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问谁主沉浮(七)
曹沛2020-06-29 18:042,457

  慧远双掌破开,屈臂斜上,袈裟飘动,六阳魁首意念翻腾阳气涌动。陡然之间,慧远后背生出无数虚影,在形体内外游进游出,影影相叠,虚实相生,若隐若现,缥缈无极,已然不可测得他真身在何处,仿佛已乘风万里,欺入苍穹,又似乎遨于九天之外,超脱了这朗朗乾坤,即便是上古天纵之才,英明神武之辈,见此功夫,怕也自叹弗如!慧远的虚影四散漫走,伴其身后金光大作,璀璨夺目,那虚影顷刻之间幻变为金影,一片祥瑞之气霎时充溢整个客栈。闻千秋瞠目结舌,惊惧连连,惴栗阵阵,一片错愕之色。但她仍是不甘心,果断咬牙,大袖再起,双手双臂在头顶上交挥,驭使那地司双煞持钺往慧远杀去。

  “拜日天中天,佛光照大千。八风穿心过,一念寂万年!”慧远喃喃念完,其身后金光大作之处,竞相现了两尊金身佛像,佛手频频闪动,佛影暧暧游走,佛头口中均是念念有词:“拜日天中天,佛光照大千。八风穿心过,一念寂万年……”

  地司双煞颤颤巍巍,风头弱了不少,却还是在闻千秋的役动之下勉力而上,还未近得慧远的身体,慧远身后的金身佛像已齐齐探出两只右手来,轻轻拈向双煞,双煞勉强用大钺击向佛手,瞬间迸出金光之色,佛手却是丝毫未伤。

  闻千秋万万没想到,在这节骨眼上竟生如此局面,一时激愤如焚,惨痛如割,如同受了千捶敲骨万蚁钻心,她仰天大啸,跌足哀嚎,胸中兀自喷出一大口血来,把自己手中那看惯了血雨腥风的鸠首杖,也染得不见了本色。

  “拜日神功不是已经失传了吗?你怎么……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闻千秋发自肺腔深处的怒吼声回荡在整个孤山客栈里,经久不息。

  两尊金身佛像二指并用,轻轻将地司双煞拈起,随后一笑,那双煞便化为两股黑烟,随风飘散,再也寻不着踪迹,但闻“轰”的一声巨响,逍遥四方鼎和铁笛落在地上,翻滚数下,止了声息。

  “不可能!不可能!我才是天下无敌,我才是天下无敌!啊——”闻千秋又是一声大嚎,惨声过处,她披头散发,苦痛不已。她想不通,实在是想不通,这慧远为何使出了失传已久的拜日神功?更难堪的是,自己苦心修炼的大光明法,眼下已达七层境界,却在弹指之间被拜日神功击败,由不得不扼腕长叹,催人肠断,剖心挖肝,痛不欲生!

  猝然之间,阴风从四面八方抢入客栈,在大堂中“呜呜”作响,仿佛百鬼惊魂,横行肆掠。眨眼功夫,那阴风卷起尘埃数丈,尘土沙砾翻滚激荡,簇拥着数团黑影腾腾而起,逼得堂中灯火尽数熄灭,但整个孤山客栈却并未因此黯淡下去,只因那慧远方丈背后的金光更加夺目了。

  “轰——”

  一声巨响传来,好似云雷乍破,击碎永夜幽旷。众人定睛看去,但见数团黑影已穿牖出堂,把那窗户活活撞出了一个黑黝黝的大洞来。

  那数团黑影既出,大堂内的沙砾尘埃顿时隐匿,整个孤山客栈气清风淡,四围一片安宁,唯有睡仙的那顶破轿子鼾声又起。

  骆世臣重新掌灯,环视四周,那风花雪月台上已空无一人,看来女魔头已经遁走,消失得无影无踪。惟简禅师依然禅定,陆金石和金银铜铁四仙皆运功疗伤,唯有慧远方丈,纵然身后金光大作,璀璨夺目,他身子却是一动不动,如同那根入九泉无曲处的千年古树。

