐教？”
“世道混乱，近日又出了凶案。老夫一介老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只怕路上有危险所以烦请谢将军护送一程，不知可否。”姚之术说得客气。
谢安士却听得心里七上八下的，“先生真会开玩笑，以先生之地位随开金口就有一队雄兵强将护卫，何用我这入营才半年的……将军！？”
“呵呵呵，你没听错，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将军了，游骑将军从五品上。”姚之术笑得有些高深莫测，“是我的主意。”
“姚先生您可别开玩笑了，这一天已经够刺激了，这大落大起的小子承受不起。”谢安士有些慌，姚之术这类人他无缘无故对你好必定是大祸临头。
“接不接看你自愿。”姚之术从怀里摸出来一个盒子。
谢安士没有接，“先生，能否告知我原由？”
姚之术一声轻叹，“大将军要回京了。”
周曷冬回京跟我这小卒子有何关系？跟苏西澈失踪又有何关系？谢安士听得一脸懵逼。
他只知道临阵换将很不寻常也很不利，洛都那帮子人玩弄权力已经到了会不顾国体国运的地步了。
姚之术看他表情不禁失笑，“其实并不复杂，新统帅需要一个挡箭牌。挑了挑去没有合适的，直到你的出现。
谢安士，冐名顶替者，背巍军新兵，却已具备良将之风，更重要的是，你很像另一个谢安士，罪臣之后，甲级通缉犯，有你在新统帅身边足以吸引大半的明枪暗箭。
要攻击扳倒政敌，最好最常见的办法就是从其身边有把柄有黑点的人下手，从下而上。
你这个挡箭牌没穿，新统帅就不会有什么大风险。只要安安稳稳过渡到信任之人手里大将军的心血才不会白费。”
“姚先生您可能误会我的意思了。”
“哦！”
“我凭什么去为新统帅做盾牌？”谢安士自认不是什么为了大义就可以牺牲自己的人，他是自私的。
两人边走边聊，别人不知道还以为是普通爷孙俩在谈家常。
姚之术从摊子上买了两串没糖的冰糖葫芦，递给谢安士一串，“你以为必死的你是怎么活下来的，互为依仗，我想你们应该会结成不错的关系。”
“就因为同名同姓，就定我死罪。”谢安士被酸得满脸扭曲。
姚之术却吃得津津有味，“真相有时候并不重要，重要是杀了你对他们有什么好处。何况……”
谢安士无视姚之术投来的眼神淡淡的说道，“我叫谢安士，溏水李家的上门女婿，我有一个妻子，一个妹妹。”
“呵，我记着了。”姚之术吞下最后一个山楂谢安士第一颗还没吃完。
“说实话，在戒备森严的济州城里把一个身经百战的战士弄失踪，里面的水深得很，这第一箭就看你怎么接了。”
谢安士顿时还些无语，“……做挡箭牌就算了怎么还要我去查案？正法司都是摆设吗？”
“正法司的做事风格我看你已经领会到了。让你查，是让你有机会翻身。”
“这么说都是为我好了，我是不是……。”
“不需要，各取所需而已。不过你要是……唉～！这老胳膊老脚走这小段路都有些累了呢。”姚之术捶腰揉脚，“真羡慕老王一把年纪了还能上场撕杀。”
“小子我倒是有点傻力气可当牛马。”谢安士上沉膝低腰背对向姚之术。
不管姚之术是出于什么原因装模作样，单从刀口下救了他一命这一件事，算是敬老也好，还恩也罢就应该对他给予足够的尊敬。
“呵呵，那老头子就依佬买佬了。”姚之术也不客气直接把谢安士当人型坐骑了，一路回到营地私宅才算完。
“年轻就是好啊！”
“姚先生既然安全到达那小子就先告退了。”
“慢，这东西你带着，行事或许会方便一些。”
谢安士接过一看却是一块君王侧的金符，“君王侧！”
姚之术微微一笑，在谢安士看到金符的反应中已经能叛断出很外事情了，“一件小物什，已别的有些许小差但用无妨，其余力所能及杂事老夫自会为你打点，后面如何却要你自己去走。”
“承蒙先生厚爱，小子不明白您为何？”
“承人之恩受人所托能帮一点是一点，其他以后再谈。”姚之术说完背过身去，其意明显。
谢安士虽然一肚子疑惑，但还是退出了房间，却听身后有言悠悠飘至。
“冰山小露滴水藏舟，骄阳奢月覆手山河。自在极意心淌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