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站起来的沈明悟足足比茶茶高出整个头。
小姑娘镶在他怀里，如同一个被抱起来的娃娃，她压抑了一整天的情绪，在看着这人的时候，终于忍不住痛苦起来。
沈明悟满眼都是心疼，他就小心的拍着茶茶的后背，嘴里小声的安慰着，后边是排着队等着投胎的魂魄。
前边是藏在阴影里的十殿阎罗，只有中间的那一小块地方，是属于茶茶和沈明悟的。
小姑娘就扯着他的胳膊，哭的眼眶红红的声音里带着沙哑的腔调，“沈明悟，我们回去吧。”
茶茶不喜欢鬼界，这样会让她觉着，自己的沈明悟死了。
可是对面那人，眼睛里藏着愧疚，他就摸着小姑娘的头发，轻声的叹了一口气，“可是茶茶，我已经死了。”
沈明悟的死因，我在听茶茶说起十殿阎罗的行为的时候就晓得大半。
小姑娘骨子里藏着怨气，她虽说是妖物成的精，可往日里到底在十八层地狱待的久了，一身鬼气对于人类的身体，是最大的伤害。
如果没有茶茶，或许沈明悟瘫痪不能行走，可是他还有很长时间的活头，因为同茶茶日日生活在一起。
他本来就身子不好，平日里喝药比喝茶还多，纵使日日瘦弱下去，也不会有人怀疑，可是别人不知道，十殿阎罗却知道。
鬼界里有本生死簿，那些个人类的生命在簿子上都有记录，沈明悟死于非命，自然要被鬼界审查的。
而这在之后，茶茶便瞒不住了，之所以来到鬼界还能受到这种待遇，不过也是顾了我的三分薄面。
不然就门口那块阴阳门，把茶茶卖了都不够还债的。
小姑娘一抹眼泪，她就抬起头看着沈明悟，手里的大刀闪着锋利的寒光，“不怕，我带你走。”
鬼界里的月亮，白森森的挂在天空上头。
沈明悟替茶茶擦了擦眼泪，这人依旧是那个眉眼温润的明悟城城主，他的声音有些低哑，同茶茶说话的时候，带着一股子眷恋。
“茶茶，这辈子我不能行走，一直陪着你，你开心吗。”
那句话问的着实突兀，小姑娘就抬着头，眼神有些愣，她没回答，沈明悟却突然释然的笑了。
“只要你开心，我做什么都愿意，茶茶，你要一直开心。”
鬼界里的月亮越升越高，沈明悟的影子有些淡，茶茶一直抓着他的胳膊，她就呆愣的问了一句，沈明悟，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茶茶一生都在被人抛弃。
或者说，她一生都没经历过很多的幸福，直到遇见沈明悟，若是连他都不愿意要自己了，那可怎么办呀。
小姑娘的声音小小的，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沈明悟就把她抱在怀里，像是给她所有的力量，“不会的，茶茶，我一直爱你。”
沈明悟说，我从上辈子，爱你到这辈子，等到下辈子，依旧爱你。
茶茶终于明白，她在十八层地狱里被关了许久的理由。
上辈子的沈明悟，清俊好看，喜欢他的姑娘，从城里排到城外，那时候这个人健全且聪明，家里对他抱着极大的希望。
是以同茶茶之间的感情，虽说情比金坚，可到底比不过现实，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小姑娘，身后的资源如同同那些大家族的千金小姐相比。
沈明悟上辈子死于郁郁寡欢，而疯魔了的茶茶，大闹鬼界，这人以一己之力，搅得鬼界不得安宁。
那时候也是十殿阎罗，以合力将这姑娘压在十八层地狱之下，受尽永生永世的痛苦。
而后便是遇见我，我同茶茶之间，不晓得应该如何定义。
或者说我们两个不过是互相孤独的魂魄，然后在五方肆里共同生活，或者说我们俩在千年的相处里，到底多了些亲情上的牵扯。
纵使这样，茶茶在遇着问题的时候，总是不愿意第一时间来找我。
我就心疼的看着对面的姑娘，她同沈明悟之间的爱情，有种让人唏嘘的凄美。
诚然如同那样骄傲的沈明悟，为了给足茶茶安全感，宁愿装一辈子的残废。
他是明悟城的城主，也是茶茶的夫君，此生相守而至如今，他所求的，不过就是茶茶的一句开心。
而小姑娘之所以愿意放沈明悟离开。
也不过是十殿阎罗的一句话，他们说你是五方肆修成的人形，切莫再做恶事，不然不止茶茶自己，连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一并堕入十八层地狱。
茶茶可以不管自己，可是不能不管自己同沈明悟的孩子。
她就看着自己的肚子，仿佛里头有个小生命，沈明悟也是眼神里带着惊喜，他就轻轻抱着自己的小姑娘。
然后同另外一个小姑娘打招呼，说爹爹不能陪你们了，你要好好对娘亲，以后不许调皮。
如果故事发展到这里，便是沈明悟的离开，至少还给茶茶留了一丝希望。
而便是有一丝希望，茶茶也不会来五方肆。
我就看着养魂灯里的魂魄，茶茶的最后一丝希望，也没保住。
这娃娃是个死胎，不晓得是不是茶茶的身体原因，等着她从鬼界里离开，沈家那时候已经把沈明悟葬了。
可是有孩子就有未来，沈父沈母对着茶茶满怀期待，他们迫切的需要孙子来填补沈明悟离开时候的难过。
如同茶茶的心情一样。
一切都很好，宝宝会在肚子里调皮的上下动弹，茶茶闲着的时候，总是在书房里拿着笔，她莫名就想起，以前在五方肆里的时候。
看着我照着话本子描绘朝清帝君的长相，一眉一眼，她画了许多的沈明悟。
然后告诉还未出世的孩子，看，这是爹爹，爹爹生的好看。
生产那天，还是冬天。
木炭被火烧的噼里啪啦，茶茶用尽全身力气，痛苦的尖叫着，可是等孩子生出来，浑身漆黑，眼睛都没睁开，便死了。
这是压垮茶茶的梦魇，也是压垮沈家的梦魇。
如同去鬼界寻找沈明悟的魂魄，茶茶浑身带着生产时的鲜血，捧着自家宝宝的魂魄。
跌跌撞撞的朝着心里从来没有忘记过的地方狂奔了过来。
她要许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