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用医院0199号病房窗外夜色厚重,房里四个人在认真探讨今晚该去哪里找吃的这个严肃话题。
凌焕和云祁在军校经历过千锤百炼,本应该很扛饿,但是颠沛流离了几天,三餐无序,食不知味,折腾到了今天也不太能熬得住。
四个人胃里的抗议声此起彼伏,起初大家还不太好意思给旁人听到自己肚子里叽里咕噜的声音,总是想办法抬高音量把这声音盖下去。
到了后来四个人都习惯了,随它怎么叫,他们也面不改色。
哦,不对。汪泽洋这人一饿,就上脸,脸上青黄交替,仿若正值大饥荒时期的难民。
三个面色正常的人和一个脸色黄绿的人围坐在一起,纠结究竟是踹门还是翻窗户出去。
凌焕猜测整栋楼里的人都极有可能被放弃,这个可能只不过唬了林修和汪泽洋几分钟。然后这两人就抵不住烧心的饥饿感,将这些身外之事都抛诸脑后,满脑子仅剩下吃了。
云祁和凌焕也都不是铁打的,此刻不能说完全不担心口腹之欲能否被满足,但是比其他两人多保留了一点清醒和理智。
“有人知道厨房在哪儿不?”林修按着饿到发痛的肚子,问道。
云祁上一顿饭还是昨天的巧克力千层配咖啡,一天半过去,他早饿得前胸贴后背。胃壁紧贴在一块互相摩擦,火辣辣地疼。
听到“厨房”这个词,他的眼前幻化出蔻娜办公室里的甜点、凌焕端出来的牛排,他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说:“医院的后厨在哪里我不清楚,但是……”他瞅了凌焕一眼,用眼神征求意见。
凌焕会意,一步到位,直接接下他的话:“但是我知道驻军指挥部的一个厨房。”
汪泽洋顿时来了精神,忙问:“在哪儿?”
凌焕:“在附近,不远。不过必须先找个办法出去。”
汪泽洋摩拳擦掌,已经准备冲了,云祁一句话把他的情绪扯回马里亚纳海沟里,“这个厨房在驻军指挥部的楼里,不是随便就能进去的。”
林修强颜欢笑,说:“没关系,总要试试看。”
为了吃,拼了。
四人的话题绕回了出门上。
作为一家设施完备的隔离医院,安保系统有一定概率仍在正常运转。破门出去搞不好会惊动到医院里的人,也会引起更大的骚动。
那么出路只有一条——翻窗。
四个人同时回头向窗户看去。
阳台到地面大约五六米,直接翻出去不现实。
云祁环视了病房一周,寻找适手可用的工具。然后他就伸出胳膊,擦过凌焕的耳边,把床单从床上扯了下来。
凌焕被他的动作惹得向一边躲闪,眼看头就要磕到桌角,始作俑者云祁良心发现,右手护了一下他的头部,自己的手背却顺着凌焕的惯性怼到了桌角上。
凌焕听到骨肉和硬物相碰的闷响。
他随即抓过云祁的手腕,强行掰过他的手,对着他手背上的红印吹了口气。云祁这人皮肤是冷色调的白,只要磕了碰了,伤处都异常明显。
这么一大块红痕,看着都疼。
凌焕:“抱歉,我没注意。”
云祁被他一吹,从手背到肩膀都麻了。他急忙抽手,满不在乎地说:“没事。”
他抱着床单,撤回凌焕对面的座位,弓身勾着一根手指挑开桌肚里的抽屉。
上午,他在翻抽屉的时候发现了一把手术用的剪刀。他按照记忆里的位置,摸出了那把剪刀。
紧接着,他抖开床单,对剩下三个人说:“帮个忙。”
床单被展开,云祁挑了个地方下手,将床单剪出了一条缝。
“刷拉”一声,床单在凌焕手里折损。
这样他们就得到了第一根布条。
如法炮制了四次,一整个床单都面目全非。裂变出来的五根布条结在一块,足够从室内通向地面。
云祁和凌焕绑好了绳索,又各站一边将它扯到最紧。
做好前期准备之后,云祁捞起刚才一直被人坐着的椅子,和凌焕一起把绳索的一端扣在椅背上,打了个死结。
林修和汪泽洋开了阳台的门,等两个大佬来示范如何下楼。
阳台的落地窗外竖着半截栏杆。云祁拎着椅子,对汪泽洋说:“开下窗户。”
汪泽洋在冷风里哆哆嗦嗦地把手缩进衣袖中,推开了窗户。夜风卷着雪的残骸闯进了阳台,让原本就冷若冰窟的阳台冰封千里。
温度骤降,这群从暖气房里出来的人不出一分钟就被吹了个透心凉,一点热气都没了。
凌焕催促:“快走。”
云祁将绳头抛出栏杆外,椅子贴着栏杆放好。
他蹬了蹬地面,突然加速跑了一步,身体上抬时脚尖掠过椅背,并在上面轻点了一下。借着这一点,他调整身体的方向,双手抓紧了绳索,跃出了栏杆。
椅子被他的力量扯动,“哐”地一声撞在栏杆上,被铁栏杆死死卡住,负担着云祁的重量。
凌焕靠在栏杆边向下查看,云祁轻巧地落地,仰头给他比了个竖起大拇指的手势。
这个手势在军校生之间表示“ok”“很好”“可以”,总之是个完全正面的信号。
凌焕把地方让出来,对林修和汪泽洋说:“你们先下去。”
林修有点不敢,汪泽洋也是。
凌焕没好气地问:“还吃饭不吃?”
