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祁踩灭柏拉图的最后一点火星，含糊地“嗯”了一声。
在太空舱时，两人就隔空呼应。在北汶打变种人，更是配合到位。云祁隐隐有些感觉，这一路走过来，同行的人似乎非常省事。
现在他明白了，这种省事远不是凌焕的个人特色，而是两人共同协作得到的结果。没记错的话，这种不需要言语也能很好契合的关系，在汉语当中有个专有名词，叫做心有灵犀。
这个词已经不常用了，因为它老旧又有些神学色彩，浪漫过了头，不符合当下崇尚科学的时代氛围。但此刻云祁找不出比它更贴切的词汇。
然而，前不久他们还身份对立，一个代表着权威的军部，一个则是人类公敌。即便为了保命而开始逃亡，站在了一条线上，云祁也与凌焕十分疏离，下意识地把他放在对立面。
承认站在对立面的人与自己存在默契，并不是很爽。
汪泽洋：“走，我带你们去找自动贩售机。”
云祁饿得胃痛，反而产生了一种饱腹感。他一手压着胃部，一手拿着撬棍，迈开步子跟上汪泽洋。
凌焕也很饿，他不仅饿，还怀念科尔贝伊的食物。
仲夏节丰盛的晚宴好像就在昨天，然而他已经快两个月没吃一口正常的东西了。
云祁吞咽着中不断分泌出来的唾液，不自觉地说：“好想吃牛排。”
凌焕说：“现在我做不了。”
云祁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脸上有些热。他别开了视线，努力地压下冲刷着理智的饥饿感。
众人来到自动贩售机前，发现它没有电。
“这玩意儿开关在哪儿？”秃头问汪泽洋。
“我也不知道。”汪泽洋答道。
麻子啐了一口：“操，那吃个几把？”
凌焕毫不犹疑地抡起斧头，直接砸向贩售机的玻璃。众人没料到他来这一手，被他吓了一跳。
玻璃稀里哗啦地往下掉，凌焕抓紧斧头的柄用力一拉，整块玻璃都碎成了渣渣，落在了地上。
自动贩售机里的蛋白糊和用蛋白粉做的面包、饼干涌了出来。
众人拿了吃的喝的，就地拆开，迫不及待地去填补饿了一天多的胃。
云祁咬着面包，四处观察了一圈，步态散漫地走到图书馆平面图前。这座图书馆的第二三层布置相同，有着大片的休息区。
凌焕背靠墙壁，支着一条腿坐在地上，眼睛下面浮着淡淡的淤青。他最近经常显露疲态，甚至染上了些许沧桑。明明他和云祁同岁，却比云祁看着成熟。
然而在军校时，凌焕的精力不是一般地好。校外基地实践，凌焕熬夜通宵做课题都是常有的事，第二天照样生龙活虎，连瞌睡都不打。作为睡神，那时候的凌焕云祁羡慕不来。
云祁蹲到他身前，问：“你失眠很严重么？”
凌焕重重地呼了一口气，说：“大概吧？”
云祁吞下面包，“什么时候开始的？”
“不记得，好久了。”凌焕回想道，“我以前不挑地方的。”
云祁：“看出来了。”
众人垫了垫肚子，准备上楼，书架后面突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大家立即抄起家伙站好，警惕地看着书架。
最先出现的是个穿着棉拖的男生，他一看他们几个都举着撬棍、斧头、灭火器之类，惺忪的睡眼立马就睁大了。
“等等等……等一下！”他双手高举过头顶，做出投降的姿势，“自己人，自己人！”
云祁这边又看了他两眼，确认他不是变种人，才放下了武器。
汪泽洋揉揉眼睛，觉得此人十分眼熟，“闻远？”
棉拖男惊喜道：“汪泽洋？”
两人抱在一起，上演了一场感人的兄弟情。
汪泽洋松开手，问：“你怎么穿成这样？我一眼都没认出来你。”
闻远拍了拍身上的珊瑚绒睡衣，不好意思地说：“变种人袭击学校的时候我在宿舍睡觉，想都没想就直接跑出来了。”
汪泽洋：“学校被袭击了？”
从书架后走出两个学生，为首的女孩子答道：“对啊。就今天早上。”
汪泽洋：“李曼柔？你也在？”
她看着汪泽洋周围的人，问：“他们是？”
汪泽洋立即狗腿地介绍道：“这两位是军部的大佬，我们都是跟着他们混的。”
麻子不屑地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哼”。
李曼柔悄悄地瞄着两位身材高挑的大佬，惊叹这普通的羽绒服在他们身上竟然都能被穿出高级的气质。她拢了把头发，说：“学校没多少人，我们是因为要补考才提前过来的。谁知道今天早上在考场里目睹监考被变种人啃了。”
婉南迪：“那其他人都在哪儿？”
李曼柔摇头，“估计凶多吉少。毕竟躲过来的只有我们三个。”
另一个棕色皮肤的男生点头附和。
云祁用撬棍敲了敲地板，问：“有地方休息么？”
李曼柔点头，“跟我来。”
众人到了二楼中庭的休息区。李曼柔他们把沙发都拼到了一起，组成了好几张床。众人又动手把剩下的沙发都推过来，然而不够十个人一人一张床。
“拼着睡吧那就。”汪泽洋说，“犯不着分两层楼了，也不安全。”
“我同意。”老杨说。
其他人也没意见，便开始分组。婉南迪和李曼柔是唯二两个女孩子，她们自然而然地分到一起。
