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桶冷水“唰”地泼过来,泼得骆世臣浑身湿透,里里外外凉浸浸的,一直浸到了骨头里。骆世臣疾抽一口气,连着打了好几个寒颤,好不容易撑开湿漉漉的眼睛,眼眶里却被水液堵住,眼前一片模糊。
寒气逼来,骆世臣经受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鼻子里好像有蚂蚁在爬。他耐得不行,想要抬手揉揉鼻子,却发现自己的双手没了!
手呢?
我的手呢?
骆世臣脊背上冷汗直冒,没了手,自己如何写诗作赋?如何泼墨山水?如何吟风弄月?
骆世臣的脑子停了转,任凭怎么搅动,却也无济于事。他感到自己已走投无路,好生绝望,只想大哭一场,然后枯坐在此,慢慢死去得了。
不!不能死去!而今大仇还未得报,自己若是死了,如何甘心!
骆世臣想到这儿,一股热血上涌,冲开了凝滞已久的血脉,四肢百骸充盈起来,连脑子也微微活络了。他将双脚往后登了几下,挪动屁股,撑起后背,半躺着坐起。
骆世臣感到双臂微微发热,一股暖流自臂膀深处汹涌而出,渐渐往下流去,暖流所到之处,莫名生出筋肉肌骨,暖流淌尽,自己的手腕、手掌和手指通通新长了出来。
他心里又惊又喜又奇怪,自己的双手怎么可能凭空长出来呢?
骆世臣微动双手,这才发觉自己的双手被绑了起来,捆得那叫一个结实,以至于手臂手腕都麻木不堪,尽失知觉。
原来双手还在!骆世臣心中稍定,通过眼前朦胧景象,但见庭院中,四处皆是巫蛊教徒,为首者依然是教主闻千秋,她垂袖而立,背对自己,看不清喜怒哀乐。
此时,夜已阑珊,晨光熹微。
这是何处?
骆世臣埋头思量,零碎的记忆逐渐被填补进每一个断了片的场景中,脑海里闯进了幽冥鬼将硕大的模样,骇得他头皮发麻,寒毛倒竖,大咳不止。
见骆世臣醒了,众巫蛊教徒涨了精神。但见一人走出两步,攒眉蹙额,嘴里打着“哼哧哼哧”,不停数落道:“骆世臣,你小子可真沉,为了将你驮回玲珑斋,我累得腰酸背痛,差点累死在半路上。”
骆世臣抬头打量,见说话者便是白虎长老,心底涌起厌恶之情,目中悻悻然。
“你看什么呀?你再看,小心我戳瞎你的狗眼!”白虎长老又啐骂道。
“瞎老虎,你先去休息吧!”闻千秋对白虎长老说道。
白虎长老肚子里怒火未尽:“教主,属下实在想不通,我们为何要将骆世臣救回来?你可不知道,这小子一肚子坏水,若是留着他的小命,他迟早会想办法对付我们的。”
闻千秋干笑两声:“瞎老虎,你不长眼睛也就罢了,还不长脑子不长心!我问你,对于那些大奸大恶之人,我巫蛊神教是如何责罚的?”
白虎长老略一沉吟,幽幽说道:“按照我巫蛊神教的规矩,该将恶徒生剔眼目,截取耳鼻,断手断脚,剖腹剜心,埋之陷阱,沃以沸汤,让这恶人遭受千万亿劫,永世不得翻身。”
“不错!”闻千秋淡然一笑,“骆世臣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胆敢纠集乌合之众,妄想擒拿本教主,此等大奸大恶之事,岂是一刀杀了他便能了断的?我青面冥王定要好生伺候伺候这小子,让他生不如死!
白虎长老面露难色:“可是,骆世臣这家伙不过文弱书生,细皮嫩肉的,若是对他用大刑,他怕也撑不了多久,就一命呜呼了。”
闻千秋杵着鸠首杖,哂笑说道:“瞎老虎,待到骆世臣快要断气的时候,你就运些元气给他,续他的贱命,总之,我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白虎长老眉间大开:“教主神功盖世,英明果断,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让属下佩服。特别是教主召唤来的幽冥鬼将,神力登峰造极,一掌就将陆金石和那个姓卓的小子毙命,放眼普天之下,有谁能敌?”
