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轻晓边走边思考,总觉得自己忽略了重要的事情,恰好看到阿苏从月洞门进来,连忙叫她去厨房帮自己传话,小丫头指着怀里的锡壶:“少奶奶,亲家老爷真是吉人天相,今日不但身体康复,酒量还大增呢。”
她皱了皱眉。
阿苏又接着道:“你们都是好人得菩萨保佑,当初少奶奶昏迷了三天苏醒后身康体健,而今亲家老爷只休息了一个晚上就渡过了病危,不但满面红光,而且感觉年轻了几岁,真是神灵保佑。”
从病危到红光满面,这病的确好得太快,林轻晓内心嘀咕着,刹那间脑子里闪过一道白光,她捂着胸口差点呕吐,拔腿就往回跑。
这是回光返照啊!自己怎么没有想到,她边跑边哭,风家蔺的行为太具有迷惑性,掩饰了很多本该注意的细节。
她跨过门槛就看到了风家蔺,他跪在地上,一只手扶着桌子边沿勉强支撑着身体,面前是一滩鲜红的血迹,整个人如风中的枯枝摇摇欲坠。
“父亲!”她以最快的速度跑过去,小心翼翼地上前搀扶。
风家蔺半睁着迷离的眼睛,灰白的脸上努力地挤出笑意:“看来阿爹没有机会跟你一起吃酒酿饼了。”
“您为什么要骗我?”她眼泪决堤似的冲下来,拿着手绢为父亲擦拭唇边的血迹,“我马上就去叫医生,咱们去洋人医院。”
风家蔺立刻阻拦:“没用了!”,他顿了顿,握住女儿的手,“为父时间不多了,只想跟你说说话。”
虽然心里很早之前就有了预期,但是面对弥留之际的风家蔺,林轻晓依旧难过的心痛,眼泪叭叭地往下掉,在他的坚持之下,只好谨慎地搀扶着他坐在床上,悲伤的情绪排山倒海地席卷内心,这时候她才明白自己比想象中在乎这份短暂的父女情。
风家蔺靠在锦被上,本想伸手去为她擦拭眼泪,可是却发现手臂没有力气,顿了顿:“你去把门关了,我有要紧的话同你讲。”
她心里一咯噔,可是来不及细想,起身关了房门,还顺带倒了杯茶水端过来:“父亲,要不要喝点茶水?”
他半睁着眼睛摇摇头,猛吸一口气:“你从小到大都喜欢唤我‘阿爹’,说父亲二字听起来太书面,不够亲切。”
林轻晓手里的杯子“咣当”一声落在地上,茶水溅得到处都是,犹如她此刻破裂的心境。
风家蔺看到她的反应,绝望地闭上眼睛,心底最后一丝希望就此破灭,他定了定神,声音中带着痛苦:“我知道你不是颂儿。”
“我,我···”林轻晓的手紧紧地抓着床单,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他却笑了笑,轻轻地拍着她的手臂:“不要怕,这件事情除了我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她抬起头,两行眼泪簌簌地下落,又感动又愧疚,呜呜咽咽地说:“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要占据风小姐的身体,我···”
风家蔺伸手阻挡她继续说下去,喘了喘气才道:“这不是你的错,只能说颂儿命薄闯不过鬼门关。先前总以为借尸还魂是可笑的传说,没想到却真实地发生”,他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泪滴,“我不知道你从哪里来,但是却清楚你是个秉性善良的好孩子,这些天尽量地孝敬我、安慰我,只是咱们之间的缘分太浅,就要说再见了。”
“父亲,不,阿爹···”她泪如雨下,如鲠在喉。
“先前我只是怀疑,一个人就算失忆,怎么可能连行为习惯、生活习性和说话方式都随之完全改变,多次说服自己可能是由于遭受了巨大的刺激,导致你习性大变。可是昨天看到你放风筝才确定,我的女儿真的不存在了”,他看着林轻晓疑惑的眼睛,解释道,“颂儿小时候差点被风筝线勒断胳膊,造成了严重心里创伤,从此以后对风筝敬而远之···”
怪不得看到自己拿着风筝的时候,他的表情和眼神都那么痛苦而且奇异,林轻晓终于知道了风家蔺昨天发病的原因,那是因为接受了女儿已经死亡的事实!