一说到吃饭,这两人的力气和勇气都翻倍了。林修一鼓作气,学着云祁的动作滑了下去。汪泽洋有了两次观看的经验,心里有了底,也步入后尘。
凌焕最后一个下去,落地点的雪被三个人踩了几脚,变得湿滑。凌焕落地时一个没站稳,差点摔倒。
云祁及时扶了他一把,才避免了一场尴尬的平地摔。
“就饿成这样?”云祁打趣道。
凌焕剁了跺脚,把鞋底的碎冰甩掉,说:“难道你不饿?那你一会儿看着我吃。”
云祁松了手,转身向不远处的驻军办公楼迈进。
凌焕的手伸进了口袋,摸到了之前随身携带的打火机,握紧。
四下里安静得好像只剩下他们四个踩雪前行的人。无尽月光映在雪地里,反射出更为清冷枯白的光,无端渗出几分杀气。
头顶的黑夜天幕将黑墨层层渲染,泼出了深浅不同的灰与黑,盛放这颗星球上所有的阴暗与辽旷。
云祁走在最前面,后面三人尽可能地踩着他留下的脚印,连成一路。一溜足迹在平展的雪地上缓缓蜿蜒向前。
四个人都饿得发慌,夜晚的风又直往衣服里钻,这四个人切身感受到了何谓饥寒交迫。云祁饿出了虚汗,后背泛起一阵潮湿,又冷又热。腿却好像有了自己意志似地,继续快步向办公楼走去。
驻军指挥部的办公楼距离很近,走了没多久他们就到达了楼宇外。
但云祁疑虑地停住了脚步,不再往前。
林修累得直喘气,冻到乌紫的嘴唇抖得不像样:“怎么了?不能进去吗?”
云祁仰着脖子,凉气逼人的手按住了后颈,说道:“这栋楼为什么不开灯?”
这话一出,其他人都向附近看了看。
他们惊讶地发现,不仅是眼前的办公楼黑灯瞎火,连远处驻军所在的宿舍楼也不见一丝光亮。一时间,亮白如昼的雪地里,好像凭空冒出来几座黑漆漆的高大墓碑。
遍地不见一个活人,不听一点声响。
他们的头皮立刻就像被针扎了似的。
凌焕双手捂着脸,借讲话时呼出来的热气温暖快要冻僵的手,“驻军好像撤离了。”
手环的荧光显示,现在是标准时间晚上九点,连部队熄灯的时间都不到。
汪泽洋上下牙齿疯狂摩擦,“卧槽……这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啊?”
凌焕放下手,说:“先去吃饭。”
众人的注意力又到了如何安慰受了委屈的胃上。
办公楼大门紧闭,刷身份识别卡的屏幕彻底歇菜,和天空一样黑。看来这栋楼在今天惨遭断电。
凌焕走到云祁左边,肩膀和他的轻擦了一下,问:“踹得动么?”
云祁甩甩手,笑容自信却不显轻蔑,“小意思。”
凌焕和他对视一眼,同时向后退去。
林修和汪泽洋躲到一边,给两位即将破门而入的猛士让出表演的舞台。
凌焕伸出手指,数道:“一……”
“二……”
“三。”
三声尾音落下,云祁和他快步助跑,起身转体,对着办公楼的入口大门飞踢一脚。两人动作一致,仿佛互为彼此的影子。
办公楼的大门被两人踹开,耷拉着倒向里面。
四个人走进了指挥部办公楼,借着雪地反射出来的光线,大致看清了房间的走向。
云祁和凌焕只进来过一次,记不清楼里的布局。好在蔻娜的办公室位置比较好找,四个人一路摸过去,倒也很快就摸到了。
林修和汪泽洋这次负责撞门,四人进了空无一人的办公室。
摆设都还在原位,从窗里洒进来的月光占据了原来人们的位置,冠冕堂皇地盘在椅子和沙发上。
令人在意的一点是,室内的温度比外面高了许多,一路运动过来的四个人都出了汗。
凌焕拉开拉链,扇了几下前襟,把燥热扇出去,说:“他们不久前刚走。”
暖气的余温还在,人也不可能离开太长时间。
汪泽洋的胃又咕噜地叫了。他的胃一呼百应,其他三人的胃也加入了合唱团。
凌焕拢好衣服,径直奔向厨房。
这里的厨房极为狭小,一个人正着身子都不过去,得侧着走。
灶台上空空如也,水槽里蓄着半池水,水龙头里稀稀拉拉地滴落水珠。
凌焕的目光顺着厨房的布置走向扫荡过去,锁定了摆放在角落里的无菌冰柜。这个冰柜比凌焕还要高了一截,占了小半面墙。
他推开了冰柜的门,尽管断电多时,可冰柜里还是倔强地维持着保留下来的低温。
林修和汪泽洋走过来看凌焕的扫荡结果,随即就看到了一柜子的冷冻原材料。这两个人都是平民出身,第一次看到真的新鲜食材,眼珠子都快掉了。
幸福来得太过突然,汪泽洋差点就热泪盈眶,“哥,你们在科尔贝伊平时就吃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