什么?卓兄弟和陆老前辈都……骆世臣的脑子里一片空白,眼前猝然发黑,险些晕死过去,他强忍住眩晕,强勉自己振作。
“哈哈哈哈,而今拜日神功已失传,从此江湖无人能与我并辔。后天便是船坞山会盟,江湖中人将悉数前来,届时,骆世臣无法出现,必然失信于江湖,丢尽颜面。而本教主也可趁此机会,将江湖中人一网打尽,报当年昆仑关的血海深仇,重振我巫蛊神教的雄风!至于骆世臣……”闻千秋略一沉吟,“瞎老虎,你且将他关入密室,待我从船坞山凯旋归来,再好生收拾他。”
白虎长老应诺。
白虎长老擒住骆世臣的胳膊,发足力奔,穿园林,越回廊,走厅堂,过厢房,终于到了一处生满羊齿草的黛色石墙前,白虎长老集起全身之力,在石墙上狠狠一掌,震得土灰交迸,沙尘飞扬。待土灰散去,墙上现出一道石门的模样,石门遇见了主人,訇然中开,一条深邃的密道赫然呈现在二人面前。
密道幽暗昏惑,压抑的环境,让人仿佛窒息。
穿过密道,一方密室迎面扑来,但见室内一桌一凳,皆成朽木,一灯如豆,鬼影幢幢,角落里支着两根木头,上面铺些稻草,这大概是供囚徒休息用的了。
白虎长老将骆世臣往地上狠狠一摔,他二指并起,怒目说道:“骆世臣,你乖乖呆在这里,好吃好睡,我会留你一条小命,如果敢耍花招,你会死得很难看!”说完,他又“哼”了一声,扭头径直离去。
骆世臣的腰背和屁股都摔得不轻,他枯坐了好一会儿,待伤处缓些了,才怏怏抬起头,半靠住墙角,哀伤愁闷的心绪蔓上脸颊,两弯愁眉紧锁,脸上阵阵发苦。
四周静寂,骆世臣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骆世臣无事可做,对着灯火枯坐,迷离恍惚间,他什么也体察不到了,只觉光阴停歇不前,万物凝滞不动。
残灯无焰,催迫骆世臣打起了小盹。
不知过了多久,骆世臣一觉憋醒,恍惚中感到自己的脖子被紧紧箍住,箍得自己快要窒息,满头全是汗水,连成串串水珠子淌下。
什么人?骆世臣一个激灵坐起,他警觉地左看右看,却是连个鬼影都没看到。
骆世臣深吸了一口气,略一思忖,才想起这密室不通风,气息混浊,自然浑身不适了。
若是再这么下去,怕是要闭死在这鬼地方了!骆世臣抡起巴掌,朝自己的脸皮上左右开弓,狠狠抽了好几记,脑袋瓜子似乎清醒了些。
却在这时,密室的墙砖深处隐隐传来啜泣声,声音哀怨凄凉,不绝如缕,在死寂一般的密室里显得尤为瘆人。
骆世臣猛然一诧,浑身起了鸡皮疙瘩,眉间止不住发颤,嘴唇似要被咬出血来。
哭声仿佛千万只蚂蚁,从石墙深处爬出,龇牙咧嘴朝骆世臣爬来,以风卷残云之势爬遍骆世臣全身,最后钻入他的耳朵,怵得他心神不宁,魂魄失所。
他起身面壁,目光在斑驳的石墙上扫了几遍,心道这石墙如此严实,怎么可能会传来声音?
莫非是这密室里藏了什么人,在那偷偷哭泣?骆世臣快刀斩乱麻,将密室翻了个底朝天,却是什么也没逮着。看来这密室中除了自己,压根儿就没其他人了。
难道,这鬼地方有冤魂?那哭声,是冤魂发出的?
这么一想,骆世臣脸色惨白,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哭声越发绵长,悠悠缓缓,哭者好似有无尽伤悲,直可痛彻心扉。
骆世臣敛气屏息,恍然察觉那是一个女子的哭声!哭声中仿佛有绵绵情意,有浓浓痴心,惹得骆世臣也是愀然慨叹,猜想这女子定是与她的心上人暌违已久,天各一方,形影参商,想必二人向来情深,奈何缘浅,到头来连一怀愁绪也无处托付,那绵绵情意和浓浓痴心,便只能化作凄凉哀怨的哭声了。
骆世臣念头转此,鼻尖微微发酸,竟也忍不住叹息,一时惊恐惧怕之心全无。
密室内灯火明灭,骆世臣苦思冥想。
陡然间灵光一现,骆世臣计上心来,他侧过身去,转动臂膀,用手肘在密不透风的石墙上探微,可是探了半晌,却是无获,他心中吃紧,没来由地大吼一声。
“喂——”
石墙深处的哭声戛然而止,便是什么也听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