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似寒冬腊月里泼来一大盆冷水,又如惊涛骇浪御风卷雪而来,让骆世臣兀地凛然生寒,浑身上下僵直在那里,唯余脸上不经意地抽搐了两下。
莫非他是在客气?骆世臣生此疑虑,便又提振了生气,对章楚翰开解道:“章兄,咱们都是朋友,大家爽快,你又何须客气呢?当日你英明果断,叱咤神武,于朱虎翼的千军万马之中将……”
“够了!”章楚翰打断了骆世臣的话,一脸严肃,“骆世臣,我再说一遍,我章某从未到过洛阳,更没去过你所说的四方客栈!我堂堂七尺男儿,行得端坐得直,绝不沽名钓誉。你莫名誉我赞我,我受之有愧,请你就此打住,勿复多言。”
头顶上兀然传来“嗡——”的一声尖响,在骆世臣耳边回荡,忽转旷远绵长,更下四肢百骸,震得他浑身一颤。他已不知该如何接下章楚翰的话,支吾了几声,便是呆若木鸡,状如稻草人一般。
章楚翰见状,约摸是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于是又转欢颜,破了僵局:“骆老弟,我知道你是重情重义之人,那位在四方客栈救你们的人,你向别处去寻吧。对了,今日春风和煦,沁人心脾,良辰美景赏心悦事,可谓四者同至。来,我让小厮上十坛美酒,咱兄弟俩一醉方休!”
“章兄,时候不早了,在下不便叨扰,明日观文阁山水诗会,文坛各路豪杰潘江陆海,各倾风雅,我们不见不散,告辞。”
“那,我就不送了,骆老弟慢行。”章楚翰拱手道。
骆世臣也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回普济寺的。他只觉得一路心累至极,头脚发胀,半个时辰的路程,他感觉自己走了一天光景。等回了普济寺南园,他的心绪才和缓了些,却又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敛眉苦想,半晌也起不来。
“真是奇怪。当日众目睽睽,都见到章楚翰救人了,他现在却推得一干二净。正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世间大善之事,他为何要推脱呢?”王尘锦心下也觉不解,她理了理垂发,沉入思虑之中。
“我一路苦思,却是怎么也想不明白。莫非其中另有隐情?”骆世臣啜了一口茶,沉声说道。
“章楚翰做事向来特立独行,不拘人言,或许今日之事,是他心性所致,率性而为吧,想想不必挂怀。世臣,时候不早了,明日你还要主持观文阁山水诗会,不如先歇息吧。”王尘锦劝慰道。
明月皎洁,却是伴人无寐。王尘锦起身为骆世臣合上被子,见他睡得正香,心中稍稍放宽。她加了件单襦,推门而出,但见素月分辉,洒满大地,孤光自照,肝胆皆成冰雪。
王尘锦月下独步,心事重重。清风徐来,将她刚理好的思绪吹乱,引得她喟然叹息。尽管思绪纷乱,但她能隐隐察觉,明日的观文阁山水诗会,只怕会是血雨腥风。她想将自己内心的波澜诉于骆世臣,却又担心带给他太多的压力,可倘若憋在心头,如鲠在喉,却又不是个滋味。
“尘锦姐姐,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吗?”一段清丽的声音从身后传出,搅得凉夜暖动。王尘锦听出这是鄢然的声音,心中诧异,忙回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走到了普济寺外的汴河边,汴河春水高涨,鄢然红颜如画,正羞答答地看着自己,身后还站了卓禄。
“鄢然妹妹,卓禄,怎么你们也在这儿呢?”王尘锦笑得有些勉强。
鄢然扑闪着清澈水亮的眼睛,面色有些腼腆:“明日卓哥哥要参加观文阁山水诗会,他有些紧张,所以我陪他出来走走,赏赏这大好春色。尘锦姐姐你来得正好,我们三人可乘着夜色,同游汴河。”
卓禄没见骆世臣,故而有问。
“他已经睡下了,可我心里有些事,总是放不下,所以出来走走。”王尘锦言语含蓄。
鄢然眼中波光流转:“尘锦姐姐,是什么事呢?你说出来,我们可以一起帮你解决。”
“我先回去了,这江边夜晚风大,你们也早些回去休息吧。”王尘锦毕竟是内敛之人,不会轻易掏出心事。
“嫂子,你不说,我们也知你心中的牵挂。明日观文阁山水诗会,对世臣兄来讲意义尤大,希望一切顺利。”卓禄虽只有三言两语,却是点中了王尘锦的隐忧。
王尘锦默然,脸色黯淡,唯有眼中晶莹剔透。她或许是有些倦怠了,缓缓将身子转向河面,看水波无语归去。春色在转瞬间不知不觉变得寥落,四野陡然沉寂,令人不知如何是好。
空水氤氲,涤除玄鉴。王尘锦终究开口,打破了这寂静的夜色:“卓禄,鄢然,你们不知道,对于明日的诗会,我一直忐忑不安,心里嘭嘭直跳。我担心,有人想借此机会加害世臣。”
“谁?”卓禄追问。
“章楚翰。”王尘锦应声而出。
“他?他为何要加害世臣兄呢?”卓禄不解。
王尘锦目中迸出精芒,那精芒遇了早春的凄紧霜风和冷落关河,没来由地碎成长声叹息:“哎,此中缘由,我也想不明白,不过明日诗会,你们一定要小心谨慎,以防闪失。特别是那尊麒麟卷轴,万万不可落入他人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