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大帅齐若鸿是个派头十足的中年人,留着浓重的一字胡须,眼神锐利,面容庄重,清瘦又结实,既有官派又有江湖气,打眼望过去就能看出是打过仗吃过苦的人。
丁香侬连忙引荐:“大帅,这就是我那妹妹,风先生的女儿。”
齐若鸿眼前一亮,中气十足地说道:“好,风小姐果然有乃父风范!听夫人说,你最近可是受了不少罪”,他目光瞟到凉亭处,“我那不争气的儿子可还配合?”
面对战场军人的强大气息,林轻晓越发地觉得自己渺小,毕恭毕敬地回答:“齐少爷非常配合,他拥有超强的控制力和意志力,这短短几天就有了重大的成效,相信很快就会完全地戒掉。”
“哦,真的能恢复如初吗?”
“什么真的假的,所谓百闻不如一见,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吗?”丁香侬插话打断了她筹谋已久的腹稿,只得暂时咽了咽口水,对方可没有注意到她脸上闪过的失落,对着凉亭招手,“振邦,赶紧过来啊。”
齐振邦慵懒地站起身子,这四五年间,他们父子之间从未有真正交流过,每次见面都是父亲举起马鞭子狠狠地抽得他皮开肉绽,而他则一声不吭,关上房门抽几管大烟聊以慰藉。
此刻两人面对面,不知道该怎么开场,丁香侬上前搬着儿子的肩膀左看右看,笑盈盈地说:“大帅你看,振邦的气色红润了不少呢。”
齐若鸿上下打量着儿子,果然与先前萎靡不振、哈欠连天、甚至连站都站不稳的样子有了很大的区别,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个跟自己赛马的少年,眼睛里闪现出惊喜的神采,克制地说道:“嗯,变化的确不小。”
齐振邦捕捉到父亲神情的变化,慌忙地把脸扭到一边,淡淡地说:“不就戒个大烟吗,用不着如此大惊小怪。”
看他这反应,林轻晓心里忍不住地揶揄:装逼!
“原以为又是你小打小闹,没想到真的有效果。”面对傲娇的儿子,齐大帅寻求夫人帮忙化解尴尬。
丁香侬手肘碰了碰儿子:“乖孩子,若是你这次真的能够脱胎换骨,彻底摆脱大烟,有什么要求只管提,我都满足你。”
“我只要一个要求···”
齐振邦话说到一半,母亲的脸色立马变了,齐若鸿咳咳几下:“振邦啊,你好好想想做什么,等你好了就去做。”
“大帅!”丁香侬眼光像剑一样的甩向他,堂堂大帅连忙眨眨眼睛,假装眺望远处,气氛变得有点诡异。
这家人真是奇怪,林轻晓不尴不尬地处在其中,进退不是,但是转念想到好不容易遇见大帅,必须输出点什么,不然这几天白等了,于是笑了笑:“其实戒大烟最重要的是后面的恢复期,如果一着不慎就会满盘皆输。”
“此话怎讲?”
齐大帅的发问,令她心中大喜,马上说道:“戒大烟成功的人最怕的就是复吸,一旦再次有了烟瘾,大罗金仙也难以回春,甚至会搭上性命。”
一家三口具是一惊,齐振邦冷冷地嗤笑:“你太小看我,那玩意儿我永远不会再碰。”
“你忘得掉那种欲仙欲死的感觉吗?或者有人怂恿你呢,哪一个有瘾的人不是从我只尝一尝开始的?”
他面容冷不丁地呆滞一下,好像在说,我去,真的有点难以忘怀。
齐大帅和夫人的脸色马上变了。
她趁热打铁说:“所以说白了,就是振邦此后再也不能见到大烟,不然的话哪怕万分之一的念头拿起烟具,他就真的···”双手一摊,摇着头做无奈的表情,“其实每一个戒烟成功的人内心都是骄傲的,认为自己战无不胜。但是当再次遇到曾经令自己产生极乐感受的大烟时,依然无法做到心如止水,甚至会产生与烟瘾作斗争的报复心理,觉得能够做到吸一次立马就停止,可是抽大烟往往就是从第一口开始。产生复吸之后,烟瘾会比之前来的更快更猛烈,再也无法戒掉。”
“妹妹的意思是说以后再也不能接触大烟?”
林轻晓郑重点头:“最起码两三年内不能见到。”
齐若鸿的眉头猛然地抖了几抖,摇头道:“当今世道想要接触大烟实在太容易了···”
“是啊,现在烟馆、舞厅、妓院、高档的茶楼酒馆都有烟土存在,可谓是无孔不入,不少人还为了赶时髦故意抽几口”,丁香侬言语中充斥着抱怨,“最近百姓们对于烟土的怒火越来越高涨,昨天还有几个大学生在门口静坐,要求你整顿烟土,前段时间你不就着手准备禁烟···”
她话说一半,瞅了瞅自己丈夫的脸色,又道:“妹妹不是旁人,也没有什么好忌讳的,你准备的禁烟运动到底能不能开展?我可不想儿子失去半条命戒掉的烟瘾,最后功亏一篑。”
林轻晓明白齐大帅把自己当外人,而且她架在傅家的大少奶奶位置上,身份显得更加尴尬,于是连忙抛出自己的观点:“我记得父亲曾经说过,大烟是洋人想要进行亡国灭种的手段,通过抽大烟让我们的男子变得手无缚鸡之力,消磨掉他们的男儿意志,泯灭掉他们的良知,行尸走肉般地得过且过。如果我们不自己拒绝这种从身体上到精神上的侵入,总有一天家园会被被蛮夷占领,想要实现国家复兴,首先必须消除大烟危害!”
