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涛生云灭,昆仑关硝烟散尽,但在闻千秋眼里,一切仿佛昨日才发生:“当年蛮族首领侬智高起兵后,朝廷一面口称仁义,一面千里率军来镇压,中原武林更是助纣为虐。为了摧残我们族人的斗志,平息起义,他们一路滥杀无辜,双手都沾满了黎民的鲜血!我巫蛊神教不忍生灵涂炭,与中原各大帮派在昆仑关鏖战,宁鸣而死,不默而生!不幸的是,在一场混战中,我被海宽那秃驴给擒住了,他知道了我的身份,便用江湖上极阴毒的暗器八面虎符封住我全身筋穴脉络,让我动弹不得,只能受制于他!海宽还威胁我师父,说如果他老人家敢使出大光明法,他海宽就会调动八面虎符,让我经脉尽断,身不如死!师父他老人家怜爱我,只能屈从,而后……”
“而后海宽方丈便使出了拜日神功,方老教主猝不及防,所以败北?”卓禄接过闻千秋的话道。
闻千秋无话。但众人分明看到她的上下嘴唇不停纠缠,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又不知从何谈起,良久,她竟默然哽咽起来——方才那番话,是真的戳到了闻千秋内心最脆弱的地方了——她终究是放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苦吼,惊得那殿堂之上城隍爷的坐像,都轻微摇晃了数下。
此刻,骆世臣心中莫名地淌出一丝温情。或许,他觉得像闻千秋这样的魔教教主,应该是绝了七情六欲,心中只存杀念的,却不曾想到,她心中竟也存了这般深厚的知遇之恩和师徒情谊,想来还真是令人动容。
闻千秋舒缓片刻,才定住自己波荡不已的情绪,俄而款款道来:“师父遭此败绩,心灰意冷,无意世事,郁郁而终。师父临终时曾留下遗命,让我一定要淬成大光明法,击败海宽,为他报仇,为巫蛊神教报仇!师父驾鹤西去后,我临危受命,继任巫蛊神教教主,继续研习《大光明经》。可是,没了师父的教诲,再修炼这高深的绝学,我真的是举步维艰。八年了,整整八年光景,我不过练到第七卷。哎,师父的遗命言犹在耳,可弟子却无能为力,每每思及,我深感惭愧,心如刀绞!好在天道昭彰,海宽没等我寻他报仇,便知自作孽不可活,早早去地狱见了阎王,这不正应了佛家所讲的因果报应吗?”说罢,闻千秋又响起豪放的笑声。
骆世臣越想越不服气,言语上冲撞道:“闻教主,而今方老教主和海宽方丈早已作古,只剩下你的一面之词。倘若你说的全是谎话,我们又如何分辨得了呢?”
闻千秋笑得更加放肆:“你们几个都是将死之人了,很快就会化成灰,我又何必要编故事来骗你们呢?”
骆世臣反诘道:“既然我们很快就要死了,你跟我们说些陈年旧事,又有何用呢?我们死了,江湖依然是那个江湖,恩怨也还是那些恩怨。”话虽落了,余音袅袅,化入四周,绵绵不绝。
闻千秋的笑容在刹那间僵住了,她静悄悄的没了声息,却是更显得阴森森昏惨惨的了,若是细细体察,竟能察觉到她眸中深处,凭空多了好几分萧瑟和落寞。看来,骆世臣的话是上了她的心头,已然荡起一片涟漪。
骆世臣见状,又朗声补道:“闻教主,自古多行不义必自毙。江湖是道义者的江湖,你纵然是杀光了天下所有人,你能灭得掉公道人心吗?”
闻千秋决然想不出骆世臣死到临头了,居然还说出这番话来,当即发出冰如寒铁的冷笑,声尽之处,火药炸起浓烟:“你说公道人心?当年中原武林围剿我巫蛊神教的时候,可曾听说有什么公道人心?当年海宽使诈打败我师父的时候,可曾听说有什么公道人心?”闻千秋将手中的鸠首杖往地上狠狠杵击了几下,“你现在口口声声跟我谈公道,本教主告诉你,在这弱肉强食的世道里,只有铁血才是公道!”
龙啸渊从旁观察良久,暗暗点头,一阵阴气从他脸上飘过:“闻教主,骆世臣这小子在这儿啰啰嗦嗦,磨磨唧唧,不过是想拖延些时间,等人来救他们罢了。依我看,不如趁早杀了他们几个,以免夜长梦多、旁生枝节啊。”
闻千秋点头应了,眸中现出滴滴血点,尔后这些个血点扩散开来,旋即充盈了她的双眸,待到双眸血光闪烁,她拈下头上的那朵牡丹花,贴近鼻子嗅了嗅,面上嫣然一笑。
坊间皆云,闻千秋头戴牡丹青色面,拈花一笑夺人命。如此看来,她杀机已沸,骆世臣等人是没处捡命了。
闻千秋正欲凝气运功,他身边的侍女突然轻轻拉了她一下。
“阿香,有什么事吗?”在这一招见血的关键时候,本应屏气聚神以发功,唯求速战速决,杀人于无声无形,可自己的侍女李婵香居然拉住自己,惹得闻千秋脸上愠色连连。
李婵香凑到闻千秋近前,咬了咬她的耳朵,闻千秋听着听着,顿时瞪大眼睛,眸中精光频现,面上连连点头。
众人陡生惊惧,这两人交头接耳,莫非又在动什么歪脑子?
只见闻千秋踱步来去,片刻之间,抬了声调问李婵香道:“骆世臣乃是状元,又是文坛盟主,应是有些本事的了,若是要他过目不忘,应该不难吧。”
“这过目不忘,应该是他们读书人的看家本领了,而且,您看骆世臣那面相,聪慧机灵,敏而好学……”李婵香对闻千秋幽幽说道。
骆世臣吃不准二人要使什么阴谋诡计,当下心惊胆战,下意识地往后躲,可费了好大劲儿也是徒劳——他的双手绑着哩,如何动得了?
“你不要动我夫君,你若是敢动他一根毫毛,我定会跟你拼命的!”王尘锦的怒声中交织着悲恸和凄婉,仿佛要哭了一般。
“姑娘你放心,我不会伤他的。”说这话的时候,闻千秋的脸似笑非笑,似怒非怒,恰如万丈深渊,又像浓云密布,玄妙无极,窅不可测。
闻千秋顿了顿,扭头对骆世臣粲然一笑:“骆先生,不知你可否帮我做件事?事成之后,我会放了你们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