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六点，小周查了一遍房，满心都是即将交班回家睡觉的雀跃。就在她准备走人的时候，护士站工作台上的灯亮了。
伴随着一阵紧急的响铃，小周来不及多想就拔腿向0944号病房跑去。
0944号房门口站着两个卫兵。他们大约是派来保护病人的，病人刚被送进病房几分钟，他们就守在了门口，三小时一班，已经在这儿轮了好几班了，比她们几个护士还勤快。
小周这一日来来回回地路过，和他们两人也就熟稔了起来。
“不是该下班了吗，小周？还有事儿啊？”一个卫兵问道。
“唉，别说了。我白大褂都准备脱了，”小周护士从胸前的口袋里取出工作卡，在门上刷了一下，“结果病人醒了，我得来看看。”
小周推门进了0944号病房。那个年轻的男性病人正躺在床上半睁着双眼，生命监测仪有条不紊地从他身上撤下监视用的软管。
“您好，能听见我说话吗，凌焕先生？”护士站到床边，躬身和床上的人打了个招呼。
男人的眼皮微微抬起，睫毛颤动了一下。他面容惨白，明明昏睡了一整天还多，眼睛下却淤了淡淡的青，唯有睫毛这一动显出点微不足道的生气。
小周瞬间就想起了蔻娜说过的话，并认为甚是有道理。
“这是哪里？”长久的昏睡后开口，他的嗓音带着倦懒的哑意。
小周柔声说：“这里是科尔贝伊市南郊疗养院。”
“几点？”
小周想不到他会突然关心这个，反应慢了半拍，“六点半。”末了，她又补充道，“早上。”
说完她就知道这话纯属多余。
房间里开着的夜灯已经派不上用场，拉开了一条缝的窗帘外是闪耀的玫瑰金色阳光。它们从缝里溜进来，犀利地给白墙上留下一道痕迹。
“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这个……”小周转了转眼珠子，含糊其词，“那个……凌焕先生您的病房被军部派来的警卫全天候把守，为了您的安全起见，还是不要出去为妙呢。”
“凌承煜，”凌焕想要起身，却又倒了回去，“真有你的。”
他的语气里有种咬牙切齿的压抑的愤怒，小周不知如何应对，她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试图岔开话题：“昨天夜里下雪了，但是今天天气真的很好。”
回过头，却发现病床上躺着的人闭上了眼睛，一副不想搭理她的模样。
不搭理也挺好，反正她着急下班走人，要不是职业素养在身，她也不想临下班的时候过来和他唠嗑。
除非按字算钱，千字九块那种。
她在机器上查看了一下他的生理数据，确认无误后，填了张汇报表，准备出去交班。
刚走到病房门口，就遇见了蔻娜。
小周职业病犯了，露出了标准的八齿微笑：“不是已经可以出院了吗？还没申请吗？需要我帮忙吗？”
面对一口气三连问，蔻娜不得不和她客气了一下：“没事，谢谢，我已经办完了，我就是来看看人。”
小周松了口气，心想不用揽事儿了，便愉悦地说：“病人已经醒了，不过情绪不太好。没问题的话我就先走了哈。”
护士走出了六亲不认的步伐，留下了一个潇洒的背影。
蔻娜正要进门，却被门口站着的两个卫兵拦了下来。他们两人动作配合得相当到位，一人关门一人伸出胳膊，蔻娜连摸到门把手的机会都没有。
“这是什么意思？”她知道硬来无用，便后退了一步，同时在他们两人身上打量了一个来回。
卫兵甲：“不好意思，凌承煜上将有令，没有他亲自给出的特别许可权无关人士一概不能入内。”
卫兵乙：“如果您有凌承煜上将的特别许可权，请出示证明。”
蔻娜碧蓝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其中一人看了一会儿，忽压低声音问道：“那凌焕能出来吗？”
两个卫兵异口同声：“我恐怕不行。”
蔻娜：“所以，凌承煜上将的意思是……？”
卫兵甲回答道：“凌长官将时刻处于监视范围内，不许自由行动。”
蔻娜概括：“软禁？”
卫兵乙比卫兵甲实诚，他说：“差不多是这样。”
蔻娜又看了他们两眼，无所谓地笑了一笑，“这样啊，那我走了。如果可以记得代我问好。”
卫兵甲：“好的。”
蔻娜转身，脸上的笑意悉数收敛，表情瞬间变得冷若寒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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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44号病房里，凌焕全身散架般地躺着，连转动眼珠都令他疲倦不堪，好像他的力气在云祁将针尖插进他皮肤的那一刻就永远地剥离了出去。
窗外的天空被阳光穿透，成毫无生气的蓝白色。护士说昨夜下了雪，所以外面白了一片，和天空交映，再反射日光，进到人眼里就好像直视着白炽灯。
凌焕的眼睛被这光亮刺到难以控制地渗出眼泪，但他的眼睛就这样睁开着，看向室外。
护士过来查房，尽量避免问他问题，每次留下食物就出去了。过一段时间，会有人来收拾吃剩的东西。
尽管他吃不多，但不至于一口不动，护士们虽然担心，可也不方便多说什么，便随他去了。