至于秃头和麻子，他们看样子也不是愿意和别人拼床的个性。而老杨已经自顾自躺下了，占了一整张床。
“两位大佬你们一起？”汪泽洋说道。
云祁：“那我上楼睡。”
凌焕：“或者我上楼。”
汪泽洋：“……”
宁愿上楼也没人愿意和汪泽洋拼一下，他不知还该不该保持着这谄媚的笑容。
三人冷场了一阵，云祁率先让步：“算了，我困了，就睡这儿。”
汪泽洋：“……”
在凌焕和汪泽洋的目光中，云祁躺到了沙发拼出的床上，侧着身子，让出了一边。
凌焕对汪泽洋：“你去和他一块。”
汪泽洋哪里敢。他嘴上答应着，脚下却没动。
幸好凌焕没计较，他已经独自扛着长柄斧头上了楼。
凌焕虽然困，睡眠却不安稳。云祁买的药过于强调零作用，因此药效温和，对于凌焕来说还不够猛。
他在狭长的沙发上翻来覆去，半梦半醒。
梦里，他开了第三人称，上帝视角。他看见自己抱着一束玫瑰。整条街都是灰白的，只有他手里的玫瑰浓烈得像是要烧起来。
他仿佛能感知到梦里那个自己的雀跃和期待。无需知道他为什么抱着昂贵的玫瑰花束，也无需知道他要见谁。那种满溢而出的快乐，陡然给没有颜色的街道着上了色彩。
凌焕看了眼手环上的时间，绿色荧光显示着凌晨两点十五分。
云祁一上楼，就注意到了手环的荧光。
他白天睡得太饱，午夜刚过就再也睡不着了。醒来一看，身边空空如也，纠结了两小时还是决定来看看凌焕有没有事。
没别的原因，就是不想损失一个的搭档。
看到荧光，他确定自己是多虑了，便转身准备下楼。
“我看见你了。”
云祁一下就出了汗，有种做了什么坏事被人发现的心虚。他顿了下脚步，又回过身，“你没睡？”
凌焕的声音懒懒的，“睡了，刚醒。”
云祁裹紧羽绒服，走到凌焕对面的沙发上坐下，问：“你有没有……受过什么心理创伤？”
凌焕枕着胳膊，侧过头来回答道：“没有。怎么？”
云祁：“失眠到这种程度，不是压力大就是有心理问题。”
凌焕：“？”
原来是在这儿内涵他心理不正常，倒和他说他精神病有异曲同工之妙。赶着报仇来了。
云祁意识到措辞不对，又纠正道，“我没有骂你的意思。”
凌焕：“……”
第二天早上，凌焕睁眼，对面沙发上躺着的人已经不在了。他去洗手间简单洗漱了一番，来到二楼休息区。
众人基本都醒了，躺着刷新闻或者发消息。云祁坐在最边缘的一条沙发上，支着双腿，抬起右手按着后颈。
瞥见凌焕下来，他微微转过脖子，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他的脸。
李曼柔戳了戳汪泽洋，问：“这两位我该怎么称呼？”
汪泽洋：“大佬就完事儿了。”
李曼柔：“……”
汪泽洋回头看着她，说：“你放弃吧。这两个人看上去不好追。”
李曼柔喉咙一赌，狠剜了他两眼。
等凌焕走到沙发边坐下的时候，李曼柔鼓起勇气，问道：“那个……你睡眠不好吗？”
凌焕稍带茫然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是压力大的原因？”李曼柔插在口袋里的双手攥紧了布料。
凌焕拨开前额的短发，说：“认床。”
云祁向他们看了过来。
李曼柔：“天生的？”
凌焕：“不是。”
李曼柔摸了摸头发上的皮筋，说：“这是一种安全感丧失的表现。虽然常常被解释成适应性差，但归根结底，还是无法相信陌生的环境。”
云祁：“抱歉打断一下，你是学心理的？”
谈到自己的专业领域，李曼柔的表情从容多了，语气也变得更自信，“对。我专业课学得还不错，这次挂了的是哲学课。”
汪泽洋：“实不相瞒，我们昨晚刚烧了一本柏拉图的书。”
李曼柔丝毫不掩饰笑意，“干得漂亮。”
凌焕还在回味刚才李曼柔的话，不甚理解。
安全感这种东西很玄乎，对他来说信则存在，不信则杜撰。然而，经过李曼柔这么一说，他又品出了点道理。
李曼柔和汪泽洋他们打趣一回，重新回到了方才的话题：“如果往深层次探讨，那就是潜意识的问题了。比如潜意识里想要保护隐私，所以对外界持有较大的不信任。”
凌焕：“保护隐私？”
李曼柔笃定地回答：“对。包括你现在和我们在一起，都更倾向于独处。你独自坐在一张沙发上。”
凌焕有些入神。
李曼柔为了让自己更可信，又补充道：“尽管凭借这些小细节下结论有点武断，不过我们确实能从其中略窥一二。”
云祁：“很准。”
有多准呢？
对于凌焕这个人，除了档案上白屏黑字写的那些，别人不能得知更多了。他很少外露关于自己的信息，连明显的情绪都不多见。
人们往往有多面性。但在各种人面前，凌焕都维持着同一张脸，比建模软件捏出来的游戏人设还单薄。
“卧槽！”汪泽洋的一声惊呼打破了清早祥和的气氛。
众人：“？”
汪泽洋指着手环：“你们有网吗？我搜不到信号。”
众人纷纷抬起手环检查，十秒钟后休息区的人都木了，一句话也没有。
凌焕开了头：“我也搜不到。”
其他人都不约而同地说：“我也。”
汪泽洋：“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