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进来，径自坐到沙发上，在一众站着的人当中显得尤其突兀。
鹿建国抬眼看向她，只听欧凯舫说道，“肖总这话的意思就是说，责任全在老于，鹿鸣身为直属领导，没有做好监管责任，一点儿责任都没有？”
“我没有这样说。”肖祎转过头来，“但欧董你也不可否认，我说的是实情，鹿鸣并不是这个项目的直接经手人，况且这次死人，是因为有人不听招呼不按规矩办事，强行让工人疲劳工作。就算要问责，责任在鹿鸣吗？是鹿鸣让工人疲劳工作的吗？是鹿鸣不顾工人身体，硬要让他们上工地的吗？如果只因为鹿鸣是这个项目的直接负责人，就要把所有责任算到他头上，这种处罚一来太重，二来也未免不服众吧？”
欧凯舫笑了一声，“那肖总你觉得应该怎么处罚呢？”
肖祎转过头，不再看他，而是盯着鹿建国，“我认为，眼下最要紧的事情，不是在这儿商量怎么处理鹿鸣，而是先把这个事情按下来。跟受害者家属商量赔偿问题肯定是少不了的，至于其他的，可以看之后事情怎么发展。”
如果欧凯舫不在这儿，肖祎或许还要直接说要处罚老于，但他既然来了，她绝口不提处理老于的事情，就是在给欧凯舫一个台阶下，表示自己不打算追究老于，也是让他不要再揪着鹿鸣不放。
在场的除了林呦呦都是人精，欧凯舫也听懂了肖祎话里的意思，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肖总的思路倒是很清晰。”
肖祎不理会他话里的讽刺，而是盯着鹿建国，等他拿结论。
鹿建国皱眉思索着，过了许久，他刚刚张口，便听见欧凯舫笑了一声，说道，“这件事情还真的有点儿难为鹿总了，谁都知道鹿鸣是你的儿子，如今是处罚重了你舍不得，可要是处罚轻了，恐怕难以服众啊。”
林呦呦再傻也听出来了，今天欧凯舫是冲着鹿鸣来的。她虽然不明白为什么鹿鸣好好的一个太子爷，要被公司里的大股东这么针对，但她明白她受处罚和鹿鸣受处罚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概念。
何况这件事情硬要说起来，也是她监管不严。
她上前一步，深吸一口气，张口说道，“鹿总——”
“鹿总。”几乎是和她异口同声的，鹿鸣抬高了音调，压下了林呦呦的声音，“这件事情是我没有办好，我引咎辞职。”
他的话，不啻于一个惊雷，炸的办公室里几人齐齐变色，肖祎更是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鹿鸣！”
鹿鸣根本不管她，径自说道，“不过，这件事情既然是从我而起，那我还是要把尾巴给收好。希望鹿总能够给我全权处理这件事的权利，等我把这件事情处理好了之后，再让我引咎辞职。”
鹿建国听到他这么说，脸上的愠怒之色稍去，肖祎还没有反应过来，欧凯舫就能笑着说道，“那要是你处理不好呢？因为前一件事情你都已经引咎辞职了，后面一件事情你若是再处理不好，你都不是我们公司的人了，我们又能怎么处罚你？小鹿总啊小鹿总，人人都说你机敏，看样子真的没说错。”
“那不然呢？欧董有什么好的建议吗？”鹿鸣跟他装无辜。
“我的建议？”欧凯舫抄手说道，“我的建议当然是你先引咎辞职，不管你以后怎么回来，起码要先以这种方式把舆论给平息下去。至于调查和处理后续的事情，交给其他人去做，一来也是避免你再出现在风口浪尖，二来也是避免有人利用你的身份和前期行为，大肆炒作，攻击我们公司的形象。”
“可是我认为敢做敢当并且有一个好的收尾，这才是给当事人及其家属和公司一个最好的解决方案。”鹿鸣看着欧凯舫，“何况我已经引咎辞职，只是想弥补自己的一点儿错误，公司不会这么不近人情，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我吧？”
欧凯舫张口还想说什么，然而还没来得及发声，就被鹿建国淡淡打断，“好了，我觉得鹿鸣说的也有几分道理。祸是他闯下的，就让他自己去摆平。有始有终，这才是为人的正确处事方式。至于处罚，反正他都已经辞职了，他的结果不可能比现在更坏。若是他真的连后续事情都摆不平的话，我们再谈处罚也不迟。”
