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体罚以凌焕肌肉拉伤、接下来两周不得不回家休息告终。
教室里少了一个凌焕,火药味风吹云散,连教官上课也舒心了许多。
科尔贝伊军校的老师虽然不是对每个学生都知根知底,但通过基础资料,他们多少能分辨出一些出身良好的学生。
凌焕是这些人当中首屈一指的权贵之子,各个教官平时训得再狠,事情过去之后也不会紧追不放。
这次凌焕受了伤,已经付出了考前一周只能在家看老师直播的巨大代价,教官也不再管太严了。
主要是他人在家里,学校鞭长莫及。
A班的备考氛围极其浓郁,这次阶段性测试之后,课业难度又会加大,分到什么等级的班级几乎就决定了期末的成绩。
众人每天起早贪黑,班群里经常全天鸦雀无声,只剩下热心同学分享的学习资料和笔记。相比之下,在家躺着学习的凌焕就被好多人羡慕得死去活来。
但是,正在家里休养的凌焕本人却一点不像大家认为的那么自在。
上课是直播,难免想偷懒,每天花精力让自己专心学习就已经很痛苦了,更糟心的是叶澜身为全职太太,全天都在家里待着。
凌焕从十岁起就离家,在寄宿制学校学习。也许是怀着弥补儿子的心态,只要凌焕在家,叶澜就会无微不至地关心照料他的日常起居,殷勤到令人不适。
但是关系不是一天疏远的,而是过去八年的累加。
在他的心里,叶澜已经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了,她在家里对他殷勤,只会让他感到虚伪和造作。
没有机会出门喝酒放纵,他压抑到十分。
但问他愿不愿意回去,那肯定是不愿意的。
因为看见云祁他就脑子疼。
要不是他半夜抱着平板电脑来找他问问题,他就不至于被闹到迟到,也就不至于去罚跑,然后受伤在家忍受叶澜的狂轰滥炸。
云祁就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他到现在也想不通那天晚上为什么自己会大发慈悲地让他进门,然后回答他的问题。事到如今也只能说是酒精作祟,让他当时意识不清醒,急于卖弄。
这一不清醒,就成这样了。
考试前三天,凌焕的社交媒体空间里出现了一张全黑的图,配了一句话:请问有什么办法合法合规地换座位?
底下一排点赞,却无人发言。
连最八卦的徐毅都不说话。
到了第二天,唐柠在下面留了一句:你考烂一点或者你同桌考烂一点不就行了?
凌焕回:凭什么是我考烂一点?
唐柠:因为是你想换啊。
凌焕:你怎么知道他不想换?
唐柠:啊这……
唐柠:你同桌谁?
凌焕:????
唐柠:哦!!我懂了。
云祁刷完习题的最后一页,点开了徐毅发过来的私信:你跟焕哥关系也太离谱了。
紧随其后的是一张截图。
图片上,凌焕问有什么合法合规的办法换座位。
云祁:“……”
一分钟后,正在偷懒刷手机的人活久见地刷到了万年不发社媒动态的云祁发出的动态:我想应该没有人愿意和傻逼靠太近吧,没有吧没有吧没有吧?
众人:????
***
阶段性测试当天,一群人靠着走廊的墙排排站,顶着冷风狂背理论知识。
徐毅伸着脖子在人群里看了一会儿,拍了拍云祁,说:“今天焕哥不会不来考试吧?”
云祁听见凌焕的名字就烦,他将资料翻到下一页,“关我屁事。”
徐毅:“焕哥要是不在A班……”说到一半,他又想到他上次半期考试吊车尾的可怜分数,不由转而联想到自己的悲惨命运,开始唉声叹气:“估计这次我是真的要走人了。”
云祁捏着电子笔,说:“那不至于。”
徐毅凑近云祁,“大佬分我一点运气,求求了。”
云祁闪开身,纠正:“我说了我不是大佬。”
徐毅:“祁哥,我发现你和焕哥特别不一样。”
云祁感觉自己刚吃下去的早饭要被他膈应吐了,皱着眉问道:“我靠,你能不能说点别人?”
徐毅可怜兮兮地说:“我在A班也就和焕哥熟,这班里除了他,其他所有人我以前都不认识。”
云祁头痛。
徐毅提起凌焕的频率高到几乎要让人相信他们俩之间是否存在某种一言难尽的羁绊。
真就避不开了是么?
徐毅全然无视云祁厌烦的表情,继续说道:“焕哥那是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做人怎么低调。那性格就跟孔雀似的,见人就想开屏,还得问两句‘我美吗’。”
云祁有一搭没一搭地胡乱应着:“嗯嗯嗯,然后呢?”
“祁哥你就不是这种性格。”徐毅说,“你特谦虚。”
凌焕是个逼王的话,那他的很多操作就可以理解了。反正谁的学生时代没遇到一些逼王啊?
