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沈明悟死的有些突然。
突然到那时候，茶茶还不晓得自己有了身孕。
她一直晓得，沈明悟的身体不好，这些年也总是断断续续的吃了不少药，可这人脸色依旧苍白，在夜半的时候，咳嗽的撕心裂肺。
那天有些冷。
昨个晚上下了雪，白茫茫的一片，婢女把屋子里的木炭左右翻了翻，那时候茶茶和沈明悟还没起床。
小姑娘近来总是有些懒，成天如同没有睡醒似的，有时候沈明悟已经起来了，她还是会拥着被子，睡到中午。
彼时那人就把她从被窝里抱出来，然后拿厚厚的披风裹成一团，她本来脸就小，那样一看，更是只剩一双咕噜噜的大眼睛。
茶茶喜欢同沈明悟在一块，就算什么都不做，躺在他旁边也舒服，彼时那人依旧清俊，只是嘴唇发青。
他就摸着小姑娘的头发，眼神里带着眷恋，他说茶茶，若是我以后不在了，你怎么办呀。
诚然如同茶茶晓得沈明悟身子不好，他自己也明白，往日里不在乎这个，可是等到真正遇着喜欢的姑娘，便不舍得死了。
每每在这个时候，茶茶便捂着沈明悟的嘴，她往日里从来不迷信，甚至于自己便是妖物，对于那些所谓的降妖除魔，更是嗤之以鼻。
可现下茶茶总是想着，若是如来能够治好沈明悟的病，她便是去大雷音寺给他磕上三百个响头都愿意。
树枝支撑不住白雪的重量，压的弯弯的枝叶，在下方冰凌的拉扯下，簌簌的往下掉。
也是那个砸在地上的声音，突然惊醒茶茶，小姑娘穿了一身雪白的里衣，眼神里带着噩梦惊醒时的后怕。
她总觉着这一夜仿佛经历了很多，脑瓜子嗡嗡的，因为睡得不好，浑身都不舒服，而身边沈明悟还没起来，整个人平躺着。
茶茶就小声的打了个哈欠，然后凑上去看他的眉眼，可就是这么一靠近，才摸着沈明悟的身体，凉的吓人。
城主府那一声穿透天际的惨叫。
拉开了明悟城里早晨，许多人还在猫冬，这个冬天比起以往好像更加的冷，这边冰块还没融化，那边又结了厚厚的一层。
等着沈父沈母赶过来的时候，茶茶依旧穿了身白色的里衣，她就抱着沈明悟的尸体，眼神楞楞的，如同一片空洞。
这幅模样太过吓人，便是沈母早早有了心理准备，也是腿脚一软，直接跪倒在地上。
人在悲伤的时候，心脏会疼到喘不上气，两个白发人送黑发人，城主府的门框都被沈父活生生的抠下一块。
“我的儿啊！！”
整个房间里到处都是撕心裂肺的哭声，沈母连滚带爬的扑倒在床边，她就颤抖着双手，想要去摸摸沈明悟的手。
窗子在这时，突然被外头的冷风吹开，那股子凉彻心扉的寒冷，让这个温暖的房间里瞬间落入冰窖。
沈明悟死的太过突然，甚至于都没有给家里人告别的机会，可也是这样才会让人更加悲痛。
茶茶的第一滴眼泪掉下来的时候，刚好砸在沈明悟的嘴角，他的嘴唇生的很薄，如同三月里的春花。
有人说这样的人薄情，可是对于茶茶来说，没有人会比沈明悟对她更好了。
第二滴眼泪砸在沈明悟的眼睛上，这人的眼睛里，从来藏着的都是茶茶的影子，外头所有的姑娘，没有一个走近过沈明悟的身边，整个城里的人都知道，城主对夫人忠心不二。
第三滴眼泪砸在沈明悟的额头上，这姑娘就半闭着眼睛，唇角随着眼泪印在沈明悟的额头。
她说，你等着我，沈明悟，我会把你找回来的。
在城主死亡之后，城主夫人也失踪了。
帝君仿佛已经睡着了，他就把头歪在身后的床铺上，我听着茶茶讲她在凡间的经历，夜色很深。
我就挑了挑鲛人灯里灯芯，把被子给帝君掖了掖，然后端着养魂灯往外头走，茶茶随着我一起，往日里她的猫窝还在。
五方肆里的所有装饰，同以往没有多大差别，唯一多了一个帝君。
茶茶就看着那个猫窝，眼眶红红的，而灯里的魂魄，小心的蹦了蹦，冲着他娘亲的方向。
我就拿手轻轻碰了一下，这小东西被手指头戳的一动弹，然后像是找到新奇的玩具，一下下的，拿圆鼓鼓的身子撞我的手指。
我轻轻的笑，而对面茶茶坐的不远，她看着我和魂魄互动，嘴角终于勾起一抹温柔。
“那之后呢，你去了哪里找沈明悟？”
想来如果不给茶茶解决问题，今个我睡不好，她也睡不好，而茶茶就吸了吸鼻子，她说她去了鬼界。
阴森森的地面。
茶茶手里拖了一把长刀，小姑娘头发被风吹的扬了起来，只是一招，直接砸断鬼界的阴阳门。
就听着轰隆一声，那些等待投胎的魂魄，动作缓慢的回头去看，一身素白长裙的茶茶，眼神凌厉。
她就看着挡在身前的黑白无常，语气阴冷，“把十殿阎罗找来。”
茶茶往年跟我去过几次鬼界，不过那时候还是猫咪的模样，黑白无常或许不认识她而今的样子，想来直接当成砸场子的。
两个人的嘲讽技能还没发动，就听着身后十殿阎罗叹息的声音。
他们站在阴影里，眼神带着怜悯，阎罗王头上的珠帘发出沉闷的碰撞，他就看着茶茶，“你还是来了。”
小姑娘并不晓得他们是什么意思，可是鬼界毕竟同我交好，茶茶便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也不好闹的厉害。
她就冲着那边僵硬地点点头，语气依旧阴冷，“我要找一个今天死亡的魂魄，他叫沈明悟，我要带他离开。”
那天的奈何桥，人特别多，好像比起往日，更加的拥挤。
十殿阎罗依旧藏在阴影里，看不清脸上的表情，而在他们身后，就默默走出来一个男人。
他穿了身墨青色的长袍，眉眼清淡温和，看着茶茶的眼神带着宠溺。
他就朝着小姑娘伸手，张开拥抱，“茶茶，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