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章楚翰心里发出排山倒海般的怒吼,面上眉头紧皱。他忽而想,难道是毕全人老眼花看走了样,当日自己明明从骆世臣书房中偷走了麒麟卷轴,怎么可能又跑来这儿?难不成那鬼东西长了翅膀生了腿?难不成有怪力乱神相助骆世臣?难不成苍天无眼要断自己的路?章楚翰越想越是惊惧,整个人如同坠入刺骨冰河,毛发危然耸立,上下牙齿交战,浑身簌簌发抖。他暗暗告诫自己镇定,可脑子里却是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嗡嗡嗡”的乱响,如听高柳上的秋蝉声声嘶鸣不已,愈听愈是心发狂躁眼生凌乱。
此刻,面对毕全呈上来的麒麟卷轴,王魁义已经没有心思去看了,他强压住自己心中的怒火,默然闭上眼睛,他是眼不见心不烦啊!今天本想让骆世臣难堪,却不想骆世臣真的拿出了麒麟卷轴!他手中的东西是真的,那自己手中握着的自然就是假的了!想不到啊,想不到自己奉为至宝的东西,竟然不过是一块一文不名的垃圾!看来事情已经很明朗了,章楚翰根本就没去普济寺盗取卷轴,他不过是找人做了一尊赝品给我,便把我给打发了。
王魁义心中一阵发酸,很不是个滋味,继而愤然,肚子里好生唾骂章楚翰,骂他区区布衣,得了赏识和栽培,到头来却是恩将仇报!
王魁义越想心中越气,怨气堵住了喉咙管,差点出不来气,可突然间,他兀自感到胸腔处又有一股奇怪的气息奔涌不已,冲散了自己心头的怨气,他微微一诧,凝神片刻,恍然想到这气息不过是心中另一些思虑郁结而起,只是适才自己在气头上,冲天怒气把这思虑给压制住了。他认真梳理前后之事,发觉自己似乎冤枉了章楚翰,又不免陷入更大的沉思之中——若是章楚翰根本就没去普济寺盗取卷轴,仅仅找人做了一尊赝品搪塞,那他章楚翰一定知道骆世臣手中有真物,既然如此,他为何还敢在这诗会上对骆世臣发难?他章楚翰何等聪明,这自取其辱的事情,他会做吗?
当然不会!
此刻,王魁义逐渐冷静下来,心中喟然叹息,自己设局,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这局中原来还有局,这迷中居然还有迷!他心中烦闷,老眼也跟着生花,四周无端现出了森森丛林,压来群山叠嶂,自己置身其间,前不见路,后不见道,天地悠悠,怆然生悲。
“果然有磨损的痕迹,看来,这尊麒麟卷轴是真的无疑了。老夫今日得见,也算是开了眼界。”富弼捋捋胡须,他一言既出,如同九鼎同现,镇住了电闪雷鸣的观文阁。
范镇也点头称是。
王魁义收敛心中烦闷,面色由青紫陡然涨红,双颊泛笑,振振有词:“既然是真品,就定然要还骆世臣清白。不过,依我看来,章楚翰怀疑骆世臣的卷轴有假,出于善意,也无可厚非。我大宋士人,本就以天下是非风教为己任,肩扛仁义,笔挑道德,整顿乾坤,弹压江山,即便得罪了权贵也在所不惜。章楚翰心性坦荡,胸怀大义,欲澄清天下,对于这样的年轻人,本朝应多提携、多鼓劲才是。当然,这年轻人容易冲动,一时兴起,没把麒麟卷轴认得清楚,就妄加揣测,轻易指责,冤枉了好人,骆盟主宽宏大量,相信也不会跟他一般计较。”
看来,王魁义是要亲自出马,收拾眼前的残局。不过,章楚翰发难,本就由王魁义而起,现在他来收拾,也算是解铃了,而且,他是朝廷重臣,他要解铃,恐怕众人都要给个面子。
可偏偏就有人不给他这个面子!
只见这人猛然起身,面带愠色说道:“各位大人,在下以为,章楚翰今天不是来参加诗会,而是来找茬的!这观文阁有山有水,章楚翰为何偏偏要拿麒麟卷轴来作诗?莫不是要借此挑起事端?骆盟主拿出了麒麟卷轴,章楚翰根本没有近前细看,就口口声声说这是赝品,他凭什么就如此肯定?若他是三岁小儿,信口雌黄,胡乱猜测也就罢了,可据我所知,楚翰兄做事向来仔细,谨小慎微,怎么可能在这文坛盛会上胡说八道呢?依我所见,章楚翰早已笃定盟主手中的卷轴是假的,才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此搬弄是非,兴风作浪!
此人的话语,如一石惊起千层浪,搅得观文阁左右翻滚、地动山摇。骆世臣一看,说话的人不正是卓禄吗?他心里感动,涌出温泉,湿了眼眶。
“这……”富弼一时为难,不知该如何作答。
王魁义原以为此事经自己花言巧语一润色,自然就可以过去了,可是现在半路又杀出个口无遮拦的人来,且字字带刺,句句现刀,又话中含话,似乎知道不少实情。王魁义怒气再起,双眉拧紧,口舌互倚,剑拔弩张,正要发威,却又暗自一想,也不知这人究竟晓得多少内幕,若自己发威指责他,他一时怒起,说些不该说的,自己怕也要惹祸上身。王魁义双目迸出惊电,牢牢聚在卓禄身上,心下苦苦思量应对之策,主意还未定,范镇很快就将台面夺了过去,只听范镇问道:“这位后生,你说的话有些道理,不过也让人感到奇怪。你说章楚翰笃定骆世臣手中的麒麟卷轴是假的,敢问他为何能笃定?”
“那就得问一问楚翰兄了,不是吗?”卓禄将头转向章楚翰。
“简直一派胡言!”章楚翰并起二指,狠狠指向卓禄,脸上如暴雨倾盆,须臾间,又转身对富弼三人拱手道,“三位大人,这小子妖言惑众,血口喷人,还请大人派兵士将他轰出大殿。”
“该被轰出大殿的是你!”卓禄横眉怒怼章楚翰,言语直冲霄汉,“我问你,三年前的一天,有人蒙面偷偷摸摸潜入普济寺使坏,还用巫蛊之术害人,此事闹得沸沸扬扬,你老实交代,那个人是不是你?”
章楚翰冷笑一声,脸上波云诡谲:“卓禄,那蒙面人究竟是谁,我想你心里最清楚,又何必贼喊捉贼呢?你蒙面偷偷摸摸使坏,这又不是第一次。三年前的流觞诗会,你蒙面行刺欧阳大人,闹得整个京城风风雨雨,还将朝廷与江湖通通牵扯进来,哎,真是英雄出少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