教官带着几个助教,搬着考试用的电子纸走了过来。
原本把走廊挤得一片混乱的学生们迅速给他们一队人腾出了一条路,颇有些夹道欢迎的气势。不过这种时候对教官虔敬已经太晚了,大部分平时不好好学习的人只能自求多福。
军校考试的题目向来以灵活性大著称,学了都不一定考明白,更别提不听课的人了。与其说是实力比拼,不如说是大型玄学活动,能不能行全看命。
众人自知大限将至,背书也背不下去了,都苦着一张脸,有气无力地准备回教室收拾东西进考场。
云祁关了平板电脑,跟在一群人的身后走进了A班教室。
考场是随机分布,今天早上才公布,防止学生提前联系、互相串通。
云祁瞄了一眼便携终端上的考场排布信息。他被分在了一楼,一楼是远离A班的E等班级,他是从来没去过的。
“祁哥,你在哪儿考?”徐毅问道。
云祁:“我楼下E04。”
徐毅的脸瞬间就垮了下来,“我在C01,这隔得也太远了。”
云祁同情地说:“没事,就算在一个班也抄不到。”
徐毅:“……”
他刚夸完云祁谦虚,又突然觉得自己下的定义太武断了。
其实,云祁和凌焕……还挺像的。
不过人家确实牛逼,不用装也很牛逼的那种。
收拾完考试用具,云祁单肩挎上书包,正要出门,陡然看到门边站着一个人。
班里也有很多其他人注意到了。
“焕哥?!”徐毅蹦了起来。
众人几乎都要忘了下一场有考试,都盯着身残志坚的凌焕看。两周不见,他的气质还是一如既往的不正经。
他和熟人打了个招呼,点着受伤那边的脚,一深一浅地走向了自己的座位。
云祁根本不愿意拿正眼瞧他,迈开步子就走人。
凌焕回到了座位前,从桌肚里取出放在里面的一沓电子纸,然后问了徐毅:“你知道那人哪个考场不?”
徐毅懵了一下,“哪……哪个人?”
凌焕:“……能是哪个?”
徐毅恍然,“哦哦!祁哥啊,他在E04。”
凌焕卷起电子纸,挥了挥手,“谢了。”
云祁按照门牌,找到了E04班。
桌上的小显示屏上已经打出了考生姓名、学号和考号,大家不用花费多少精力就可以找到自己的位置。
距离开考还剩不到十五分钟,云祁放下书包,拿出平板电脑,最后过一遍知识点。
考生陆陆续续地到位,走廊里的人越来越少,直至完全安静了下来。
这时窗外走过一个人,因为走廊已经沉寂了几分钟,突然出现一个人,难免引人注意。坐在窗边的云祁也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他身穿制服裤子,上衣却是私服,看样子是学生,可行为举止不太像。
那人在E04班外徘徊了一阵,直接敲了他们考场的门。
坐在靠门那边最前排的考生和这个男生交流了几句,然后回头对着教室里喊了一声:“请问云祁在么?”
云祁正在过知识点,冷不丁被打断,面色上带了层愠色。
他放下平板,站起来说:“我在。什么事?”
门外的男生立马换了张脸,笑得很亲切,“那个,督导主任找你来着。”
云祁抬手看了眼时间,“还有八分钟开考,这个点找我?”
男生说:“就交代几句话,不耽误的。”
云祁来到了门边,“什么话?”
男生摊手,“我也不知道,你得自己去才行。”
云祁还在犹豫,那人已经伸手来扯他的衣袖了,“走吧,真的很快,不会耽误你考试的。”
云祁又看了一眼时间。
还有七分钟考试,督导主任的办公室在行政楼里,按理说不可能很快往返。但是为了方便监督学生和教官的学习和工作,教学楼里也设立了一间小办公室。
所以七分钟的时间也不是不可以往返。
云祁习惯了将这些人都当作权威,不敢忤逆。他想了一下,还是跟着这个男生离开了教室。
那个男生带着他向行政楼的方向走。
云祁放慢了脚步,“要去行政楼么?”
男生:“对啊,督导主任在那边等你。”
云祁欲言又止,“太远了。”
男生直接拍了他一把,“快点走就行,放心吧。”
两人走进了教学楼和行政楼相连的走廊,迎面过来的全都是拿着电子答题纸有说有笑的教官和助教。
他们逆着监考官而行,把考场扔在了后面,离得越来越远。
两分钟过去,他们才将将进了行政楼。
云祁盯着手环上跳动的时间数字,刹住了车,“我要回去考试了。”
“还有多久?”
“四分钟。”
男生搂着云祁的肩,顺势将他带进了行政楼尽头的一间房间里。
这里是活动室,里面放着一排吉他和画架,桌上散着一叠画纸,颜料溅得到处都是。里面灰尘很大,看来不常有人来。
而且,这里并没有什么督导主任。
云祁回过身,“督导主任呢?”
对方退到了门边,耸了耸肩,笑着说:“那我就不知道了。”
说完,他“嘭”地关上了门。
云祁扑过去的时候,门已经彻底被合了起来。
他拍了一会儿门,严丝合缝,纹丝不动。
一阵冰凉的懊恼和后悔包裹住了他全身,冰冻起了他的每一根血管。血液四处漫涌,抽干了他几乎所有的力气。
大脑黑白交替,仿佛在被持续猛烈敲击。
他颤抖着指尖点开手环,早已过了发卷时间。
这意味着,无论是教官还是考生的通讯设备都被关了。
哪怕他发求救信息,也不能被任何人收到。
他被关在这个没什么人经过的小小活动室里,而对面的教学楼中,自己的同学正在落笔考试。
人生十八年,他第一次感到彻彻底底的无助,仿若被尖利的冰锥反复刺穿。
在他意识地震的脑海中,无数的情绪聚合成了一个问题:为什么?
为什么会有人故意将他关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