“风先生见解果然鞭策入里,令人蔚然生敬!”齐若鸿由衷地赞叹。
关键时刻还是老父亲好使,林轻晓内心拜了拜风家蔺,接着说道:“父亲他老人家一生之中最痛恨抽大烟,在生命最后的关头,咳嗽的肺部疼痛难忍,呕出鲜血的情况下,也不愿意抽一筒解痛。他说这种事情就是前朝余孽,帝王社会留下的毒瘤,我们每个人要有意识地拒绝,不给它生存的空间。这是从个人做起的禁烟运动,他要至始至终地遵守。”
“风先生不愧为大儒,身体力行、躬身做榜样,着实令人敬佩不已。”
我去,别光夸他啊,往正事上走一走,她面上微笑地应承,心里却有点着急,怎么才能拐到禁烟运动上呢?
齐振邦却说话了:“先前保守派喜欢拿着我的事情向父亲施压,现在这个压力不存在了,您就放心大胆地去做吧。还有,您有军队有长枪有大炮,难道还怕那些纸上谈兵的老家伙?”
儿子一席话令齐若鸿震惊到失语,他没想直到现在,最了解自己的还是他,虽然接手江南地区逾一年,撤换了不少政府岗位,但是依旧无法撼动根深蒂固的官商网络,原本他想着趁着禁烟运动洗牌旧势力,但是却遭到各司的强烈反对。甚至一度出现了政令不出大帅府的尴尬。
这几天,他想着拿寒傅两家的事情敲打敲打商界,但是却发现一股神秘的力量在背后运作,到时候杀鸡儆猴,不过是吓一吓底层的小商家,对于那些手握重要领域命脉的大官商们根本没有任何损害。
林轻晓听了齐振邦的话,细细一想,马上明白了他的话意,假装恍然大悟地说:“齐大少的意思是不破不立?”
齐振邦好像知道她在做戏似的,淡淡地说:“想要杜绝一件事情最好的办法就是斩草除根,连根拔起,只有打破和揉碎先前的规则,才能建立新的秩序。”
她简直想双击666,本感激地送过去赞赏的目光,哪知道被对方一个白眼翻回来,心里立马有点小害怕,难道他知道了我的目的?
“振邦说的很不错,不过这件事情以后再说,你现在最主要的是继续努力!”齐大帅双手扶在腰带上,若有所思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大帅放心,我会好好做好监督工作”,林轻晓发现他不想深入话题,立马转换话头,生怕自己说的太多了引起怀疑,“保证让他一天一个样。”
丁香侬也笑道:“只顾着说话,都差点错过吃晚饭,走走,一起去前厅,你们父子已经很没有同桌吃饭,今日总算大团圆哦,听说振邦这两天饭量着实大了不少?”
林轻晓心底计算了下,也算完成了今日份的输出,心情相当不错,立马回答:“可不是,先前是猫胃,马上就要变成虎胃。”她本想说狗的胃口。
齐振邦好像知道她心思似的,侧身靠近她悄然说:“你才是狗。”
···
可是这顿饭齐若鸿注定吃的不安生,筷子还没有碰到碗底,就有一个身形瘦削高大的人求见,他看见来人二话没说就离开了餐桌。
书房的门被紧紧地闭上,他才开口:“可有新消息?”
“回禀大帅,现在城中的确出现了神秘的力量,他们暗中笼络了不少本地商家,想要重新划分商界的版图。目前得到的消息是傅寒两家出事可能与他们有关,目的就是为了吞并他们的商业份额。”
“胆子不小,竟然敢吞掉傅家的产业,有没有溯源这股力量的方向?”
“小的不才,他们太过于隐秘暂时还没法追踪,不过给线索的人说,他们或许是官商勾结,尽可能地把控更多的财富和经济命脉,可以以此来对抗军队和统治者。”
“呵”,齐大帅冷哼一声,“这帮老家伙野心不小。我若是处置了傅寒两家,岂不是正中他们下怀。”
“不过现在民间关于惩处两家的声音越来越小,倒是禁烟运动的呼声越来越高,大帅不如顺势而为···”
齐若鸿伸手打断了他,想起儿子的话,仔细地想了想,说:“你去军营叫他们几个过来,还有把巡捕房的小包也叫来。”
“是!”那人二话不说,转身下去。
他跌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上,揉了揉眉心,想到目前城中的交错复杂的局势,更加心烦意乱,于是亲自往巡捕房打了个电话。
林轻晓心里也杂乱无章,像沸腾的水似的不得安宁,本想吩咐阿苏传口信把傅尔嘉叫过来,哪知道天擦黑的时候,他竟然不请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