照门外这些卫兵值班的架势，护士们都觉得每个十年八载，这位病人是别想出去了。也不知是得罪了哪位大人物，竟落得此种下场，不可谓不悲惨。
但疗养院的日子还是照样过，几天下去，新的病人转来，护士们渐渐地也不再关注凌焕，转而忙起了别的事情。
开普勒452b北半球的秋天转眼间到来，气温再度降低，暴风雪也更为频繁。
一场接着一场的雪埋葬了北汶，也将那座城市的血泪、尸体、谎言一并埋葬。几场大雪过后，似乎所有人都忘记了那次来势汹汹的RB-86疫情。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全部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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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周后，蔻娜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军部双子塔大厦。
细说起来，她离开科尔贝伊不过大半个月的时间，却好像过了很多年，久到再次进门，她对这栋楼的大厅感到陌生。
姚吉搬着KC197的备用电池板，和KC197一起走到了蔻娜的身边。
“好久不见，我办公室在哪儿来着？”姚吉抬起一条腿，用膝盖和胸夹着沉重的电池板以防它下滑。
蔻娜：“你归凌焕管，现在你上司没了，你就先回去等着安排吧。”
KC197：“那我呢？”
蔻娜掐着腰回过头看着他：“你和他一起？都是穿同一条内裤的交情了，还能分得开？”
姚吉一呛，手里的电池板差点就砸在地上了，多亏了KC197眼疾手快拖了一把，不然摔的可就是他自己的命。
蔻娜像看傻×一样看了他们一眼，自顾自地走向了电梯。
双子塔东西狭长，电梯有若干部，分布在楼层的各个地方。蔻娜却没有走离她最近的那个，而是迈开了步子朝走廊尽头最东边的那个电梯走去。
那部电梯实在是偏僻，平日里都人迹罕至。而且电梯的涂装也和普通客梯不同——其他的都是银白色，而这一部是纯黑的，科技感很强，容易让人心生畏惧。
她站在了电梯门前，从口袋里取出了一张和身份识别卡全然不同的卡片，将两者叠在了一起，在电梯的按钮边刷了一下。
电梯门缓缓开启，露出了内部纯黑色的墙壁。
明明是浓烈的黑色，开了灯之后却给人一种黑色在发光的扭曲的诡异感。蔻娜的脚步顿了一下，然后才下定决心般迈了进去。
这部电梯表面上和普通电梯只有颜色上的差距，但实际上暗藏玄机。它的运行轨道并非直上直下，而是像过去的地铁一样呈管道状，可以到达别的地方。
比如——
“叮”的一声，电梯门再次开启，门外雪白敞亮。
“欢迎来到军部附属科学研究中心。请接受身份检查。”系统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不带感情，却不显生硬，“身份校验完毕，欢迎您，蔻娜·哈代博士。”
没错，军部附属科学研究中心就是人们所说的科学部，虽然有个别实验室出于特殊需求而设立在别处，总部却藏在了双子塔大厦1栋的肚子里。
这里是蔻娜军校毕业后继续深造的地方，硕士研究生两年年加上博士研究生五年，她硬是压缩成了三年来完成，而且成绩优异，以至于刚毕业就被科学部录取，成了最年轻的脑科学研究专家。
名声和厚禄都是次要的，在科学部工作，她需要承受天大的压力。因为记忆的干预手术就是上级指名道姓要她做的。
这项技术的研究小组在她的带领下，将意识模拟、人工干预等模块进行了多次优化，并且在医学生中间进行推广。
不过这种手术涉及到法律和伦理，只有联邦最高级别的许可权才能开启使用。
久别科尔贝伊第一天上班就来了这个地方，蔻娜仿佛又回到了学生时代，被各位导师和前辈使唤来使唤去，在各种实验里忙得团团转；白大褂一穿就是一天，脱下来的时间都罕见。
她拢了拢头发，刷卡进了自己的实验室。
“Air2160，”她脱去熨烫得体的外套，挂在墙上的衣架上，说，“我有一些问题想要问你，是关于北汶的。”
桌上平板电脑似的屏幕亮了起来，“您好，蔻娜·哈代博士，好久不见。您具体想了解城市的哪些方面？”
蔻娜抚平外套上的褶皱，说：“北汶全城的现状，以及RB-86在北汶的扩散路径。”
Air2160娓娓道来：“北汶全城仅余幸存者一万八千多人。RB-86的扩散路径基本阻断，城市正在进行消杀工作。”
蔻娜手中捏着的衣架突然从手心掉了下来，她回头盯住了桌上的屏幕，不可相信地问：“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Air2160：“北汶全城的幸存者数量在一万八千左右。RB-86的扩散路径基本阻断，但城市消杀工作尚未进行。”
蔻娜忘记了捡起掉在脚尖上的衣服，问：“你的意思是……北汶没有被毁灭？”
Air2160：“是的。计划在实施的第三分钟被紧急取消了。”
蔻娜仿佛被人用棍棒在后脑勺狠狠地敲了一下，丧失了反应的能力，原地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