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惊雷观文阁(三)
曹沛2020-06-24 16:462,177

  “在下王安石,听闻骆盟主一席话,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只是敝人才气不足,特来献丑。”王安石凝神片刻,双眉陡然大开,眼中精光狂放,思绪如滔滔江水,一泻而下,澎湃千里,曼声吟道,“一陂春水绕花身,花影妖娆各占春。纵被春风吹作雪,决胜南陌碾成尘。”

  “有冰清玉洁之意,好诗!好诗!”

  “意境斐然。”

  “此诗有思理之趣,字句之间,仿佛又见五柳先生陶渊明,介甫不愧为才子呀。”

  众人均是交口称赞,拊掌叫好,王安石脸上贴金,兴酣不已,欣然落座。

  此时,坐在主位上的王魁义却是面无表情,似乎这里发生的一切与他毫不相干。他用两根指头,将手中的酒樽轻轻拈起,又悄然搁下,眸中深处风波不定。他有些等不及了,眼角余光朝着章楚翰扫了又扫,可那小子并未理会,依然沉浸在王安石的诗中,未曾出来。

  “敝人曾巩不才,恰逢盛会,也来为诸位献诗一首,若是不尽人意,还望各位海涵。”曾巩说完,摇头晃脑,心绪翻腾,神思飙发,想象突奔,纵情驾驭,等到其神魂奔腾到九天之外,灵感砉的一声迸发,石破天惊,立时挥洒出点点诗情画意,璀璨若满天繁星,“雨过横塘水满堤,乱山高下路东西。一番桃李花开尽,惟有青青草色齐。”

  “妙,实在是妙!这桃花李花虽是美艳娇丽、绚烂多姿,毕竟薄命,这离离原上草虽不入世人法眼,只能孤芳自赏,却是寿祚绵长。曾巩此番筋骨思理,作出了如此佳作,有意思,有意思。”富弼连道了好几个“有意思”,余音缭绕,在阁中穿梭来去,把整个观文阁蒸腾得更加热火朝天。

  “敝人章楚翰,刚才听了两位会家的诗作,一时兴起,也想赋诗一首。”章楚翰猝然起身,面带淡笑,缓缓说道。

  王魁义一见章楚翰起身,立马提振了精神,双目炯炯,罩了章楚翰一身,生怕错过了即将登场的好戏!

  “听闻骆盟主的麒麟卷轴乃是我们文坛圣物、天下至尊。这古往今来,吟咏天风云雷、高山湖海、飞鸟虫鱼、梅兰竹菊的多了去了,却没人咏过麒麟卷轴,想来也是可惜。今日,敝人想作一首关于麒麟卷轴的诗作,不知各位有没有雅兴听呢?”章楚翰一字一句,说得极具力道。

  四下生出骚动。

  如厨子见火候而下锅,章楚翰登即对骆世臣朗声说道:“既然如此,在下斗胆,请骆盟主将麒麟卷轴亮个相,敝人也好作诗。”

  骆世臣笑容不减分毫:“章兄,这麒麟卷轴乃文坛之物,本应由天底下的读书人共有。只是骆某作为盟主,代为保管而已,任何人想观赏,我骆某都不会拒绝。”说完,骆世臣便向身旁的书童作了吩咐。

  王魁义的座位在主位的最右端,而骆世臣却是坐在最左端,即便如此,王魁义依然将眼珠子瞪得如同陀螺,死死盯着那书童,一刻也不停歇。王魁义知道,自己不能错过任何一个细节,他要亲眼见到那书童取不出麒麟卷轴时的无可奈何,更兴奋地想象着,待会儿自己亲自出面,怒斥骆世臣丢掉麒麟卷轴的罪状,这罪状,可是十恶不赦啊!

  “诸位请过目。”骆世臣一言未毕,观文阁的大殿上早已传来“啧啧”数声赞叹之语,众人翘首,目中流光,连眼皮子都不敢多眨,只怕眨眼之间,那至尊之物就没了踪影,再也赏它不着了。

  王魁义隔着有些远,虽未见那麒麟卷轴,却先听到了众人的赞语,心中立时“咯噔”了一下,暗自念叨大事不妙——这麒麟卷轴不是在自己手上吗?骆世臣怎么又拿出来了?莫非有鬼不成!

  如此一想,他乱眉倒拧,怒火中烧,迫不及待地站起来,他想要亲眼看看,骆世臣这小子是否真的拿出了那宝贝。当他的目光一触碰到骆世臣手中冰清玉洁、温润可感的圣物时,霎时感到头重脚轻,恍恍惚惚如天旋地转、日月倾颓,晕晕懵懵中但见地上破出一个无底黑洞,黑洞里伸出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他的脚踝,拼命想要将他拖走。他用手撑住桌案,定神镇气,眩晕之感才勉强退去。

  此刻,王魁义心中愤怒不已:骆世臣手中怎么还会有麒麟卷轴?莫非自己的卷轴是假的,是章楚翰找人做的赝品?

  真是岂有此理!王魁义怒火中烧,目中厉烈如刀,恶狠狠剜向章楚翰。

  章楚翰脸上腾起熊熊烈火,火势之猛,直可燎原,火焰深处,迸出他震耳的怒斥之声:“骆世臣!今日三位大人亲临盛会,各文坛才子齐聚观文阁,众目睽睽之下,你竟然用假的麒麟卷轴来搪塞我们,十手所指,你对得起天地良心吗?”

  大殿诸人适才还处在惊羡与沉迷之中,一听章楚翰这番话,立马变得鸦雀无声,惊骇之色如瘟疫一般在士人中传开,气氛尤其尴尬,唯有王魁义,心中由怒转喜,脸上的铁青色缓缓退去,微微生出了红润来。

  “你说什么?骆世臣手中的麒麟卷轴是假的?”富弼乍地一听,还以为是自己人老糊涂,耳朵不好使,把话听错了,忙问数遍,才心悬疑虑问章楚翰道,“你说这麒麟卷轴是假的,可有证据?若是没有证据,信口雌黄,便是诬陷,老夫绝不轻饶。”富弼满脸严肃,目中带着威严,长驱而入,直逼章楚翰。

  章楚翰毫无畏惧之意,拱手朗声说道:“相国大人,这麒麟卷轴乃是自先秦传下来的宝物,历经千载风云,就算保存得再好,其周身也有许多陈旧之处和斑斑伤痕。可是你看,骆世臣拿出的麒麟卷轴就跟新的一样,这怎么可能是先秦传下来的宝物?”

  众人听罢,齐刷刷放眼瞧去,定睛细看那麒麟卷轴,顿觉章楚翰言之有理——那麒麟卷轴果然跟新的一样,这千年前的宝贝,怎么可能如此完好呢?众人心里起了疙瘩,喉管处更是堵得慌,四下开始交头接耳,窸窸窣窣议论了一番,唯有骆世臣,正襟危坐,面无颜色,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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