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午，众人都过得不太安生。
上午变种人突然出现，追着毫无防备的众人跑了半个小时，惊动了军方派出武器剿灭。胆小的光是见了黑衣的军人就被吓坏了，更别提后续踩到地上那些粘稠的液体。
大部分人担心上午从体育馆里冒出来的几只RB-86变种人是否会给他们传染病毒。毕竟事发突然，来不及戴口罩和护目镜的大有人在。
备用医院的硬件条件虽好，仍不足以安抚众人浮躁的心情。
人心惶惶中，医护机器人进了病房，对众人的状态无所觉察，机械地给全体幸存者抽了血。
凌焕和云祁在房间里待了两个小时，才第一次见到了外面来的人。
这个进来的医护机器人被设定成男性，推着一辆小推车，上面摆放了抽血必备的用品。
“您好，为了进一步排查RB-86感染，请允许我来为您抽取血样以备查验。”机器人和蔼可亲地说，手上麻溜地拆了一个针管。
凌焕配合地伸出了胳膊，“请问下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
医护机器人答道：“正常情况下要两个星期才能解除观察，请您耐心等待。”
针头插进了凌焕的皮肤，埋入了血管内壁。医护机器人的手指轻动，深红的血液便流进了针筒。
凌焕又问：“那针对RB-86的流行病学调查进行到哪一步了？”
医护机器人眼睛里的橙色小灯灭了，亮起了蓝灯。他将最新的新闻页面投了出来，说：“官方已经锁定了最初一批病人的来源。”
凌焕和云祁两人浏览了一下当前页面。
新闻里说的话模棱两可，世故又圆滑，给人以希望，又不把话说清楚。似乎遮遮掩掩的，更能挑起人们的兴趣。
云祁：“0号病人是谁？”
医护机器人给凌焕胳膊上的针孔处按了个团止血棉，然后来给云祁抽血。他好像在借这个动作来回避回答问题，也可能是他也不知晓0号病人的身份和过去的行踪轨迹。
凌焕：“0号病人已经死了是么？”
医护机器人给云祁抽了血，慢悠悠地答道：“很抱歉，未搜索到您想要的内容。”
凌焕：“……”
云祁下达逐客令：“……你可以走了。”
医护机器人收拾完小推车上的东西，轻巧地说：“祝您身体健康，生活愉快。”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们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坐牢。
不是人们不想配合军部控制RB-86蔓延，而是人们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官方说一句明确的话就好像要了命似的，众人都两眼一抹黑。
过了一会儿，走廊里医护机器人的杂乱脚步声散去，恢复了平静。
……
蔻娜躺在办公椅里，腿搭着桌缘，眉头紧锁，眉心扭曲得快成了个风暴团。
KC197：“您似乎很苦恼的样子。”
蔻娜没好气地回了一嘴：“我就差把我的情绪写在脑门儿上了。”
姚吉也垂头丧气地坐着，屋里的气压低得可怕。
在KC197的印象中，一个人情绪低落，那问题不大，要是好几个人都表现出同样的萎靡不振，事情就严重了。
KC197站着也不是，坐着也不是，想帮忙舒缓一下氛围，又不知这些人的烦恼因何而起，只得杵在房间中央，不知所措。
蔻娜扶额，“你别搁那儿站着行吗，197？”
KC197默默地开门出去了。
蔻娜：“……”
姚吉第一个正视问题：“我们怎么办？”
蔻娜叹气，“跟着撤呗，还能怎么办？”
姚吉：“那凌长官他们呢？”
蔻娜沉默片刻，把两腿从桌上放下来，“凌焕是凌承煜的独生子，你觉得凌承煜真的就这么放弃了么？至于云祁……这只能自求多福了吧。”
姚吉的眸色黯了黯，“我去缓缓。”
他打开了门，与KC197碰了面。
KC197：“遇到什么困难了？”
姚吉拍拍他的肩膀，故作轻松地说：“没什么。”
KC197闪闪小灯，说：“我像是很好骗的样子吗？”
姚吉实话实说：“告诉你了你也不会懂。”
KC197的语气特别真诚：“为了你我可以学。”
姚吉酸涩一笑，向走廊尽头走去。
……
天色渐晚，愁云惨淡，病房跌入了混沌的蒙昧之中。
云祁和凌焕都从下午悠长的睡眠里醒了过来。
云祁翻过身，和凌焕的脸正相对。
糟糕，睡前忘记把帘子拉上了。
“晚上好。”凌焕说道。
云祁：“你睡着了么？”
凌焕：“算是吧。”
云祁裹着被子坐起来，问：“什么叫算是吧？睡着还是没睡着？”
凌焕支着头，曲起一条腿，斜着看他：“介于睡着和没睡着之间。”
被角从云祁的肩头滑落，松垮地拢着他的腰。云祁的眸光在昏暗的房间里一闪一闪，“做梦了？”
凌焕想起醒来之前看到的那些零碎场景。
