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间，鹿鸣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力气好像都被抽走了，胸口露出一个大洞，剩下地下车库里阴冷的风，来回在他胸口的那个大洞穿梭。
他早就知道，他和肖祎不是一路人，但在他狭隘可笑的想象中，他认为，就算他和肖祎不是一路人，但这么多年的相知相识走下来，他们最起码的默契还是有的。就算做不成男女朋友，但做个好朋友应该没有问题，但今天肖祎用她的反应告诉鹿鸣，他的想法有多么的可笑。
鹿鸣不想跟她继续纠缠，也实在没有心力。
他冲肖祎摆了摆手，“算我对不起你，算我辜负了你，等这边事情完结之后我请你吃饭，好好给你赔个罪。”
他说完转身就朝车子走去，“今天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不好意思。”
“你什么意思？”肖祎大概是没有想到他居然是这样的反应，不由自主地喊了出来。
然而鹿鸣已经不理她了，肖祎在后面追赶了两步，最终没有赶上来，而是站在原地，目送他上了车。
车子轻轻启动，缓缓驶出，不一会儿，就看不见肖祎了。
鹿鸣坐在车上，轻轻的将自己的脑袋靠在靠背上。林呦呦不由自主地转过头去，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他看上去有些疲惫，也是，今天早上一来公司，就遭遇这么多措手不及的事，更别说还有肖祎突然跑出来……
鹿鸣应该很伤心吧？
只是这毕竟是他们之间的事情，林呦呦一个外人不好插嘴，他看了两眼鹿鸣，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又默默地转过了头。
她有些出神，怔怔地盯着外面渐次退去的街景，心里为鹿鸣感到难过。
她知道她没有资格，她不过只是鹿鸣的一个小助理，就算要为他难过，也万万轮不到自己。何况以肖祎对她的防备和介意，她要是真的难过，反而还会造成鹿鸣和肖祎之间的误会。
可是林呦呦就是止不住心里低落。
她就算再迟钝，也感觉的出来，肖祎和鹿鸣之间关系不一般。正是因为这种不一般，才让肖祎对鹿鸣的一言一行格外关注，也才让鹿鸣对肖祎格外的宽容，但是好像今天却不一样了。
要说他们之间真的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哪怕林呦呦是个外人，也并不清楚他们中间发生了什么，可单从这几次的接触来看，她也并不这么认为。
那为什么让他们两人渐行渐远呢？
可能就是他们各自不同的环境、养成的不同的对待事物的处理方式和看法吧。
刚好他们两个又是属于同样一类人，一样的骄傲，一样的自负，一样的不肯为对方低头，所以才让他们两人渐行渐远。
遗憾吗？不仅是林呦呦替他们遗憾，就连鹿鸣自己，恐怕都觉得遗憾。他们两个是多么的相似啊，茫茫人海能遇到一个和自己如此相似的人是天大的缘分，可也正是因为这种相似，让他们根本没办法走下去。
“到了。”
车子缓缓地停了下来，林呦呦猛地回过神，抬眼一看，发现鹿鸣已经自己开了车门下去了。
她连忙跟着下车，旁边有个人早就等在那儿了，林呦呦觉得他有些面熟，但却想不起来是在哪儿见过他。只见对方拿出一个黑色的公文包交给林呦呦，她伸手一提里面有些重，打开一看，是一摞一摞的钱。
这应该就是给那两个工人家属的慰问金。
鹿鸣点了点头没有作声，带着林呦呦朝殡仪馆的方向走去。
殡仪馆嘛，自然是热闹不起来的。
隔了老远，就听见一阵哀乐声，林呦呦本能的有些排斥，但想到这是自己的工作，还是硬着头皮跟着鹿鸣走了过去。
施工方的人早就等在那儿了，见到鹿鸣过来，老于立刻迎上来：“小鹿总。”
鹿鸣没有作声，跟着他一起走了进去。
老于指着人群中两个正在哭的中年妇女介绍道，“这就是那两位工友的家属。”说完又把鹿鸣介绍给她们，“这是我们集团的副总。”
话音刚落，其中一个妇女就连忙扑过来，一把揪住了鹿鸣的裤子，嚎道，“我老公才三十几岁，上有老下有小……就这么去了，呜呜呜，你让我们一家老小怎么活啊……”
另外一个妇女见她如此动作，倒没跟着一起，只不过也走了过来，站在鹿鸣面前，哀哀哭泣。