他的话几乎是一锤定音，欧凯舫不好再穷追不舍，恨恨地看了一眼鹿鸣，便带着他的人出去了。
等到他走了，鹿建国也有些疲倦地冲鹿鸣他们挥了挥手，“你们先出去吧。”
他看向鹿鸣，沉声道，“这么一件简单的小事情，可不要再办错了。”
***
刚一出鹿建国的办公室，鹿鸣就对徐特助说道，“你赶紧联系那两个工人的家属，找个比较隐蔽的地方，我要和他们面谈。同时帮我联系一下闵律师，跟他说，我和家属见面，必须要他在场。”
他转过头又对林呦呦吩咐道，“联系司机，我要去殡仪馆一趟。”
林呦呦知道他是要去看望那两个工人家属，连忙过去跟司机打了电话，回来之后，想了想问他，“那……我们要准备现金吗？”
“要的。”鹿鸣一边往下走，一边头也不回地对她说道，“我已经吩咐人去取了，等下在殡仪馆前就拿得到现钱。”
说话间，他已经进入了电梯，林呦呦跟着一起进去，短短的几秒钟里，于她而言却好像是几个世纪那么漫长，她终于忍不住，小声的对鹿鸣说道，“鹿总，对不起……”
鹿鸣明明把事情拜托给她了，但她却没有做好，还害得鹿鸣遭遇这么大的危机……他要是真的不当副总了，往后还怎么在公司立足？
刚才林呦呦算是看出来了，那个欧凯舫根本就没安什么好心，他处处都把责任往鹿鸣身上推。就是看准了鹿建国对他要求高，本身在气头上，加上碍于身份，他不好对鹿鸣轻轻落下，所以才有意识的下了个套，让鹿鸣往里面钻。
可是欧凯舫怎么让他钻他就钻？他难道看不出来这是人家故意的吗？
他要是一般的职工也就算了，他可是鹿鸣啊，鹿建国的儿子，这注定了他不可能和普通员工一样，从高位上下去了还能回来。他从一进公司就受到了万众瞩目，如果他真的从现在的位子上掉下去了，不知道多少人等着看他笑话，更不知道多少人等着看他如何自处，这让一向心高气傲的他怎么接受得了？
鹿鸣摇了摇头，“这件事情跟你没多大关系。”
硬要说，那也是他的疏忽，何况这中间还牵涉到公司内部人事斗争，并不是一个林呦呦就能左右的。
虽然他这么说了，但是林呦呦心里并没有好受一点。她以为是鹿鸣故意这么说来宽她的心的，“那我还是让你辞职了。”
鹿鸣摇头，正要解释，一个声音却在背后叫住了他，“鹿鸣。”
他和林呦呦回头一看，就见肖祎踩着高跟鞋走了过来。
她看了一眼林呦呦，林呦呦立刻明白，连忙退到一边。
等她回避了，鹿鸣才双手叉腰，稍微放松了一下，“说吧。”
肖祎偏头看向他，“为什么？”
鹿鸣一头雾水，“什么为什么？”
肖祎冷笑，“我不信你不知道我在问的是什么。”
鹿鸣自觉非常诚恳了，“我真不明白。”
肖祎被他气得不行，点了点头，“好，你既然非要我把话挑明了，那我就照办。你告诉我，为什么这么维护林呦呦？宁愿引咎辞职，也要保护她。她是你什么人？”
“她是我下属，上司保护下属本来就天经地义。”鹿鸣莫名其妙，“难道你要我遇到事情就把下属推出去，帮我挡枪吗？”
“可是这次的事情本来就是她造成的，她就应该负起责任，而不是让事态扩大，让你这个领导引咎辞职！”
“难道你也认为，这次的事情是她造成的吗？又或者，你认为只要是她被开除了，这件事情就这么算了？欧凯舫刚才的反应你也看到了，咄咄相逼，分明就是冲着我来的，他好不容易抓到我这么大的把柄，你认为，他会只处罚一个林呦呦？”
肖祎偏了偏头，鹿鸣这么说也有道理，可是她还是不认可，“我承认你说的有道理，但这并不是不处理林呦呦的理由。她做错了事情必须要受到惩罚。”
鹿鸣被她逗笑了，“肖祎，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的人，做了错事，就算要受罚，那也是我来罚，你这算什么？”
肖祎脸色微变。
然而她还来不及说话，鹿鸣就开口说道，“我现在事情这么多，家属等着我去安抚，公司内部等着我去摆平，你现在来告诉我要惩罚林呦呦？刚才你还在说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怎么到了林呦呦身上，就到时候了呢？”
肖祎被他气得不轻，她深吸一口气，“鹿鸣，你这是觉得我在故意惹事？我要是故意惹事，今天早上我会来管你？我会看着你意气之下直接引咎辞职？鹿鸣，你实在辜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