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思虑之时,冯若盈悄悄地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火折子。
她受了伤,扔火折子的时候却格外的果断利落,连门外的两个黑衣人都没有察觉。
这个屋子本就是荒郊野外的,人迹罕至,就算真的被烧了,也不会有人发现。
当初做这个决定的时候,冯若盈就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
现在这副破败身子,她早就不想要了,本想来求冷灵雨,至少还能保住爹一条命,如今看来,也不必了。
既然她爹注定要入黄泉,不如就让她先去地下等着吧。
两个黑衣人不想命丧于此,一个搀扶着另一个,地上一点,便飘了出去。
屋子里都是干草,火势一下子就起来了,冷灵雨的明艳脸庞在火光里,似乎也烈烈燃烧起来。
冯若盈身影孑立,像在原地安了个木桩子似的,动也不动,任由火势蔓延。
直到她在自己的身上也闻到了烈焰焚烧肌肤的焦味儿。
她突然大笑起来。
“就算死,我也拉了一个陪葬的,真好。”
她没有发现,处于火焰中心的冷灵雨牵了牵嘴角,嘲笑道:“天地终极,人命朝霞,你自己不珍惜,我可不陪你玩!”
火势愈盛,房梁尽断,片瓦不存。
垂死之际,冯若盈眼前模模糊糊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
那人一身白衣,看到她,只是浅浅的一笑,便再没其他的表情,冯若盈看见她嘴唇翕动,似乎是在说些什么,可是冯若盈此时觉得自己的脑袋也很重,根本无法集中精力再去弄明白,一个不认识的白衣女子究竟在说些什么。
冯若盈在想,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所以才会看到平常没见过的人,她看不清那白衣女子的脸,可她就是觉得白衣女子很漂亮,像天上的仙女一样。
转头又叹自己痴心妄想,你做了这么多坏事,怎么会去天堂呢,你应该去地狱,所以你是看不见仙女的。
离生也没有料到,自己的这一缕魂魄竟然会在这个时候逃出来。
丫的,谁知道这个冯若盈这么激进啊,自己想死还要拉个垫背的。
有没有搞错,冷灵雨根本就没有招惹她,反而是她三番五次地找冷灵雨麻烦,不是找人拿鞭子抽她,就是找人暗杀她,而一切事情的起因,只是因为她扮作乞丐在宸王府的后花园里晒了个太阳,这本来就是冯若盈自己管闲事惹出来的祸根,怎么绕到最后都变成冷灵雨的错了!
离生又很满意的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白衣,她就说嘛,她这副高冷的天界上神姿态,就应该穿一身白,虽然天帝总是打趣她,说穿成这样出门像是吊丧的,但她依然坚持己见。
天帝那是明目张胆地偏心,怎么祝萧穿白色的衣服,就被他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虽然都是在背后偷偷夸的,怎么到她这里,就变成吊丧的了?
冯若盈剩了最后一口气,就要到魂魄离体的时候了,离生拿出了作为司命星君的专业素养,朝她笑了一笑,人家都要去冥界了,她也不能老板着脸不是,虽然那一脚踢得真的很疼。
冯若盈看着她笑,就像是看到了透过云层的天光,热烈而灿烂。
离生使用了自己作为司命的权力,看了冯若盈的一生,前面的十几年都是很和谐的,她被人宠着长大,一直以“冠绝幽州”而闻名,直到她遇见了冷灵雨,从宸王府的那一天开始,她的命运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离生看到了钱越,看到了钱越是如何奋不顾身地救下冯若盈而因此殒命,看到了冯若盈是如何万念俱灰地将那三个男人的尸体切成了碎片,然后丢到了河里……离生被冯若盈后来的所作所为给惊得颤了一下。
她一点都不知道,冯若盈会经历这些,明明她也曾经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离生看着,手背上突然一凉,她摸到了自己眼眶,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哭了。
她因为冯若盈……哭了?
冯若盈还在勉力地睁开眼睛问:“你是谁?我死了吗?”
她的眼睛是从未有过的清澈,一切好像都回到了两人遇见之前,冯若盈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向府大小姐,冷灵雨也还是那个被人宠到世事无知的小郡主,她们没有矛盾,也没有摩擦,都在自己的人生轨道上好好地走着。
离生看着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她伸手把碎发拂到耳后,掩饰住自己哭过的痕迹,回答冯若盈说:“嗯,你死了,我是来收你魂魄的。”
忆起那条人声鼎沸却处处散发着萎靡颓丧气息的小巷,那些肥头大耳的男人靠近她时发出的油腻气味,那些对她指指点点却还要装作看不见的鄙夷目光。
她受够了。
在这个时候,冯若盈竟然有些佩服自己,再次听到“死”这个字,她已经能够笑出来了。
她已经快要死啦,她,曾经冠绝幽州城的冯大小姐要死啦。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已经没有人会在乎她了,最爱她的钱越以那样的方式死在了她的面前,连她最敬佩的爹爹也要被问斩了,在这个世间,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值得她留恋了。
她看见白衣女子怜悯地看着她,就像是看着世间微不足道的蝼蚁,那种睥睨众生的高傲,她也曾有过……她听见白衣女子问她,“你……还想不想活?”
离生看着冯若盈现在这个样子,有些不忍,经历了这么多,她还有执念吗,还想要留在这对于她来说如此肮脏的世间吗?
冯若盈认真地思索了半晌,离生看见她眉间的绝望与不甘在一点一点地消失不见。
“呵——”她笑了,冯若盈喉间艰涩,弥漫着火的烟气儿,她声音很哑,不知道那人听不听得见,“不想了。”
富贵荣华,冷眼嘲讽,她都经历过了,十多年的人生,值得了。
不想了。
轻描淡写的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