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风瑟瑟,惹得惟简心事乍起,那心事在他五脏六腑间翻来倒去,好不纠缠,终究逼得他一吐为快:“诸位,方丈圆寂,大家暂且不要向外传扬,以免被闻千秋那个女魔头知晓,又来找少林寺的麻烦。”
众人依言应诺。
“可这么避让,终究不是办法。只有寻得办法击败闻千秋,擒住了她,才能釜底抽薪。”骆世臣目中厉芒一闪。
惟简禅师却是面色深重,如夜暮苍茫。耳畔,慧远方丈的遗言余音袅袅:“佛门中人,本已看破红尘,放下执念,何必再苦苦去寻是是非非?想这大千世界,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宛如一汪真水,洗净心中尘俗!“慧远方丈既已放下恩恩怨怨,诸位也请了却他的心愿,莫要再因了他,而向闻千秋寻仇了。”惟简禅师言语至此,又道生亦何欢,死亦何苦,言语高洁,余音辽远。
远处,汉马悲嘶起,孤鸿叫西风,一声高过一声,终究让霞光破开,迎红日初升。
众人正剪理心事,忽然感到有风爽然而至,风消云散后,一段洪亮镗鞳之声从远处携落叶尘埃抢来:“惟简大和尚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真是两难。依我看,中原武林气数已尽,要擒拿闻千秋,还得请我们南武林出山啊,哈哈!”
惟简禅师眉头一皱,拨捻胸前佛珠,稳下心神,冲着悬崖处启口朗声道:“闾丘阳,你该是很早就来了吧,潜伏在悬崖峭壁处偷听,鬼鬼祟祟的,算什么本事?”
“哈哈,惟简,你真不愧为少林寺四大护法高僧之首,我屏气敛息,不动任何风声,居然还是被你察到了。”说话间,一全身灰衣宽袍、大脸大鼻大额、头发髭须杂乱、眉心一颗黑痣的老者飘然而至,轻如羽翼,其一举一动矫健有力,落地无声,好似与山风融为一体。
“嘿嘿,闾丘阳,你不愧是巫山派掌门,武功一点也不落低,能运功潜伏在这伏虎崖这么久,老衲甚是佩服。不过,这常言道,明人不做暗事,你又何必躲在暗处行事呢?”惟简禅师双目精光灼灼。
闾丘阳“嘿嘿”干笑两声,两眼一瞥惟简,道:“明人?你们少林寺的慧远方丈光明磊落,结局如何?我说惟简,这世间无常,阴晴难算,你不如学你们中原的寒山派,躲到深山老林,当个缩头乌龟,岂不更好?”
惟简禅师冷哼一声,默然无应。
骆世臣不耐,努唇胀嘴,狠狠白了闾丘阳一眼。心道这老头儿不知打哪儿冒出来,还发些怪声怪气的言语,泄我好些昂扬锐气,真是个糟心的浑老头!想到这里,骆世臣接过话头道:“前辈,你要当缩头乌龟,我们也不拦你,因为你长得就像缩头乌龟!如果你见了闻千秋,一定吓得尿裤子。”
闾丘阳听罢,不仅不恼,反而哈哈大笑,声如惊雷,笑声中,他翻手覆掌,在左手衣袖里好生拨弄一番,如施江湖方术,竟从袖里取出一大坛酒来!他大手一拂,拂开坛口厚布和瓷盖子,再深吸一口气,呼呼大吹,那封口的泥巴竟被吹得七零八落,刹那间,芬芳醉人的酒香随风飘散出来,沁得众人气血上涌,神魂无着。闾丘阳一闻酒香,垂涎欲滴,也不顾他人的目光有高低深浅了,自个儿猛一仰头,“咕嘟咕嘟”喝了个精光,连酒坛子里最后几滴也没给落下,喝完了,他整个人神清气爽,意犹未尽,斜倚而坐,引吭高歌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语声慷慨激昂,传响四野山谷。
“好酒量!”骆世臣不禁赞道。
闾丘阳瞥了一眼骆世臣,道:“后生,你一副斯文样,说出的话却是字字带剑,句句携弓,舞刀弄枪,试问你师从何门何派,学了多少功夫,而今又能有几成啊?不如跟我闾丘阳比划比划,若是你连我闾丘阳都打不过,哼,想擒拿闻千秋,岂不痴人说梦?”
骆世臣正欲辩解,闾丘阳却没容他说话,抢过话头继续道:“看你一介书生,文绉绉的,就算今日赢了你,这传扬出去,江湖人也会耻笑我倚老卖老,也罢,那就不比武功。”闾丘阳的眼珠子滴溜溜胡乱转悠,沉吟片刻道,“就比试酒量好了,你敢么?”
骆世臣微微一笑,巍若泰山:“若是你输了,该当如何?”
“你不是心心念念想要打败闻千秋么?若是我闾丘阳输了,我们巫山派的人通通任你差遣。可若是你输了,你便随我回巫山,做牛做马,供我使唤,如何?”闾丘阳一扬眉毛道。
“行,一言为定!”骆世臣打起十二分精神,双目精光灼灼,话音掷地有声。
闾丘阳欢喜极了,因为他自忖自己酒量何等了得,想当年在洞庭湖的枫叶坞,他与洞庭剑宗宗主韩藏斋大喝了三天三夜,韩藏斋最终酩酊大醉,而他闾丘阳仍留七分清醒,是以他觉得自己的酒量比武功还厉害,今日此番比试,自当稳操胜券。
骆世臣四下张望,面露难色:“这伏虎崖荒无人烟,也没个卖酒的,要比,怕也只能下崖去。”
闾丘阳将鄙夷之色丢给骆世臣,心道,这后生孤陋寡闻,也不去江湖上打探打探我闾丘阳取酒的绝活!想到这儿,他眉毛一扬,得意地对骆世臣道:“小子,我有美酒千坛,且看手中本事。”说完,他右手一扬,长袖飘起,怪风乱窜,奇气大侵,闾丘阳镇定自若,快出左手,侵入右袖,上下捣鼓,须臾便从袖间取出一大坛酒来。众人皆是惊呼不已,这闾丘阳的袖间该有多大,竟一前一后共取出两个大酒坛子,如此绝活,真是高妙!闾丘阳见众人讶异不绝,耸动非常,他心中春风温煦,掌中更加有力,一时兴起,猛地将酒坛子朝骆世臣掷来,同时大喝一声:“接着!”
骆世臣见一酒坛子飞来,心中惊骇不已,后脊好生发凉——这酒坛子好歹也有一二十斤重吧,自己徒手去接,如何接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