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禄又给了那蛊虫一刀，直直插入它的肚皮，一股热血登时狂喷而出，泄了一地，那蛊虫的头身和爪子不断蜷缩，最后缩得竟只有花生米那么大了。
见血蜮蛊已死，众人长吐胸中浊气，心里顺畅不少，却仍波浪起伏，久久不能平复。
“这蛊虫一死，养蛊的玄武长老也必然受伤。他定不会善罢甘休，还会再掀风浪，我们要多加防范才是。”卓禄蹲了地，双目一动不动，死死咬住淌了一地的鲜血，满脸严肃道。
“三年了，我等了三年，今日总算报了仇，我此去泉台，总算有脸见老夫人了。”霜雪跪坐在地，颤巍巍地说道。
“霜雪！”
“霜雪！”
众人方又想起霜雪，心里头一热，纷纷唤着她的名字，紧紧将她围住。
“好霜雪，我错怪你了，让你受了莫大的委屈，真是对不住你。”骆世臣颤声说道。
王尘锦眼角微红，鼻子发酸，泪珠子不停打转，终究滚落下来：“霜雪，你怎么能这样残忍，把自己好端端的容颜毁成了这样子，霜雪，你这是何苦呢？”
王依缘也没了顽皮相，苦着个脸，止不住地悲伤叹息。
“没，没事的。”霜雪正欲接着往下说，忽地猛然咳嗽，竟又咳出了一口血来。虽是隔了几层黑纱，她脸上的重重苦色依然清晰可见。她摇摇头，带着沙哑的声音说道：“少爷，少奶奶，我知道长夜漫漫，寒烟沉沉，或许永远也见不到光亮，找不着出口，但我不怕，我霜雪一点也不怕，因为骆府给了我很多的温暖，很多的关爱，霜雪纵然粉身碎骨，也无以为报。霜雪不怕容颜尽毁，不怕受到误解，因为霜雪知道，你们的心底，一定住着一个善良的霜雪，一个感恩的霜雪，一个有情的霜雪，少爷，少奶奶，我霜雪每每想到这里，再多的苦难我也能忍受，再多的冤屈我也能面对，再多的烦恼我也能接纳。”
“好霜雪，别说了，都别说了！答应我们，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对了，我这就去给你找大夫，找整个京城最好的大夫，哦，不，我要去终南山，我要请寒山派的若谷道人来，他一定会让你康复的。”骆世臣揉碎双眉，目中尽是哀怜。
霜雪勉强挤了些笑容出来，却让人更加感到凄伤了。
“少爷，不用找大夫了，我霜雪今日能亲眼看到苏大伏诛，我也心满意足了，只恨自己命薄，看不到巫蛊神教玄武长老的下场。”霜雪嘴角又淌出好些鲜血，她提袖而拭，却怎么也拭不尽，“少爷，少奶奶，我霜雪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你们，夜夜常在梦中遇见你们，听你们吟诗作赋，弹琴弄曲，便让我感到好快乐。很遗憾的是，我可能再也梦不到你们了，我感到自己的精气神正在一点一滴地散去，怕是很快就会散尽，待散尽之后，霜雪便成冢中枯骨了。”
众人听了，悲苦交加，凄伤郁结，无不哀哀抽泣，堪堪情至深处，到底不能自已，泪水如泄了闸的洪流奔涌而出，演成滂沱急雨。
“少爷，少奶奶，霜雪若能听你们再吟诗弄曲一回，便是死而无憾了。”
“不，霜雪，你不会死的，你要好好保重自己，等来日，我们查明事情真相，擒住幕后凶手，一定将他送官府法办，我们要用他的血，来祭我娘的在天之灵！”骆世臣锵锵道。
霜雪粲然一笑，面色却是越发苍白。