“对不起,我若是知道定然不会放风筝去刺激您。”她下意识地抚摸着胳膊上淡淡的疤痕,自责地摇摇头。
“人各有命、生死无时,不必道歉也不必自责,我今天要说的不是这些”,风家蔺艰难地转身从锦被下面掏出枣红色的小盒子,“我走之后你要谨言慎行,千万不要被别人抓到把柄,凡事要多思多想不可鲁莽。今日下棋之时,我已经跟傅老弟交代过,以后无论你犯了任何错误,他都会尽力地保全你。还有,万一···你真的在傅家待不下去,就拿着它去岭南广源府找周家。南上庸北赐闲,周老爷是我的生死之交,他看到这个定会收留和保护你。”
林轻晓颤抖地接过小盒子:“阿爹,您真是个好人。我定然不会辱没江北风家的门楣,不辜负您的大恩大德。”
“你叫我一声父亲,就是咱们之间的缘分”,风家蔺拿着她的手放在盒子上,轻轻地拍了拍,“原本我昨天就要去阎王殿,可是想到了还没有为你安排后路,这才挣扎着醒来。现在我心愿已了,终于可以安心地闭上眼睛。”
他说话间身体后仰,有气无力地靠在锦被上,额头上浸出豆大的汗珠,呼吸越来越急促,林轻晓放声大哭:“阿爹···”
风家蔺转了转眼睛,艰难地说道:“我死后就葬在雪云山上,那里能遥望到家乡”,他积攒力气,咽了咽口水,“记得把你母亲和哥哥的尸骨同我葬在一起。黄泉路上我好去赔罪!”
林轻晓紧紧地握着他的手,狠狠地点头:“我一定会让你们团聚”,她的眼泪汹涌澎湃,“阿爹,谢谢你!我原本是个孤儿,这段时间是您让我感受到父爱与关切,让我体会到了有人做后盾的安全感和依靠感。您知道吗,从小到大,在偌大的世界里,我就是个断了线的风筝,随风飘随风走,永远没有落脚的地方。可是您却牵住了我的线,让我感受到被人牵挂的滋味,所以这段时间我很开心,很感激。所以,您能不能不要这么快的离开?”
向来心是看客心,奈何人是剧中人!
林轻晓以为自己很清醒,向来以上帝的视角看待这个世界的人和事,可是这刻才发现,自己并不是看客而是“局中人”,早已经融入到风雅颂的人物关系中,顶着她的脸抒发的却是自己的情。此刻面对风家蔺的离去,真切地感受到切肤的悲痛。
“人终有一死,不要太过于悲伤”,他慈爱地盯着女儿的脸,没想到她还有这样凄苦的身世,叹了几口气,“你叫我一声阿爹,咱们就有一世的父女情。记住你是江北大儒的女儿,是兰城风家小姐风雅颂,这是你唯一的身份,谁也不能质疑谁也夺不走,知道吗?”
“我记住了,女儿清清楚楚地记住。”
“还有,你要记得了解一个人就要亲自去相处,而不是从别人口中判断其品行,傅启校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你要慢慢地去感知去了解,阿爹相信他不是个不明事理的人。”
风家蔺说完这些话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喘了好长时间,眼睛里的光越发地暗淡,始终盯着她的面容,嘴巴呼呼地急喘气,口齿不清地说:“她们···来···接···”
“阿爹,阿爹!”
林轻晓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手慢慢地滑落,心仿佛被人狠狠地抓着,这老人家对自己太好,方方面面都为她安排了后招,瞬间想起了曾经给过自己短暂温暖却早逝的外婆,疼爱她的人都去了···五脏六腑抽抽地疼。
她握着风家蔺暖意渐退的手,趴在床沿上,痛快地大哭起来。
心很痛,一股强大的外力仿佛要把整个心脏拉扯出体外,喘气越来越困难,恍惚之中,她好像看到了高楼大厦,闻到了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耳边响起救护车的声音,心里明确地想着:难道我要回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