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到王府门口,就见到了一辆马车,几个仆人忙里忙外的,合力把几个箱子搬上去,她远远地看着,那几个仆人身强体壮,饶是如此,过了不久,身上也是大汗淋漓,被干冷的晚风一吹,连着打了几个喷嚏。
这几个人看穿着,不是冷灵雨的人,更不像是冷修远的,王爷长居院内,没什么大事儿压根不会出门。
珠萝的思绪陡然一转。
她怎么忘了,昨日冷灵雨失踪的消息传回王府,几个公子虽逍遥世外,但是院子里都留了人,没过半天,皆策马赶了回来。
反倒是宸王得到消息后,仍然在天山没回来。
珠萝突然想起了高氏兄弟,他们俩若是在的话,冷灵雨应该不会那么容易被劫走。
可是,从冷灵雨被劫到无恙归来,她都没有见过这两人,照理说,这两个人应该是一步不停地守在冷灵雨身边才对,怎么如今踪影全无?
她方才用暗号唤了他们,却没得到一丝回应。
这件事,难道是有人从中作梗,故意让冷灵雨被劫走?
她直觉告诉她,这件事,有哪里不太对头。
回来的公子都赶去了向府,后来得到冷灵雨无恙的消息,一夜之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唯独一人,在王府里留了一夜。
冷修宜立在马车旁,他换了常服,远远看着和平常的纨绔子弟没什么两样。
珠萝停住了脚步,在这方黯淡的天穹里,落日把仅剩的光都留给了他。
粗布麻衣,他是个出尘脱世的和尚,轻裘缓带,他是个芝兰玉树的贵公子。
余晖将尽,珠萝就这么看着,周遭阒然无声,冷修宜蓦地回身,看见了置身人潮中的她。
珠萝喜欢穿鲜艳的颜色,明艳的红,炽烈的黄,府里总有人说她太过张扬,一点也不像个下人,珠萝置若罔闻。
她不需要别人的谅解,在这偌大的王府里,有冷灵雨给她撑腰,有闲花口是心非地护着她,她用不着怕谁。
就算是在天界,她都没有这般理不直气也壮的时候。
冷修宜是个例外。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对他的感觉。
见他的时候,她总是低着头,仿佛她真的就是一个逆来顺受的卑贱丫鬟,身在王府的屋檐之下,就尽心尽力地伏低做小。
她希望,冷修宜也是这么看待她的。
这样,他们就不会有太多的交集,待离生历劫结束,她还是那个枯坐月老宫的神仙。
她只是月老,不是珠萝。
她深呼了一口气,一步一步地走近,待走到冷修宜面前,挽了一个笑,“三公子,要走了吗?”
她自以为笑得得体,看在冷修宜眼里,却无端生出一股惺惺作态的感觉来。
“是啊,要走了。”
珠萝的那句“一路平安”卡在喉咙里,就听见冷修宜接着说道:“可能以后就没有机会再回来了。”
冷修宜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可仔细探究下去,又似不在看她。
他想起方才与冷修远的对话。
“你给我送的红烧肉,好不错,不知府里什么时候来了一个技艺如此精湛的厨子?”
“修宜,你脑子坏了?你不是要出家吗,竟然还敢吃肉!哼,等我下次去无安寺,一定去住持那里告状。”
果然。
珠萝喉间微动,想说的话都淹没在了周遭的沉默里,那几个仆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退下去了,空荡荡的王府门口,只留了他们两个人。
冷修宜盯着逐渐低下头去的珠萝,神情专注又认真,“你……没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他怀里揣着一个簪子,是他回来的路上看见,觉得很适合珠萝便买了下来,此时此刻,却不知道该以什么借口给她了。
他们俩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了。
他在这边毫无边界地胡思乱想,珠萝已经在声势渐大的风里抬起了头,“我当然有话要和三公子说啦。”
冷修宜盯住她的脸。
“三公子马上就要受戒了,”她的眼睛在昏暗里有些亮,“珠萝当然要恭喜您啦。”
冷修宜垂在袖里的手渐渐攥紧,他对上珠萝坦诚至极的目光,一时之间不知该悲该喜。
他沉默良久,只挤出了两个字,“多谢。”
临走时,冷修宜终究还是没有忍住,他拿出藏了许久的簪子,那上面是一朵向日葵一样的小花,插在珠萝发间,格外地合适。
冷修宜满意地笑了,“看来,我的眼光很不错,还挺配你的。”
是送给她的吗?可他们俩主仆有别,这样子是不是……
珠萝刚要拿下来,就被冷修宜拦住了,他像是猜到了珠萝的想法,脸色冷漠:“不过是个簪子,你若不喜欢,就……扔了吧。”
珠萝看着冷修宜上了马车,马夫一挥马鞭,车轱辘便开始滚了起来,压在有些干裂的地面上,溅出了尘雾。
马车踏着沉暗下去的暮色出了城,珠萝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街上已经热闹起来了,人声喧杂,呼喝声此起彼伏。
宸王积势已久,平常百姓就算要经过这里,也会绕路而行,而此时,珠萝一个人站在这里,就像是被这红尘万丈、市声四面给硬生生地拔了出来,周遭的喧嚣都与她无关。
她想让他留下的,她不想让他走。
可是那句“你留下吧”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倏忽蹲下身,抱头哭了起来,冷修宜的那句“多谢”击垮了她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放肆蹿出的灰暗成了她的保护伞,她不再压抑,将心里的那点理智尽数哭喊了出来。
夜色似乎也觉得她可悯,沉沉的暗把这片天地都笼罩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