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家蔺多聪明啊,连忙轻轻地拍了拍林轻晓的肩膀说:“颂儿不怕,我来回应他们。”说罢撩开长袍走了出去。
她小心地收拾好茶杯,躲在窗户下偷偷地向外张望,如果是在昨天倒是想见一见这尊大神,可是现在同意了婚事心境就大不一样,毕竟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美貌也是一种纽带。万一吓到对方而被厌弃,说不定又会生出不可预知的变化。
林轻晓心里嘀咕着,眼睛却透过窗棂仔细地看着院子里的人,站在吕氏身边颀长的身影想必就是他了吧,可惜只有背影。
院子里只听到吕氏的声音:“哎哟,本想着启校今天归家的早,让他们见一见,没想到时间不凑巧,真是好事多磨。”
风家蔺附身说了几句话,她马上眉开眼笑,拍着自己儿子的后背:“既然风小姐没有什么意见,那婚事就可以操办起来,我明天就找人相看日子。”
傅启校只是点头,微微一笑。
吕氏本来打算让儿子来加一把火,把亲事定了,没想到一来就听到了好消息,此时高兴的直搓手,笑嘻嘻地说:“既然雅颂小姐在梳洗打扮,咱们就去前厅等着吧,顺便把好消息告诉老爷。”
三人说笑了几声,就一起朝着月亮门走去。
林轻晓整张脸都贴在窗棂上,看着他们徐徐离开,心里忽然生出强烈呐喊,转过脸来让姐看一看。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傅启校果然停住了脚步,身子定了定,侧过半边脸,吓得她差点叫出来,连忙捂住嘴巴,悄悄地蹲下去,心里砰砰跳个不停。
良久之后,外面彻底没有了声响才缓过神来。方才的一幕立马涌上心头,虽然只是远观、只是一个侧脸,但是能看出是个帅哥模子,她边站起身子边忍不住地再看几眼,院子里早已经空空如也。
她定定地站着,想起刚才的事情总有点不对劲的地方,可是却说不上来。
这时候阿苏端着热水进来:“风小姐,前厅的宴席马上就要开始,我来给您梳洗吧。”
林轻晓看着镜子里的陌生脸庞,那些伤口敷上药膏凉凉的很舒服,阿苏小心翼翼地一边清洗一边说:“大医生说涂上药膏后用热毛巾擦一下,死皮和痂块就会脱落,他的药真是灵,您看现在脸上好多啦。”
“对了,你们为何叫他大医生?”想起为自己看病的那个清瘦的老头,她倒是有点好奇。
阿苏想了想才道:“他是城里年纪最大、医术最好的医生,年轻时候就得了个‘大仙手’的外号,所以人们习惯叫他大医生。”
林轻晓了然地点点头,先前还真以为他姓大呢。两人闲聊之中,脸上已经被擦拭干净,还别说不愧是“大仙手”,用过药之后不但紧绷感消失,连青紫痕迹的都消退了不少,看起来顺眼多了。再用上特定的粉末擦一擦,果然好看了很多。
她选了一套蜜色丝绒夹旗袍,搭配了白色的貂皮短大衣,显得比较青春靓丽些,又戴了顶黑纱的帽子,遮住了大半边脸,可是走在去前厅的路上还是有点心里发虚,内心想到,傅启校要是不在就好了!
他果然不在。听说刚刚接到紧急电话,商行出了事情需要马上处理。
林轻晓偷偷地叹口气,边吃边想,只要他不瞎不瘸不是精神病,管他什么爱情不爱情的,什么通天水围逛妓院啥的,难道白花花的银元它不香吗?毕竟自己曾经最大心愿就是暴富!
再看屋子里的摆设,古玩瓷器、名贵字画、红木家具,甚至连暖炉都是青铜的,还有不少洋玩意,这些都是傅大少的加分项啊,这么一想就碗里的饭菜更香了。
吕氏殷勤地布菜,大家都知道了她的身份,态度更加热情,热气腾腾的新生活等着她义无反顾地扎进去。
一切仿佛尘埃落定,众人脸上都带着满足的镇静。
转眼已到年关,傅家是大户人家,腊八一过就开始准备各色年货,每天家里都是热热闹闹熙熙攘攘,佃户送来整车的水果蔬菜和干货,屠户拉来整头的猪和羊,腊肉、火腿、炸鱼、香干等等,满满当当地摆满后院。
所有人也都忙碌起来,傅国蔫拉着风家蔺到处参加各种聚会,吕氏做为内当家的更是事事躬行,甚至连阿苏都常常看不见人影,林轻晓呆在暖阁中越发的无聊,留声机里的戏曲听不懂,音乐更觉得吵闹。人一无聊就容易想的多,特别是最近总听说如意楼三个字,好奇心越发地浓烈。
有些想法一旦扎根,就像八爪鱼时刻揪着心脏,让人火烧火燎地坐立不安,于是她唤来了阿苏,如是这般地吩咐。
“不行的,风小姐”,她一听林轻晓的计划,吓得后退几步,“风先生和老爷夫人肯定都不同意,您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好好地养身体。”
“谁说要征得他们同意?”
