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世臣返回迎客堂时,堂中已洒扫过,生出敞亮来。骆怀印和知府大人张济川互相作了个揖,张济川的身后,站着一个捕头打扮的人。
寒暄一番后,张济川从容道:“骆老先生,贵公子在京城一举高中状元,又夺得了文坛盟主的尊位,将来必成朝廷栋梁之才,我等地方父母官也是欣喜至极、与有荣焉。只是尊夫人……”言至此处,语多伤感,只好打住。
张济川停了停,又道:“我们已经查验过尊夫人的遗体,尊夫人遗貌并无异常,我等用银簪刺入,也未见中毒的迹象,应是人寿已尽,自然离去。可是,据一些骆府家丁讲,当日有一个白衣人来贵府求见尊夫人,那白衣人面容憨厚,貌若田间农夫。随后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二人竟打斗起来,白衣人武功甚是了得,但也不是尊夫人的对手,最终落荒而逃。可蹊跷的是,白衣人走后不到一个时辰,尊夫人就去世了。这些皆是骆府家丁所言,他们当日在院中干活,所以对迎客堂发生的事,并不知道太多。目前,我们只能得到这点线索,至于那位白衣人究竟是谁,他跟尊夫人的死究竟有何干系,还需进一步探查。”
“大人!”苏大插嘴道,“当时老奴也在现场,那白衣人诡称朝廷要灭我骆家,被老夫人识破了谎言,于是大开杀戒,他一出招,老夫人便知他是岭南巫蛊神教的人!”
“当真?”张济川双目陡然大开,抗声问道。
“老奴所言,句句属实!张大人,老奴服侍骆家已经二十余年了,骆家对我恩重如山,老奴至死都无以为报,断不敢有任何欺瞒!”
张济川点点头,又道:“我早已加派人手,尽全力破案,可惜本官能力所限,到目前为止,只在现场查找到这样一件物品——孙捕头,你给骆老先生看看吧。”
那孙捕头应声掏出怀中之物,解开紧裹在外的粗布,里面竟然是一块玉佩!
“这是?”骆怀印拿起玉佩,端详良久,却看不出任何端倪。
“这应该不是骆府之物吧?”孙捕头问道。
骆怀印面色凝重:“我从未见过这玉佩。”
“这玉佩是在尊夫人去世的第二天,我们勘察现场时,于迎客堂堂柱下发现的。”孙捕头指了指堂中靠近主位的那根堂柱,又道,“玉佩上面刻的是玄武像,玄武乃传说中四大神兽之一,虽是辟邪之宝,但我们蜀人却是不常用到的,更不会刻于玉佩!”
“那这么说来,这玉佩,极可能是当时凶手不小心留下来的?”骆世臣眉头一皱,追问道。
“不错!”孙捕头言语间铿锵有力,似有十足的自信。
骆世臣接过玉佩,但见其上确实刻了一尊玄武像,龟身蛇形,挪爬萦绕,虽是生在温润之物上,却让人莫名感到厉辣赤热、狂焰扰动、炙骨躁心!骆世臣不信这邪,又聚精会神,与玄武像细细对视一番——不禁猛打寒颤,浑身毛骨悚然!
“小心!”孙捕头眼疾手快,袖口生风,风止之处,他已将那玉佩稳稳承住!
众人骇声连连,惊魂未定,又暗暗庆幸孙捕头反应快,不然那玉佩怕是粉身碎骨了!
骆世臣经徐捕头这么一嗓子,顿时如梦中惊醒,使劲晃了晃脑袋才定下心神,脸上愧色连连,口中不住懊恼,自己为何连一块玉佩都拿不住?
“世臣,你怎么了?”王尘锦关切道。她知道自己的夫君乃是谨慎庄重之人,绝不会这般毛躁,连一块玉佩都拿不稳,莫非其中有何异样?
“这……这……这玄武的龟甲上,有灵光忽闪!我一阵天旋地转,好像整个精气神都被它抽走了。”骆世臣怏怏道。
“这块玉佩竟然如此之邪,这到底是什么东西!”骆怀印嗔怒道。
“天底下能有如此邪物者,莫若岭南巫蛊神教!如果我猜得没错,这块玉佩正是岭南巫蛊神教的圣物,为教中之人玄武长老所有!”孙捕头语出惊人。
骆世臣思前想后,不禁茅塞顿开:“这么说来,杀害娘亲的凶手,就是巫蛊神教的玄武长老?这块玉佩,是他与我娘打斗的时候不小心落下的?”
