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头摆着一个西式的台灯,暖黄的灯光洒在阮软脸上,柔软又脆弱。
秦屹北轻轻抚过他苍白的皮肤,从眼皮到薄嫩的双唇,尽管如此,他还是一句话都不愿意说,羽睫安静的搭在下眼皮上,落下一层浅淡的阴影。
“为什么不说话?”
男人声音也很轻,语调都带这讨好轻哄的意味,“你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想,他当然很想,他有千言万语,也心乱如麻,不知从何问起。
秦屹北耐心等着,不知过了多久,阮软才哑着声音开口,“徐巍和我师傅,真的是汉奸吗。”
这个问题若在旁人听来,很没有意义。
早在半年前,陈岩深被枪决的那一刻起,汉奸这个帽子就扣在他头上摘不掉了,至于徐巍也是一样的,唯一不同的是,徐巍不是死在军阀的枪口下,于是身份还没来得及大白于众。
而今阮软再次问出这句话,就证明他心里已经有了不一样的答案。
秦屹北轻叹,垂眸掩下万千思绪,薄唇轻启,“不是。”
同一时间,阮软一直紧闭的双眼终于缓慢睁开。
他望着他,眼底蓄了一层泪水,疑惑、愤懑、难过,一个接一个的强烈的情绪一股脑涌上心头,像泡在海水里,寻求不到空气。
秦屹北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又补充了一句,“或者说,不完全是。”
阮软屏住呼吸。
那一刻,世界静止,他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牢笼里,只听得见秦屹北的声音。
“陈岩深和徐巍的确都是特务,他们是国党派遣在东瀛人队伍里的卧底。”
是了,陈岩深和徐巍都是国党的卧底,秦屹北告诉他,之所以枪决陈岩深,是因为当时他的身份已经被东瀛人怀疑,若不尽快处决,不仅他会被东瀛人所杀,就连他手底下的弟兄也会被暴露,面对东瀛人的处置。
徐巍就是其中不幸暴露的一个,他跟了陈岩深很多年,听说陈岩深被枪决,急着想去救他,乱了阵脚,才会被东瀛人抓住把柄。
徐巍为了自保,不得不做些事情表明自己的“衷心”,于是故意趁秦屹北的军队外出,潜逃到北城,把东瀛人放进城内,造成一时混乱。
可是东瀛人狡猾多疑,宁杀一千也不错放一个,徐巍自知命不久矣,趁着最后的时日去了一趟清芜园,悼念自己曾经的战友。
“所以,当时你们在南城中埋伏,也是徐巍导致的?”阮软皱眉问道。
“他还没有这么大的本事,何况徐巍根本不是我军队里的人,并不能将我的行踪暴露给东瀛人。”
“那……还有谁?”
秦屹北眸光暗了暗,“东瀛人真正的卧底,国党位高权重的,李司令。”
“若颜小姐的父亲?”
东瀛人的势力居然已经深入到国党高层了,甚至差点就危害到一城少帅的性命,简直想想就后怕。
“这些你也是早就知道?”阮软问。
秦屹北摇摇头,“李至深的势力潜伏多年,不得不说,东瀛人真的很有手段,若不是徐巍告诉我这些,后果不堪设想。”
“对了,你和徐巍又是怎么认识的?”阮软的脸色很苍白,说话的时候似乎在用全身力气发出声音。
秦屹北看在眼里,心疼的替他撩开额前的碎发,大手裹上他的小手,尽力把自己的温暖渡一些过去。
“是你师傅告诉我的。”
他回忆起当天在法场上,陈岩深受尽万人谩骂,一身狼狈,腰杆却挺得笔直,尽管自己的尊严被踩在脚底下,却用仅有的力量护住了身后队友的生命。
在生命濒危的那一刻,他才告诉秦屹北往常和东瀛人联系的据点,并且说明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恳求秦屹北一定要帮他救出那些身陷困境的战友。
“后来我找到你师傅所说的地方,获得了一批特务名单,不料却被李至深安排的眼线发现,从而惊动了日本人,设下埋伏,也是那时候,徐巍救了我。”
秦屹北说:“徐巍跟我说了很多东瀛人的部署计划,你师傅在北城表面上是个戏子,实际却常常帮东瀛人递送消息,当然,更重要的,是暗中保护国党的计划能顺利实施,这其中的弯弯绕绕,都需要陈岩深自己去平衡。”
阮软如鲠在喉。
他无法想象这么多年来,师傅是如何在东瀛人和国党之间辗转,身份又是如何切换自如,甚至直到死的那一刻,他都无法认祖归宗,还要被人扣上汉奸的帽子。
秦屹北轻拍着他,带着安抚的意味,“你师傅和徐巍都是英雄,英雄不需要被所有人认可,只要有人能记得他们曾经的功劳,就不算白活一场。”
“如果英雄的下场注定不好……我宁愿他们做一个普通人。”阮软哑着声音说。
“坏人的下场也不见得会好。”
秦屹北从兜里拿出那枚六芒星徽章,目光淡漠,“李至深这个实实在在的卖国贼,最后还是死在了徐巍手上。”
实际上,若不是杀了李至深,徐巍或许也不会暴露的这么彻底。
当然,这些话,秦屹北认为还是不要说出来让阮软心伤了。
“恶有恶报,只是苦了若颜和徐巍的女儿,他们从此就失去父亲了。”秦屹北唏嘘道。
阮软转过头,不愿再看那枚六芒星徽章。
黑夜无影无边,如同这乱世,一眼望不到战争的尽头,多少人就如同走失在暗夜里的遇难者,从此成为四处游荡的鬼魅。
思及此,阮软闭上眼,一行清泪划过眼角。
秦屹北将他拥到自己怀里,“别哭。”
阮软抓着他的手,紧紧地,指节几乎泛白,“我已经失去我师傅了,秦屹北,你不许再丢下我。”
“不会,我保证。”
他们亲吻,拥抱,一边相互安慰一边忧心,在纷乱的世界里竭尽全力爱着,不曾退缩。
尽管后来命运跟他们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但每每想起此刻,想起秦屹北说话时深情动人的样子,想起这样热烈的怀抱,阮软就不后悔爱上他,并且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