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焕打着呵欠走进教室,肩膀上搭着他的外套。他一手拿着食堂的早餐三明治,一手勾着书包,全无晨跑后的萎靡,有种度假般的懒散。
教官斜着眼睛看他:“动作麻溜点儿。”
凌焕将三明治叼在嘴里,拎着衣服走到座位上坐下。
坐下的前一瞬,他看到隔壁的云祁低垂着头,整个人看起来不是很有精神。
也许是这次考试凌焕考了第一名,成功地把云祁甩了下去,他对他的敌意不像上个月那么大了。
还有两分钟上课,教官管不着学生干什么。
但是在老师的注视下,大家都规规矩矩地刷题或者预习,只有凌焕在认真地吃他的早餐三明治。
教官越盯着他看,他吃得越香。
两分钟后上课,凌焕的三明治也踩着点刚好吃完。
教官压着怒气,打开平板电脑,说:“先讲评一下昨晚的作业。”
云祁点开了习题页面,昨晚熬夜写题的焦虑感冲进了大脑。他好像已经很久都没有感觉到这种压力了。
教官轻飘飘地说:“找个同学和我们共享一下答案。”
班里的空气瞬间就往上拔了一下。
云祁手里的笔被无意识地握紧了,一阵热意漫上了他的脸。他尽力地把头埋得更低,却又要故意作出平淡的样子以免引起注意。
他在内心默念:不要叫到我,不要叫到我。
然后,他就光荣地中奖了。
“云祁,你报一下选择题答案。”教官说道。
云祁磨蹭着站起来,“嗯……一到五是AABCB。六到十是CDCBA。”
班级里想起了一些躁动。
教官的眉头皱了起来。
不要他开口,云祁确定自己是完了。
下一秒,教官说道:“感觉大家不同意见很大啊。”
已经有几双眼睛向他看了过来。
云祁把自己的脸藏在平板电脑后面,努力不去看他们。
“凌焕,你的答案是什么?”教官走到了凌焕身边,敲了敲他的桌面。
凌焕还靠在椅背上消食,连平板都没打开。但教官就在这儿站着,他也不能不动。于是他点开了作业,慵懒地起立,读了一遍答案:“AADDC,DCCBB。”
教官顺势到了云祁面前,点了点头,说:“对。这是正确答案,大家对照一下。”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云祁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让他坐下。
“我知道这门课挺难,特别考验灵活性,你们得在这方面多加油。”
后面他是怎么讲评的,云祁一概没听清楚。他的脑子里就剩下刚才的场面,一遍又一遍地重演。
从小到大他都是不折不扣的优等生,然而刚上军校没多久,就遭遇了滑铁卢,而且似乎完全摸不着门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分数一点点下滑。
像是在溺水,挣扎也无用。
直到下课,云祁还软塌塌地趴在桌上。
徐毅过来找他玩,看他精神不大好,猜出了一二,便宽慰道:“多大事儿啊?我一个都不对,难道还不活了?”
凌焕趴下睡觉,耳边却飘着徐毅的闲话,横竖都是大佬长大佬短的,整挺好。
他突然有了个想法——万一云祁这门课就这么垮了,那他以后是不是第二名也保不住了?
这个趾高气昂的学霸,只闪耀了那么一下就被他踹了下去,以后甚至都没法翻身。
想想就很刺激。
啧啧啧。
**
云祁洗完澡坐到桌前,忽然对写作业产生了强烈的抗拒心理。
笔记都记全了,该背的也都背完了,可是用起来就是不得要领,踩不到点子上,甚至有的题他无话可说。
他做了十几分钟的心理建设,终于慢动作一般打开了平板。
私信栏里孤零零地躺着徐毅的私信:云大佬,《人类简史》作业答案借我抄抄。
云祁泄气地敲了几个字:别叫我大佬。
徐毅:知足吧,学不明白的人可多呢,好歹你A班坐稳了啊。
云祁抱着平板发呆。
A班坐稳了有何用?
他生来就是被联邦福利系统抚养长大的,花着纳税人的钱,背负着许多人都不用背负的责任。但凡有一点滑坡,盯着他的万千双眼睛都不会放过他。
前途也好,出路也罢,只要不能站在A班的最前面,就很难进军部。到时,又会有多少人对他失望?
现在想这些,似乎还远。
周围没有人和他同样的处境,他都无法向别人诉说。
云祁这边很久不回复,徐毅也意识到自己太想当然了,便补救道:没事,会有办法的。大不了就去问凌焕嘛。你还能和成绩过不去?
云祁顿了一会儿,没说话,只默默地把他要的答案传给了他。
后来徐毅是怎么发表情包和彩虹屁对他感恩戴德的,他一概忽略了,脑海里有一个想法逐渐浮出水面,清晰了起来。
他捏着电子笔在题目上点画,心思却飘飘忽忽的。他的眼前不断闪过凌焕的脸,虽然他的脸上经常挂着不屑和高傲,看着就很欠揍,但是学习是真的好。
云祁托着腮,题目一个字没看进去。
其实,他原本是一点都不想去问凌焕的,可是和找他问题目比起来,显然是考不明白更惨一点。
承认起来很丢脸,但他真的有点动摇了。
此刻距离下一次考试不到两周。正如徐毅所说,他没必要和自己的成绩过不去。
云祁二指夹着电子笔,心跳悄悄地加了速。
徐毅的私信源源不断地涌进来:怎么样?你想好了没?
云祁:没。
徐毅:要我帮你打个招呼吗?