街道两边林立的商铺、圣诞节的华丽装饰，透过教室玻璃照进来的清澈阳光，还有……想不起来要去见谁的自己。
他起身，说道：“对。”
在梦里，他早已将这些模糊的画面反反复复看了千万遍，分不清这究竟只是一场虚妄的幻梦，还是过去记忆的残影。
云祁低头，问：“什么梦？”
他的睡眠向来安稳，做梦的次数少之又少。即便是出了各种意外、遭遇了人生转折，他也不过是梦到了燃烧的Air2160主机室。
凌焕的目光掠过云祁的脸，停在地板上。他的双唇轻动，说道：“我梦见很多东西。”
云祁：“比如？”
“我梦见学校的教室，科尔贝伊中央商业街，大雪。”凌焕半闭着眼睛，沉浸在回想当中。
凌焕说的内容互不关联，听起来陌生，可云祁在凌焕说出这些话的同时，感到心头闪过一丝异样。
云祁的喉结动了一下。
凌焕：“在想什么？”
云祁下意识地摸着后颈，否认道：“没想什么。”
凌焕笑：“你走神了几秒。”
云祁转过头，忽然问：“你不饿么？”
凌焕被他这一问，勾起了饥饿感，胃里的酸液开始流动。他做了个吞咽的动作，说：“这么晚，为什么没人送饭？”
云祁下了床，查看了两张病床的四周。
墙上有一个紧急按钮，他按了一下，灯不亮，预想中的铃也不声不响。
凌焕淡定地躺回床上，说：“该送的早晚会送来，除非他们的目的就是饿死我们。”
云祁不死心地拍了几下按钮，这按钮还是死了似的不吱一声。
凌焕刷着手环投影出来的新闻，面色忽地沉了下去。
“我觉得我刚才说的话应验了。”凌焕说道。
云祁：“怎么？”
凌焕给他看了看投屏，“断网了。”
云祁的眼睛蓦然睁大，“是WIFI没了，还是连不上去？”
凌焕不直接回答，低头找出了网络搜索页面，整个网络列表里空空如也，比外面的雪地还干净。
他们连续六天和外界失去联络，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单向网络，现在连救命稻草一样的存在都丢了。
凌焕关闭了手环，问：“不好奇？”
云祁坐回床上，说：“好奇。好奇还有多久会被饿死。”
凌焕开玩笑道：“你可能在饿死之前就被消灭了。”
他言语带笑，戏谑的意思跃然脸上，可是等他说完，他自己和云祁都感到这话说得不合时宜，甚至有种自己咒自己的味道。
以乐观的思路来想问题，这个wifi可能原本就没打算开放，在病人入住医院后，管理方发现忘记关闭它，便亡羊补牢地把它关了。
不过，这种可能性不大。
既然能开着，说明原本关闭wifi这件事没那么重要。可是现在突然关闭了，不难想到官方将会有进一步操作，而这个操作是要对这里的幸存者完全保密的。
什么事需要彻底保密？
自然是被得知了以后会对官方造成麻烦的事情。
人们又为何会给官方添麻烦？
不出意外，这项可能存在的操作对北汶的幸存者来说并非有益。
凌焕和云祁的思路出奇地相似，两人相对思索了片刻，同时抬起头来，四目相对。默契得过于惊人，难免略带一点尴尬，于是两人都被尬笑了。
不过事态严峻，笑意来不及完全蔓延开，两人都又敛住了嘴角的弧度。
医护最后一次出现是过来抽血，他们走了以后也就没了下文。
“该跑么？”凌焕捏着下巴，问。
云祁的手贴在颈侧，“跑了这么久，再跑一次也无妨。”
说到这儿，阳台上响起了拍玻璃的声音。
云祁的视线跨过凌焕向阳台上看去，林修和汪泽洋正隔着玻璃揣手蹲在阳台的地上，活像上世纪地球上都市路边无家可归的穷鬼。
云祁做了个口型：“进来吧。”
四人在温暖的病房碰头。
林修搓了搓手，说：“我们来问问你们这里有没有吃的。”
凌焕回答得斩钉截铁：“没有。”
汪泽洋的肚子叫了一阵，他有气无力地拉开椅子窝进去，一瞬间像是老了十岁。
他问道：“所以把我们全关在这里，是几个意思？”
凌焕：“可能只有一个意思，我是说可能——”
林修和汪泽洋就像解题解不出来正绞尽脑汁时突然看到参考答案的学生，眼睛倏地一亮，满怀期待地问：“什么意思？”
凌焕：“官方想把这里的所有人都饿死。”
……
科尔贝伊-北汶交界
高耸的断桥托起弯钩新月，站成了夜色里的一道鬼影。
直升飞机巨大的螺旋桨绞碎了夜晚的宁静，也将飞机后座上的年轻女性惊醒。她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枪，视线瞥向窗外。
月光皎洁，宛如晶莹的琉璃，易碎却又美丽。
“队长，我们还有十五分钟降落驻军基地36L停机坪。”飞行员说道。
“收到。”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信心百倍地对着直升机下方的北汶城区自语：“凌焕，我一定会找到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