苏大神色严峻,双目灼灼:“少爷,老夫人当时就已看出,那白衣逆贼是巫蛊神教的人,今日又有这物证,看来,行凶者铁定是他们了!”
“我们距岭南万水千山,又与巫蛊神教毫无瓜葛,他们为何要对娘亲下毒手呢?”王尘锦眉头紧锁。
“少夫人,听说巫蛊神教作恶多端,为祸天下,做了许多不义的事情!定是他们听说我们骆家是忠义之家,乐善好施,于是起了杀念!”苏大进言道。
张济川捋了捋胡须:“所言有些道理,毕竟这蛮夷之人,没了礼教约束,便是杀伐屠戮成性!远的不说,就说当年起兵造反的蛮夷首领侬智高,他肆意逮捕无辜百姓,活活把他们宰成肉酱,然后蒸熟了犒赏下人,真是暴虐残忍至极!几年前,坊间传言他逃到了蜀地,更是闹得人心惶惶,上下不安,这巫蛊神教想必也是一丘之貉!”
“扑通!”
苏大突然跪倒在地,两行清泪涌出眼眶:“这巫蛊神教丧尽天良,干尽坏事,老夫人她是死不瞑目啊!我苏大是下人,无权无势,人微言轻,无力为老夫人报仇雪恨,更无力替被巫蛊神教害死的人雪恨!报仇的事情,就只有靠各位主子了……”话未说完,他已是泣不成声。
骆世臣越想越是激愤上涌,一拳狠狠扎在迎客堂正中的供桌上:“我与巫蛊神教的仇,不共戴天!等守丧之期一过,我定深入岭南,大不了,跟他们拼了!”
苏大一抹眼泪:“少爷,巫蛊教徒有数十万之众,高手如云,你一介书生,只身赴岭南,不是去送死吗?”
“那我该如何是好?难道,就让我眼睁睁看着他们把我娘害死,把全天下的人害死?”
“办法当然是有的!少爷,你是新科进士,三年之后,你要进京等待朝廷授予官职,那时候,你便可联络朝廷忠义之士,求皇上发国中精兵,挥师岭南,灭了巫蛊神教!”
“这……”骆世臣心中一颤,顿觉星火燎原——这着实是好办法,放眼大宋疆域,有谁能与我王师抗衡?只要皇上肯发国中精兵,必定可踏破岭南,活捉巫蛊神教那群宵小!
王尘锦的话,却如一盆冷水泼来:“朝廷出兵,也要师出有名。而今巫蛊神教并未造反,朝廷又以何种理由昭告天下,兴兵讨伐它呢?”
骆世臣瞠目道:“巫蛊神教坏事做绝,双手都沾满了黎民的鲜血,难道,这还不足以讨伐他们吗?”
“世臣,巫蛊神教在民间为祸,只需派捕快去捉拿即可。倘若派精兵去,势必牵连无辜百姓,战火波及,更会闹得生灵涂炭!”王尘锦举目道,“何况杀害娘亲的凶手尚不确定,我们还需谨慎,绝不能鲁莽行事!”
骆世臣闻言,怒发上冲,气血奔涌,脖颈处青筋暴起,牙齿咬得“咯噔咯噔”直响。
“少夫人,巫蛊神教的人武功高强,派捕快去,怕是拿不住凶手的!”苏大愁容满面。
骆世臣到底没忍住忿忿,他如一头急红了眼的雄狮,鼓胀双目,挥着锐利的爪子咆哮道:“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全都直指巫蛊神教,这难道还不足以断定凶手吗?若非那魔教,还会有谁如此凶残如此恶毒?”
众人惊诧不已,骆世臣向来温文尔雅,绝少发这般熊熊怒火,为何今日像烧着了一般?
细细想来,只怕是他连日来鞍马劳顿,返乡又见惨淡光景,不免触绪添愁,忧伤断绝,更无处寻得对娘亲的万般寄托,一时怒火上冲,才这般忿忿的。思及此处,众人心中五味杂陈。
王尘锦向众人行了颔首礼,道一声“锦儿有些不适,失陪了”,便转身往后院去了,任凭众人如何挽她,却是留不住。
王尘锦刚往后院去,卓禄和骆府的一名家丁就出现在前门处,二人是从城郊的蟆颐观归来的。
“霜雪找到了吗?”骆怀印急切地问道。
卓禄摇了摇头,满脸落寞:“蟆颐观的道人说,霜雪姑娘只在观中住了几天,便跳河自尽了,等到他们把尸体打捞上来,霜雪已被江水泡得面目全非,死状凄惨!不过,大家还能从撂在岸边的鞋上辨出,死者正是霜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