“您的意思是···”阿苏眼睛轰然放大,“溜出去?!”她完全没有想到书香门第的大小姐竟然会提出这般要求。
“哎呀,别婆婆妈妈的了,我就出去走走逛逛,能有什么事情?”
“可是现在外面天寒地冻的,如果您再冻伤了,夫人非打死我不可,再说了,以您现在的身份也不好出门露面。”
“我乔装打扮一下不就行了。”
不管阿苏如何拒绝,最终还是被林轻晓给攻略,如果不是为了找个熟人壮胆,她原本打算自己溜的。
前段时间吕氏请师傅做过年的衣服,她正好加了一套黑色的西装和羊绒大衣,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再把头发用黑丝巾裹了带上灰色的鸭舌帽,妥妥的一枚精神小伙。林轻晓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满意地笑了,余光中看到眼睛睁得老大的阿苏,故意逗她:“这身打扮怎么样?”
“看起来确实像个少爷。”
“哈哈,那就赶紧出发吧!”
她虽然一百个不愿意,但是到底不敢得罪未来的大少奶奶,只得硬着头皮上,心里还想着反正就是出去走走,我只要跟的紧一点就好了。哪知道,利用她的熟人关系成功出门后,某人就来了一句:“阿苏,借我点钱叫个黄包车!”
“···”她小心地解开了自己的钱袋递了过去,好奇地问道:“风小姐,咱们去哪里?”
“如意楼!”
“啊···”
她的惊叫声淹没在呼啸的北风中,甚至没有引起行人的注意。
天空飘着雪沫子,整个震泽城笼罩在白茫茫的寒气中,湿冷的寒风往骨头缝子里钻,人们穿着厚重的棉袄,戴着狗皮帽子,缩着脑袋急匆匆地赶路,仿佛要赶紧逃离这冰天雪地。
街边的商家只有半数开门,售卖各式各样的南北货、腊鱼腊肉、年糕水果、布料、春联、香烛纸钱等年货,用黄色的油纸包裹了再贴个红纸头,提在手里带着淡淡的喜庆。屋檐上的冰溜子被风吹断,落在坚硬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更加快了人们逃离的步伐。
随着黄包车夫一声清脆的吆喝,林轻晓掀开面前的风雨篷,终于看见了传说中如意楼。
与其他地方的冷寂不同,它是金粉色的。喧闹的。热气腾腾的。
金碧辉煌的三层高楼,门庭之上皆挂了十二色灯笼,红漆窗格鎏金的装饰,排面巨大而张扬,让那些缩头缩脑的小嫖客们望而却步。
不愧是远近闻名的当红第一大妓院。
门前停着数辆国外进口的豪华轿车,只见一个个身穿金丝绒旗袍、围着纤细长绒大白貂、梳着“S”头型的烟花女子,在粉头油面的司机引领下钻进小轿车,她们身后跟着一名或者几名穿花棉袄的小姑娘,怀里抱着琵琶和水烟袋。
一辆一辆的小车开走,站在门首的小伙子拿着“局票”放声大喊:
“花映红应局,张大公子翠华楼!”
“小水仙应局,李老爷玉星斋!”
“如梦月应诗酒局···”
我滴个乖乖,林轻晓轻轻地拍了拍胸口,心里想到,这可是大场面啊!为了不在阿苏面前露怯,她绷着脸一步一步地靠近,那些烟花女子有的美,有的妖,有的清纯,真是千姿百态风情万种,自己如果是男人不一定把持得住!
眼看着她越走越近,阿苏连忙拉着:“风小姐,咱们赶紧走吧,这地方可不是寻常女子呆的。”
林轻晓兴致正浓,指了指旁边的茶馆:“你去那里要份茶跟点心,慢慢地吃着喝着。我办完事情去找你。”
“您,您要去哪里?”
“当然是···那里了!”她说着脚步轻快地跳上三个台阶,在阿苏的震惊中一头扎入了如意楼温软的门帘子内。
与外面的天寒地冻不同,这里温暖又热闹,整个大厅装满了男男女女,嫖客们送的大红对联从一楼挂到三楼,满眼的红满眼的热。
林轻晓定了定神,努力地挺直后背,虽然心里直打鼓,但是面上却紧绷着严肃和傲气,一步一步地朝里面走去,旁边精干的小哥立马喊道:“大少请进”,而后扯着嗓子对里面嚷道:“大少来啦,装干湿喽!”
