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哥哥,你终于醒啦!”一个水灵灵的少女刚进门,她甜甜的嗓音早已飘入房内。那少女圆脸大方,秀眼盼兮,巧笑倩兮,灵气含蓄,一看便让人念叨“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这是哪儿呢?你又是……”
那清雅少女边走边道:“小哥哥,此地叫碧潭山庄,这山庄庄主陶聚贤是我爹,我们在回来的路上,发现你一个人昏倒在路旁,身边全是血,想你一定是遇了坏人,便将你抬回来,用我们山庄的丹药救你,小哥哥,你身子现在不疼了吧?”
章楚翰点点头,心下感激涕零,可他腼腆倔强,终是没有吐露半点谢意。不过好在他与这陶小姑娘一见如故,颇为投缘,三两句便打开了话匣子,一直聊到月上柳梢头。那晚明月皎洁,只可惜时光催人,但见金波转淡,时已破晓,章楚翰被送出碧潭山庄,尔后无缘再来,更不复见那位陶小姑娘。多年过去,任凭流光抛尽物华,章楚翰依然记得她那充满灵气的笑靥,与清风翠枝相伴,永远映衬在了温润如水的夜月之中。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也枉然。章楚翰心中一石荡起千层涟漪,不免又随波凝神,游荡不已,经久不绝。
“贤侄,你在想什么?”王魁义察觉不对,疑道。
章楚翰闻言,急忙从峥嵘往昔中杀回,一个支吾都没打,立马脱口而出:“没,没想什么。”他嘴上如此说,心里却知世伯王魁义眼力贼着呢,自己的一神一色,一思一悟,一举一动,他只要纳入眼了,岂能看不透?这么想着,心里发凉,料定自己又要挨骂了。
“若学多情寻往事,人间何处不伤神?”王魁义收敛疑色,和颜道,“贤侄啊,过去的事情,你就让它过去吧,不要再挂心上。人生一世,如白驹过隙,旋踵即逝,最重要的,便是学会无事以当贵。”
往事千端,闲愁万斛,世情嵯峨。有些回忆一旦激起,越是急切想要放下它,它越是如魑魅魍魉纠缠不已。满井镇恶霸少年凶残的模样、震耳的怒吼和硕大的拳头,犹如刻在他心底的伤疤,揭开了,注定要见血。
章楚翰眉峰突起,面色如黑云压城:“世伯,小侄已经想通,这世道弱肉强食,没有累累尸骨,何来步步高升?明日,小侄一定以骆世臣的血,来祭我弄潮大旗!”章楚翰一语既出,心中却又倏然懊悔不已,毕竟心结仍在,如何解开呢?
章楚翰心念一动,临机大算,眸中精光四射,对!明日,若骆世臣亮出手中的麒麟卷轴,世伯生了疑虑,自己便一口咬定那是他骆世臣丢了卷轴后,担心遭到怪罪,于是想法子自己铸的赝品,世伯就算再多疑,苦无对证,自然也不会迁怒于自己。而有朝一日,待得那新的麒麟出现,世伯手中的真品大放文字之时,他自然会知我章楚翰忠信节义的。章楚翰心念到此,茅塞顿开,忽觉天阔气清,惠风和畅。
王魁义听罢,喜上眉梢:“关起门来,你我都是一家人。这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世伯在此放言,若他日再选文坛盟主,老夫必力荐你。”
章楚翰抱拳颔首道:“多谢世伯栽培。”
王魁义点点头,想到自己运筹帷幄出妙计,章楚翰又季布一诺值千金,可算出师大利,明日,也就看他骆世臣如何周全应承了!即便骆世臣那小子再有胆识和定力,怕也无从招架,只能落荒而逃了。王魁义脑海中尽是骆世臣铁青着脸抱头鼠窜的狼狈景象,美得他面上意足,面下心满。
他又想起了另一个人来,那个当年只手空拳灭“太学体”之人,那个全力提携骆世臣之人,如今虽已作了古,却是余威尚在,叫人好不惦记。王魁义心中叨念:欧阳修啊欧阳修,这骆世臣不过草包一个,你是看走了眼啊!多亏你作了古,看不到明日他被打回原形的窘相了,不过他骆世臣从此臭名远播,世人也会指指撮撮说你欧阳修瞎了眼哎。王魁义的神色越发得意起来,心里更是痛下决心,明日定要一战成功。
“世伯,不知那麒麟卷轴上的文字现了没有?”章楚翰忽又想起麒麟卷轴,便撒下话,试探问道。
王魁义喟然长叹,怏怏不乐道:“我对着卷轴枯坐多日,皆是一无所获。”他声音低沉,似乎是在跟章楚翰诉苦,又好似自言自语,“欧阳修曾放言,要等到新的麒麟降生,麒麟卷轴上的文字才能重见天日。若是待我百年之后才现麒麟,那……纵然这麒麟卷轴现了文字,我也无福享受了。”
章楚翰沉吟片刻,道:“世伯,恕小侄多嘴。小侄在想,这麒麟卷轴出自儒家,本该讲究经世致用、入世立功,片刻都耽误不得。但欧阳修却说,要等到新的麒麟降生,这麒麟卷轴才能现出文字,上佐明君,下济黎民。他欧阳修也是堂堂耆儒硕老,怎么会说出这等清净无为的奇谈怪论呢?”
王魁义睥睨章楚翰,似乎对他的话不甚了了:“依你的意思,是他欧阳修老糊涂了,他关于麒麟卷轴的话,句句皆为梦呓之语?”
章楚翰神目如电,崭然道:“世伯,这新的麒麟出现,乃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情,若守株待兔,怕成不了大事,他欧阳修心里自然也很清楚。依我所见,欧阳修所谓新的麒麟,是另有所指。或许指的是沉于巴蜀都江堰之下的战国麒麟石像?又或者,指的是藏匿于华山之巅久不见世的麒麟大方鼎?”
王魁义听罢,初时默不作声,继而双眉一耸,面色发奇。陡然间,他拊掌激叹,眼前如现普照金光,一时聚起万千风云。转眼时,他脸上红云浮现,口中“啧啧”赞道:“哎呀,哎呀,我怎么没有想到呢?贤侄,你果然有大逆乾坤之智,有参星御斗之才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