云祁:不用了谢谢。
徐毅:焕哥寝室在302。
云祁:……
徐毅:他晚上不一定在。
云祁:???
徐毅:嗯,他晚上有的时候溜出去玩。
云祁懵:啊?
徐毅:害,他就那样的人嘛。
原来凌焕每天睡不醒,真的是因为半夜做贼了。
徐毅:你要找他问的话晚点去。因为我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在外面蹦迪。
云祁:……谢谢。
去还是不去?这是一个问题。
云祁在这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同时,凌焕正和朋友在中央区某夜店的卡座里待着。
“焕哥,今儿不蹦了?”朋友放下了手机,抓着玛格丽特杯慢慢地舔挂在杯沿的盐粒。
乐声嘈杂,节奏十分强劲,鼓点敲在每个人的心脏上,把握了所有人的呼吸频率。他们身体里的血都不再是心脏自主迸发出去的,而是电音泵出来的。
迷幻的灯光下,凌焕只能看见他朋友的嘴唇在动,听不见声音。
他摘了耳塞,做了个疑惑的表情。
他朋友凑过来对着他的耳朵大喊:“今儿——蹦迪不蹦?”
凌焕摆手,“不蹦,写作业。”
对方:“你脑子还好吗?来夜店写作业?”
这位朋友在普通大学就读,课业那是相当轻松,哪里受过科尔贝伊军校的毒打。
凌焕不在意地瘪了瘪嘴,说:“最近作业太难了,不学会凉凉。”
对方下巴快掉下来了:“啊?”
凌焕喝了口酒,“啊什么?”
“不是,焕哥,”对方干脆坐到了凌焕的旁边,“上军校是你爸的安排,你当时不是被他弄得要死要活的吗?”
凌焕嘴角一弯,“是啊,那又怎样?”
“我记得你当时和我说了来军校会一直水,反正不会顺他的心意。”
“嗯。”凌焕翻页,笔尖落到了屏幕上,“但是我当第一当习惯了。”
对方听完直接喷血,差点死过去。
“行了大学霸,你学吧。”对方仰头将杯中剩余的玛格丽特鸡尾酒一饮而尽,“我去蹦会儿,回见。”
他放下酒杯,也不等凌焕回应,转身就汇入了扭动的人海。
五颜六色如同鸡尾羽毛般靓丽鲜艳的灯光铺满了全场,也蒙住了凌焕平板上显示的习题。
他丝毫不被上面落下的灯光转移注意,修长的手指微微弯曲着,捏住电子笔,写下了答案。
**
云祁反复纠结,还是撕下了脸皮,抱着平板从桌前站起来。
他侧过头去看了一眼旁边落地镜中的自己——一身米白色的加绒睡衣,脚上踩了双棉拖鞋,居家气质十足。
头发刚干,纹理稍显凌乱。
他对着镜子拨了一下头发,又怔了很长时间。
已经过了凌晨一点了,室友床帘紧闭,睡得很死。
说实话这个点去找凌焕,能遇到他的可能性不见得很大。
而恰恰就是这个不大的可能性才让云祁下定了决心。反正极有可能碰不到,去一趟也不亏。
想到这里,他做了个深呼吸,抬脚向门外走。
凌晨的宿舍楼十分寂静,大部分的人都睡下了,连走廊上的灯也灭了一半。
夜风从窗户缝里穿进楼里,卷走了云祁身上裹挟出来的热度。他打了个寒颤,几乎是用意志在驱使自己继续向前走。
走进电梯,他按下了“3”,然后靠墙站着。
他把平板压在前胸,希望借此压住他过分的心跳,但是徒劳无功。
他们的关系烂到差点打起来的地步,凌焕大概会慷慨地送他一份独家定制的闭门羹顺便弄他一鼻子灰。
他们隔了几层楼,电梯运行的速度在此时看来似乎太快了。他还没做好准备,它就在三楼停了下来。
云祁数着地砖来到302门前。
他感觉血液开始倒流,冲得他从脖子根到前额都很胀,很热。
明明走廊里冷得骨骼颤抖,他却在出汗。
回去得再洗个澡了。
他一边想着这些琐事分散注意,一边强行抬起了自己的胳膊。
他维持着敲门的姿势,手指一寸寸地靠近302的门。
但是还差最后一寸。
就是落不下去。
而且他萌生了退意,腿和手好像各自有了自己的意识,还都非常有主见。手想敲门,腿想跑。
就在他的腿在争端中占了上风的时候,他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很难么?”
云祁的身体仿佛被鬼撞到了,猛地颤了一下。
他像是做坏事被抓了个现行,关节僵硬地回过头。
凌焕站在他后面,身穿一件浓黑色的大衣,肩上松垮地搭着他的围巾。他单肩背着包,手里正拿着身份识别卡。
云祁的喉咙干到几乎无法出声,他竭尽全力才发出了疑问:“什么?”
凌焕看着他在透风的走廊里就穿了件睡衣,袖子空荡,从袖口露出来的手腕骨骼鲜明。他忽然感觉他好像有点太瘦了。
他原本想问的是军事理论很难么需要来问人。但是他解释的时候,却说成了:“来找我就这么难么?”
说完,他们两人的呼吸都摒住了。
凌焕摸了把头发,说:“不好意思,喝了点酒,头晕。”
云祁这才想起来他的手还抬在那里,便赶忙收了回来,道:“我回去了。”
凌焕走上前,“来都来了,哪儿不会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