林呦呦第一次遭遇这种事情，那个中年妇女一扑过来，她就浑身僵硬，不知道如何是好。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家已经紧紧抱住了鹿鸣的腿，怎么都扯不开。
鹿鸣动也没动一下，任由她抱着，弯腰伸手要去扶，“大嫂你先起来，我今天过来就是跟你们商量你老公的赔偿问题的，你这样做……我不好说话，先起来再说吧。”
那个妇女听了，非但没有起来，反而把鹿鸣的大腿抱得更紧了，“老总啊老总，你可一定要给我们做主啊，我们孤儿寡母的……本身条件都不好……呜呜呜……以后可怎么办啊……呜呜呜……”
她一哭，另外的一个女人也跟着哭了起来。
一群家属模样的人将林呦呦和鹿鸣两个团团围住，七嘴八舌的说道：“是啊，这上有老下有小的，以后可怎么活？”
“两个孩子呢……”
“在他们工地上出了事情，总不可能什么都不赔吧？不仅要赔，赔少了还不行。”
“就是。这么大个公司可不能赖皮！”
……
不知道是谁起了个头，原本还是围观的家属越说越激动，大有冲上来当场教训人的意思。
林呦呦唯恐他们真的冲上来，连忙张开双臂，想要拦住他们，“等等等等，你们停下来好好说话……你们这样我们怎么解决问题？停下来停下来……”
可是她分身乏术，根本拦不住那么多人。鹿鸣的大腿又被那个女人死死抱住，眼看着他们就要挨打了，鹿鸣提高了声音，制止道：“大家冷静点儿！你们先听我说！”
没有人理会他，依旧吵成一片。
鹿鸣忍不住了，一把将林呦呦手里的公文包抢了过来，举在手上大喊道：“都停下来好吗？慰问金就在我手上！”
听到钱在他手上，一群人顿时不敢再闹了，就连原本抱住他大腿的那个妇女也都抬起头，有些愕然的看着鹿鸣手里的公文包。
“我们今天过来是很诚心实意的来跟你们商讨赔偿的问题。既然是商量，你们总要让我先说话吧？”
他顿了顿，“你们最好推选一个主事的人出来，有什么问题等我这边的律师到了，我们坐下来好好的商谈。至于今天过来，是我们公司出于人道主义考虑，给你们拿慰问金的。”
“当然，现在这样我肯定没办法把慰问金给你们。如果要跟我们商谈赔偿的问题，就希望你们拿出商谈的诚意，不要在借媒体故意宣扬负面舆论。”
“我不妨告诉你们，这种对我们公司来讲，根本就没有用。我们可以先商谈，谈不拢你们再走法律程序，如果真的不行，我们走到了法庭相见的那一刻，那也自然有法律管着，该怎么赔怎么赔。如果你们把精力都放在怎么去找媒体上面，对你们一点儿好处都没有，到时候反而告你们一个扰乱社会公共治安，得不偿失。”
他先是一道大棒打下来，打得人家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是好，紧接着不等他们反应过来，鹿鸣就拉开公文包，从中间掏出一沓钱交给抱住他大腿的那个女人，“这是你家的五万。”
又掏出另一沓交给另一个女人，“这是你家的五万。”
抱他大腿的那个女人伸手接钱，自然也就不再抱着他了。
鹿鸣总算是把自己的大腿从人家手里抢救了过来，他不动声色地换了个姿势，“我谈判的诚意是很足的，希望你们也拿出谈判的诚意来。我不希望在商谈期间还有类似的新闻见诸报端，也不希望因为你们家里人去世的事情影响到公司形象。”他掏出自己的名片，递给一直哭的那个女人，“这是我的名片，你们如果商量好了可以给我打电话。”
说完，他对林呦呦使了个眼色，带着她离开了。
人都走到殡仪馆外面了，老于才连忙一路小跑的赶了过来，“小鹿总，小鹿总。”
鹿鸣对他没有好脸色，见他过来，没好气的说道，“干什么？”
老于面对鹿鸣的冷脸可没什么芥蒂，他舔着脸笑道，“那个……小鹿总，我就是想问一问，集团内部，对相关人员有没有说什么处理结果？”
鹿鸣恼他不听招呼，私自让工人上工，闹出大问题，也没给他留面子，冷笑着说道：“这你不用担心，你好歹都是集团的老员工了，何况上面还有欧董罩着你，就算是要处理我，也处理不到你头上来，我说是吧？”
老于脸色连忙一变，“小鹿总这话什么意思？这件事情我承认是我的疏忽，但那还不是为了集团盈利吗？怎么现在出了问题，就想把我一巴掌挥开？小鹿总，你们这些大人物做事情都是这样的吗？用得着我的时候就好话说尽，用不着我的时候就直接把人薅开，我可算是见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