  骆世臣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袖手静待。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但见尘埃飘起,落花满堂,数片花瓣悠然落入陆金石的头肩,他拈花一笑,神清气爽,面色红润。

  骆世臣见状,料想他已疗好了伤,心中踏实不少:“陆岛主,今日多亏你们帮衬,才将闻千秋那个女魔头赶走。现在惟简禅师和金银铜铁四仙都受了伤,还望你相救。”

  陆金石点点头:“我们蝴蝶岛的绝学涅槃三式既长于祛蛊,也善于疗伤,老夫虽略懂皮毛,却也愿倾力相救,相信半个时辰之内,定能见得奇效。”

  果不其然,半个时辰之后,惟简禅师和金银铜铁四仙的伤势都愈了大半,五人渐渐精神大振,谈笑自如,体健如初。

  骆世臣连连拱手道:“今日多亏各位前辈出手,不然,我骆某怕是要命丧于此了。”

  金甲仙笑呵呵地摆手道:“骆公子所言差矣。我等今日不过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真正救你的人,是慧远方丈才对。在下今日有幸一睹拜日神功的威力,也算是不枉此生。”

  金甲仙语罢,众人纷纷附和,皆起敬佩之心,皆仰头望慧远方丈而去,可方丈仍是背对众人,丝毫不动,他身后的佛光却是消弭八九,唯余微微亮彩。

  “慧远方丈,多亏你今日搭救,大恩不言谢。”骆世臣三两步入得慧远方丈近前,双手合十,微微鞠躬,低眉恭谨说道。可让人不解的是,骆世臣言罢已久,慧远始终未发一语,依然如故。

  “多谢方丈搭救。”骆世臣的声音在客栈的大堂内沉浮。

  死寂一般的孤山客栈,朔风野火,纸灰飞扬。

  骆世臣越来越觉着怪异,他心中起突,小心翼翼地抬眼,目光投向慧远方丈。他这一看不打紧,竟浑然间“啊”了一声,伴着脱口而出的讶然之语,他面上陡生惶恐,大愕不已:“慧……慧远方丈,你……怎么了?怎么会这样呢?怎么……”

  众人这才发现不对劲,恐有蹊跷,急忙围来,一看慧远,也都吓了一大跳!原来,慧远方丈的眼耳鼻口皆流血不止,气息微弱,面如死灰!

  惟简禅师急忙发力,气上丹田,双手交叉,吐气运掌,倏然斜蹿入慧远方丈的身后,一掌运入慧远的背肩处,随后徐徐发劲,欲传内力给他,蹊跷的是,内力入得慧远体内,却是所行无路,白白耗掉了。

  惟简禅师收回掌力,一脸茫然道:“方丈,你,你究竟是怎么了?”

  慧远方丈依然一动不动,仿佛已经坐化。

  蝴蝶岛精通医术,陆金石更是擅长望闻问切,由表及里,深剖细照,妙手回春。可叹他虽是见了不少可怕的病症,此刻却也忧思惶恐,暗自思忖一番,心中大愕——慧远方丈这样子,莫不是受了重创,以致内力崩塌,经脉尽断?若是如此,这大和尚命不久矣!想想一代高僧大德或许就此终了,从此中原武林又少一人,陆金石心中郁郁,沉重不堪,如同背上压了一块巨石。

  索性死马当作活马医了。陆金石终究心有不甘,咬牙道:“待老夫用涅槃三式相救,或许柳暗花明。”

  陆金石疾吸一口气,袖中飞花飘出,他正欲起功,却在陡然之间,闻言语自慧远方丈的颅脑处袅袅轻起,众人屏息凝神细听,也不知他在低喃什么,待将耳朵凑近过去,方才听清楚了慧远方丈的绵声细语,他语声气息奄奄,嘶哑呕喳:“陆岛主,不必再劳烦了,贫僧百骨寸折,经脉尽断,已如日薄西山,活不过一炷香,只愿死后化作春泥,润物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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