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然临之,骆世臣如陷冰窖,从上到下冻了个透。其实,骆世臣对此人早已有所预料,但又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更不愿相信眼前这一切。此刻,他敛声屏气,双眉紧锁,怔怔地看着眼前这苍颜白发的老者,嘴唇若开若闭,目中似惊似惧。他怎么也无法将眼前人与古剑派一代宗师联系起来,不禁连连扼腕,声声叹息。
尘埃渐落,四下悄然,唯有无尽的凄婉与愁苦蔓上心间。
“世臣兄!”黑暗中陡然传来卓禄的声音,其声嘈嘈,如急雨顿开,如神电霹雳,轰入骆世臣的耳朵里。
“卓禄!”骆世臣听到卓禄的声音,兴奋之情上涌,神光为之大振,循声看去,但见墙角的草垛深处,钻出一个蓬头垢面的人,他大咳数下,嘴鼻里喷出呛人的尘土。
骆世臣颤然,心中错愕连连:这蓬头垢面的人不正是卓禄么,他怎弄得如此狼狈!
卓禄拍打衣裳上的尘土,手脚并用,三两下抢到骆世臣面前,悻悻说道:“世臣兄,刚才真是惊险。我施展轻功下井,突然一团黑影袭来,我猝不及防,只得出掌相击,不料掌力过猛……我从井壁上跌落下来,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一团黑影?”骆世臣双眉紧锁,心中愕然,那黑影究竟是什么诡物?
田开疆微微抬头,环视井壁,愀然说道:“那不过是一群乌鸦,你们就怕成这样?公孙武那个狗贼,他用铁链将我囚禁在这荒井中,又挖掉了我的双眼,更在井口布下乌鸦,让我插翅也难逃了。”
话音落到卓禄耳边,他才注意到这荒井中还有一人,他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最可怕的是,这人的眼眶里什么都没有,空空荡荡的,正如同这深不见底、永夜幽暗的荒井。
卓禄的面皮“唰”地白了一片。
骆世臣看出了卓禄的惶恐:“卓禄,你别怕,这位是田开疆田掌门。”
卓禄心中虽有准备,但猝然见到田开疆,也是毛骨悚然。他没想到,田开疆竟被折磨成了这般模样!
遥想当年昆仑关一役,田开疆与游功书练手,连败巫蛊神教四大长老,声名远播。那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如今却是这般萧瑟,不免让人悲悯动容。
“晚生卓禄,拜见田掌门。此地又阴暗又潮湿,深诡可怖,在下立马救您出去。”卓禄拱手抱拳说道。
“不必了,我田某人已是行尸走肉,对人间诸事万念俱灰,只求一死以慰残躯。”田开疆摇摇头,数根白发在空中寂然飘落,四周氤氲起肃杀之气,袭得骆、卓二人直打哆嗦。
“我之所以留下一口气,是因为,我心底还有未破之局。”田开疆一字一顿地说道。
“未破之局?”骆、卓二人相觑,脸上阴云密布。
“四年前,朱虎翼带兵上我古剑山庄,与公孙武那个狗贼联手,意欲夺我颛顼剑。所幸慧远方丈及时赶到,才挫败了二人的阴谋。可恨公孙武这奸诈之徒,竟然趁我受伤,用暗器八面虎符封住了我全身经脉,让我动弹不得,只能受制于他!他将我虏走,并囚禁在这荒井中,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田开疆说着说着,竟啜泣起来。
二人听了,心里很是不好受。
“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居然还有一人,与我同被囚禁在这里。”田开疆缓缓抬头,他虽然没了眼睛,但心中并不糊涂。
“是谁?”骆、卓二人几乎异口同声。
“朱,虎,臣!”田开疆的口中接连迸出这三个字,着实让人错愕连连。
“朱虎翼不是被李公公捉拿回京,又在路上畏罪自杀了吗?他……他怎么会被囚禁在这里?田掌门,你莫不是弄错了吧?”骆世臣眉间笼了寒烟。
“我们古剑派与朱虎翼仇深似海,即便他化成了灰,我田某人也是认得的。”虽已过去四年,但田开疆一说起朱虎翼,依然咬牙切齿,怒火冲天,“我恨不得抽其筋拨其皮,啖其肉饮其血!”
田开疆的模样已近乎疯癫,他大啸不止,震得手中又粗又厚的铁链“叮叮铛铛”响,在死寂一般的荒井中回荡,如无数把刀子飞驰来去,刺得人浑身都疼。
“你将他杀了?”骆世臣缓缓问道。
田开疆似笑非笑:“我要取他朱虎翼的狗命,根本不在话下。可是我想不明白,公孙武不是认朱虎翼为义父吗?他又为何对自己的义父下手?难道,公孙武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我寝食难安,心想如果快意恩仇杀了朱虎翼,那么公孙武所做的坏事就更难查清了!只有留下朱虎翼的狗命,我才能看到事情的真相!我真想看看,公孙武这个畜生,他究竟要搞什么鬼!”
田开疆白发一抖,冷笑了几声,又道:“公孙武日日夜夜在这荒井里对朱虎翼严刑拷打,逼他画出大宋的《北境布防图》来。听闻《北境布防图》录了宋辽、宋夏边境的军事布防,关系大宋北境安危。我就弄不明白了,北境布防陈兵之事,乃肉食者谋之,公孙武不过江湖草寇而已,他要那玩意儿来做什么?”
骆世臣的眉间皱得更紧了。
“不过,朱虎翼也算有气节,即便被公孙武打得死去活来,他也未屈膝苟合,这一点,我田某人佩服!”田开疆语多刚毅,又继之以悲愤痛恨,“不过,即便朱虎翼金刚之躯,也受不住公孙武的百般折磨,到头来,竟被活活打死。”
“哎,堂堂朝廷重臣,落了如此下场。”卓禄悲叹道,心中陡然生出浮世云无定、流年水无还的悲叹来。
骆世臣脸上迷雾重重:“此事颇为诡异。当年,李公公奉皇上之命拿人,必然会派朝廷的高手严加看管朱虎翼。凭公孙武的本事,想要从李公公手里抢人,不啻于天方夜谭。”
“难不成,李公公与公孙武是一伙?”卓禄惊问道。
骆世臣“咝”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生出波澜。他平复心绪,稍稍镇定,苦笑几声说道:“一个是久居深宫的太监,一个是四处流窜的江湖草寇,风马牛不相及,怎么可能是一伙呢?”话虽这么说,但骆世臣的双眉依旧紧锁难开,“不过,此事重大,李公公难逃嫌疑。”
疑云密布,压得众人喘不过气。
“对了!”骆世臣一拍大腿,心中陡然起了汹涌波涛,眼中精芒大闪:“适才我们偷到了裘文兄弟俩的谈话。他们兄弟一口一个萧大侠,这位萧大侠是谁,我们不得而知,但他们说萧大侠在朝廷里有人,难不成,这人就是李公公?”
此话一出,卓禄与田开疆皆是诧然,不过敛眉细想,倒也真觉着不赖。
“来日,我定想办法会会李公公,若此事跟他有牵扯,他必然会露出蛛丝马迹。不过,此事还需谨慎,他毕竟是皇上身边的人,周全应承,举足轻重。”骆世臣掷地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