他声音刚落,一个穿红戴绿的女子勾着眼睛,捧着青瓷盖碗走来,她便是如意楼的接待妈妈赛牡丹,年过四十身材丰满,但是腰肢却纤细,走起路来尽是风情,斜泛眼波散着暧昧,恭敬地把茶杯递上来:“大少请喝茶!”
林轻晓内心不禁吸一口气,幸好来之前了解了点小常识,这大概就是了解你有没有进来的资格,毕竟一杯茶可是3块大洋,不懂规矩或者拿不出钱的立马就会被扫地出门。
于是嘴角轻轻扬起,挤出无懈可击的笑容,尽量地控制自己不要发抖,接过茶喝了半口才道:“我是应约而至,傅大少攒的局。”
“哦~~”赛牡丹夸张地笑着,“原来是傅大少请的客人,三楼第一间花影厅就是。”
他果然在这!林轻晓内心不禁一喜,自己竟然赌对了,最近年关时节,他们这些名流公子哥的聚会怎么会少了温香软玉的陪衬。
赛牡丹打量着眼前的小公子,笑问道:“大少怎么称呼?看起来如此面生,定是不常来,是不是我这如意楼不如您心意。”
林轻晓正色道:“我从外地而来,家中是做玉石生意。我们林家与傅家虽然是老世交,但是因为我常年留洋在外从未来过走动过。此次前来本是代替家父慰问傅伯伯,不曾想一到震泽就被傅兄就安排到您这里消遣。”
“哟,原来是林大少”,赛牡丹海棠红的手帕打在她肩膀上,吓得身体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温软的气息几乎吹到她脸上,“今天定包您满意,若是记得姐姐,以后还要常来啊,我给你安排最好的。”
“一定一定。多谢姐姐给面子!”林轻晓表面镇定而又不失风范,内心却慌得一比。赛牡丹的手不是手那是滑溜溜的蛇啊!她不自觉地矮了下肩膀,试图让它自己滑落。
赛牡丹瞧着她态度淡然,立马知晓了分寸,如蛇一般扭动的身体直立起来,客气地伸手邀请:“林大少请!今日天光尚早,傅大少他们还没有来呢。”
林轻晓赶紧笑了笑,大步地上了楼,边走边问道:“这局中还有谁?”
“当然是杨大少,张二公子、李大少他们喽,傅大少向来妥帖,为您接风洗尘肯定要叫些体面的人作陪。”赛牡丹紧跟着她的步子,眼看着到了三楼,快走几步推开了房门,“您先歇着,我让他们送些茶点过来。”
林轻晓端着架子点了点头,房门一关,马上扶着桌子大喘气,倒了一大杯茶咕嘟咕嘟地喝下去,发现后背已经被汗湿,衬衫紧紧地贴在身上。
此刻,如意楼外,一辆黑色的小轿车缓慢地停下来,司机小声问道:“公子,您真的要自己亲自去吗,其实取消饭局这种事情交给我就行。”
傅启校摆了摆手:“既然走到这里,不差这一步。”
司机了然地点点头,下车开了门,他裹了裹烟灰色的大衣,戴上米白色的围巾,潇飒的身姿站在寒风中,立刻引来了不少关注。无论是赴局的烟花女子还是捧着水烟的小姑娘,各个眼睛都直了。
赛牡丹笑的如盛开的花朵:“傅大少,您终于来啦。客人已在楼上等着呢!”
傅启校眉头微皱,张公子他们早已经知道取消了局,怎么会有客人?
她咯咯一笑,趴在耳边轻轻说几句,他嘴角扯起,散了散大衣,走上楼去。
林轻晓以为是小厮送茶水,转身一看,差点喊出“哇,上海滩”,可是定睛一看,这男子可比许文强还要帅,他头发抹了油直直地后梳,玉色的脸上一双眸子格外地黑亮,英挺的眉毛与悬直的鼻梁让五官更加立体深邃,萧飒清举、郎朗俊逸,淡淡的一字胡须更增添了许多成熟气韵。
“傅兄?”她的声音掩饰不住地颤抖,这太帅了,比侧脸还要帅。颜狗在帅字面前是没有原则的。
傅启校觉得有趣,但是却回答:“我姓张!”
“哦,原来是张兄,久闻大名,失敬失敬。”林轻晓有点沾沾自喜,幸好方才打探了情况。
傅启校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故意说道:“傅兄今天不来了!”
“他一个大男人为什么要爽约呢?”
“你一个小姑娘为什么要逛妓院呢?”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