骆世臣与王尘锦对坐，一人偃仰吟啸，一人焚香鸣琴，《春江花月夜》就在这么一吟一弹中翩然而起，划破了普济寺的静谧之夜，而后袅袅升入夜空，把那深邃无垠、神奇隐秘的长空也装饰得有情有味，仿佛夜空也逍遥自在起来，随着琴音翩翩起舞，婀娜多姿，伴人无寐。琴声行了一半，忽然变得开阔，恍然间，如同有无数镌刻“春、江、花、月、夜”文字的晶莹剔透的珍珠从天空轻盈地洒落，随风潜入千家万户，润了浩然之气。
有道是诗中有情。当骆世臣吟到“不知乘月几人归，落叶摇情满江树”的时候，在场众人心底忽而柔软，想起辗转流年多少事，都化作满目烟深水阔，想起人世间聚散无常，都翻成了雨恨云愁，念头转到这里，关河变得萧索。
曲已终，人不散。众人久久凝望那一片诗情画意，登高望远，揽月怀乡，以为自己看到了这世间最美的风景，却不知道，蓦然回首，自己正是诗中人、画中仙，浪漫闲散，悠游自得。
“霜雪！霜雪！”王尘锦从喉管中蹦出疾声，猝然间打碎了祥和安宁，“霜雪，你怎么了？你可不要吓我们，你一定要振作啊，霜雪，霜雪……”
任凭王尘锦如何呼唤，霜雪毫无回应。但见她沉沉睡去，面色由白变紫，呼吸更转微弱，看样子，她是日薄西山，气息奄奄，人命危浅，悬于旦夕之间了。
骆世臣满面阴郁，愁容紧锁，悲怆不已。他轻轻一低眉，刹那间往事如昨，历历在目，侵得他心口发烫，喉头生堵，惹起平生胸臆，眼泪惊迸而出。他只好将双眼移开，艰难地抬头望向夜空，却又见孤夜无光，清冷寒澈，森然无底，如冰水倾盆淋来，从上到下凉了一身。
霜雪的手陡然一颤，似乎想抓住什么，却是松软绵绵，有气无力，只得罢了，众人不禁痛哭流涕，凄伤不已，却见霜雪回光返照，鼓胀喉舌，断断续续地挤出了话，众人屏息静听，一时落针可闻。
“找到幕后……黑手，替老夫人，报仇……我霜雪……”霜雪的声音越发孱弱，任凭大伙儿支起耳朵，也是听不到的了。
猝然之间，霜雪的头如游丝一断，浑然无力，倏忽零落。
“霜雪走了。”王尘锦自肺腑中流出了这几个字，语声低沉发颤。她眼眶湿红，两行清泪冲破阻拦，径直淌了满脸。
骆世臣提起衣袖掩面啜泣。霜雪走了，骆府又少一人，曾经的欢声笑语仍在耳边萦绕，却在霎时，如残花零落，化为一身寒秋。
“别怕，世臣，你在为娘心中，永远都是最优秀的。”一段和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骆世臣浑身一震，这不是娘的声音吗？
泪眼婆娑中，他又看到了娘亲的面庞，慈爱而亲切，宁静而祥和，温暖而深情。娘亲亲手将一件外衣给骆世臣披上，旋即转过身去，便再也看不到她的面庞了。
她要离去了？骆世臣大惊，急急忙忙伸手去挽娘亲的手臂，却是抓了个空，骆世臣撒腿去追，却是越追越远，直到娘亲的影子消失在了天际，再也寻不着丝毫。
回头万里渺渺，娘亲身影长绝。悲恸叹惋之情如奔腾的江河，源源不断地涌上骆世臣的心头，无论如何也阻遏不住。
“娘，娘，多亏霜雪相助，苏大才伏诛，您的在天之灵，也可以稍稍安息了。行凶者多行不义，必受诛戮。孩儿家祭时，再向您细细禀明。”骆世臣自言自语，语声泣血。
夜色浓浓，众人清醒无眠，寒漏声声，最是滴断愁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