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镇原本也是一言不发,此刻见局面剑拔弩张,到底开了口:“诸位,这麒麟卷轴是麒麟口吐的神物,历经千年无损,也在情理之中。”
“此言差矣。”王魁义听范镇所言,分明是在为骆世臣开脱,心中不快,情急之下,他也顾不得明哲保身了,倏然间跳出来辩道,“范大人有护才之心,本官敬佩。可是自古泾渭分明,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岂能混淆视听?今日有人以鱼目混珠,钻营取巧,蒙蔽我们三位朝臣,更蒙蔽天下读书人。我文坛若是对这等偷奸耍滑的人网开一面,那便是姑息养奸,今后一定永无宁日。”
“王大人,你这话,也说得太过了吧。”范镇不悦,眉头一皱。
富弼叹了口气,说道:“此事还需明察。一切在未水落石出之前,不可妄加揣测,以免伤了好人呐。”富弼捋了捋胡须,神色凝重,“只可惜欧阳公先逝了,若他还在,一定能辨出真伪,定明是非曲直。”
方才整个大殿还萦绕在诗韵流香之中,经章楚翰这么一折腾,顿时哑然。
却在此时,沉睡的大殿被一人洪声唤醒,众士子精神大振,探出头循声追去,才知道这声音出自王安石。
只听王安石以和缓的言语说道:“三位大人,在下有一个办法,可辨麒麟卷轴的真伪。”
此言一出,大殿中人一扫暗晦的面色,如瀚海之中见了绿洲,精神为之一振,拊掌兴奋不已。众人皆知,王安石不仅善学,才气纵横,通达古今,且善于思考,融会贯通,打破定法,不拘一格,是以常常生出许多鬼点子、金手段,让人拍案叫绝。今日,若他真能想办法鉴出这麒麟卷轴的真伪,还无辜者以清白,岂不大善?
“什么办法?”富弼的双眼死死盯住眼前这位年轻人,盯久了却又觉着自己老眼昏花。他毕竟是多年的相国了,阅人无数,早就淬炼成了一副火眼金睛,能渗入对方的五脏六腑看个通透,可对于眼前这个叫王安石的人,他打量半晌,却仍频频皱眉。他摸不清这位年轻人在想什么,只是隐隐觉得,王安石腹中饱有韬略,非常人所能及。来日若是顺风顺水,定能起一番大事业,不过,若是无东风相助,怕也只能泯然众人了。前朝的杜牧不是有诗么,“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时事造英雄啊!想到这里,富弼又望望阁外山水,心中颇多感慨,一时情不能已,如滔滔江水奔泻而出,直到王安石开口,他才带回思绪。
只听王安石胸有成竹地说道:“三位大人,不知你们可否记得,三年前的流觞诗会上。有刺客行刺欧阳公,使其右臂受伤,欧阳公手中的麒麟卷轴也随之滑落在地,被地上沙石勾划磨损。这样看来,麒麟卷轴的基座应有所损伤。诸位只要看看骆盟主手中的卷轴基座,一切便可真相大白。”
富弼豁然,微笑点头,如在昏暗的密室中陡然见金光大照,眼前一片明朗:“王安石见微知著,所言不虚,我等管窥蠡测,实在是迂陋啊。我看,我们就照王安石的建议来办,各位意下如何?”言罢,富弼目光一扫全场。
还未等其他人开口,范镇抢话道:“相国大人,愚以为,若是这麒麟卷轴为真,章楚翰难逃诬陷之罪,若是这卷轴为假,骆世臣则有大过,不论这卷轴是真是假,都会有人受累,这有何苦呢?今日乃文坛盛会,高朋满座,俊采星驰,我等本应以文会友,品评风月,何至于为了一尊麒麟卷轴的真真假假,大动干戈,伤了和气?不如大家就此罢手,这卷轴真假之议,就随风而散吧。”
罢手?章楚翰心里冷哼一声,想想自己胸中早已纳了百万雄兵,枕戈待旦,择机而发,定要杀得骆世臣片甲不留,而现在他范镇要我罢兵,要一团狗屎和稀泥,这可能吗?
痴人说梦,荒谬至极!章楚翰心里对范镇啐骂道。心里如此大骂,明面上却不敢冲着范镇行拂逆之言,左右揣度一番,奋起掷地有声道:“三位大人,在下认为,世间任何宝物都可以弄丢,唯独这麒麟卷轴不行!因为这是文坛至尊之物,若是弄丢了,如何对得起天下读书人对盟主的信任?又如何对得起欧阳大人的在天之灵?”
“章兄说的没错,麒麟卷轴乃文坛大宝,若是赝品,本盟主难辞其咎。”骆世臣正色说道,“古人云,‘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水清水浊,对我都是提点。这样吧,如果我手中的麒麟卷轴是假的,盟主之位我愿让贤,倘若是有人欲陷我于不义,我想他的内心也会很不安,我愿与他冰释前嫌。”骆世臣说至此处,倏地起身,昂首而立,如风中劲草。
富弼微微正身,举头将目光投向骆世臣,此刻,他真切地感受到了这位年轻人身上流动的血脉,一如黄河之水,孕蓄勃勃生机,日夜奔腾不息。
只有不纠结于过去,才能最终灌流入海,富弼心想。
“骆世臣胸怀博大,老夫敬佩。”富弼说这话的声音不大,但分量却是不小,众人屏息聆听,如闻洪钟之声。
富弼环视整个观文阁大殿:“阁主毕全何在?”
毕全听富弼在称呼自己,急切起身应答。
“毕阁主乃是观文阁德高望重之人,行事向来光明磊落。既然众人都想验一验这麒麟卷轴的真伪,就有劳毕阁主动手吧。”富弼朝着毕全拱手道。
毕全心中忐忑不安,佝偻身躯,疾步走到骆世臣桌案前,朝骆世臣一拱手,算是招呼,尔后诚惶诚恐地拿起麒麟卷轴,将其倒了个转,顿时一目了然。
“三位大人,这尊麒麟卷轴的基座确实有好几处磨损,看来这卷轴应该是真的,还请各位大人过目。”一语终了,毕全恭恭敬敬地将麒麟卷轴递向富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