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就是少年。
他们看春风不喜,看夏蝉不烦,看秋风不悲,看冬雪不叹,看满身富贵懒察觉,看不公不允敢面对。
——陀思妥耶夫斯基
2178年10月10日科尔贝伊·中央区·科尔贝伊军校
那年的风暴比开普勒452b历史上的任何一年都要频繁猛烈,气温疯狂下跌,却总也抵挡不住军校生蓬勃的朝气。
今天周六,全天自习。
早课前的教室一如既往地混乱,刚从训练室晨练回来的男生们风风火火地冲进门,荷尔蒙的气味浓得化不开。
“还有两分钟就出分数了。”班长刚在走廊上和人打闹,进门就无缝衔接地拿掉了帽子,敲了敲白板,“你们安静点!”
风暴席卷科尔贝伊整整三天,在十月十日的清晨悄然离去,留下满城的狼藉。在狂风骤雪中,科尔贝伊军校2178级新生的第一次阶段性考试落下帷幕。
他话音未落,教室里一片哀叹,仿佛葬礼现场。
“光是越野就他妈的要命,我到现在腿还疼。”有人叹气道。
“完蛋了,考不及格是不是还要被教官喊去加训?”
“卧槽你可别瞎说,再来15公里我直接去世得了。”
“那考题真不是人做的。”
“估计这次焕哥真的要不做人了。”一个男生装作抹泪,“唉,刚开学没多久就想退学。”
一群人在教室里哭天抢地,全班仅有的几个女生借机回头向坐在后排的男生看去。他一人独占了一排,趴在桌上枕着胳膊补眠,后衣领露出他修长好看的脖颈。
环境太吵,他睡不着,便慢慢地直起后背,长指摸了把短发。
那几个女生立即回过身,互相窃窃私语:“长得帅成绩还好,要不是军校不让谈恋爱,估计换对象比换衣服还勤吧。”
越是抗拒出分数,时间溜得越快,众人还没咂摸出味儿来,出分数的时间已经到了。
大家的便携终端“吱吱”地响了一通,推送出全年级的排名。
个人隐私尊重什么的,根本不存在,从第一名到最后一名,一字不漏地统统写在一张表里,推到每个人的便携终端上。
对于学霸来说,那是供人仰望、无上荣光,对于学渣来说,那就是活生生的公开处刑。
一群人哭丧着脸开始在表格里找自己的名字,唯有凌焕无动于衷。
他昨夜溜出去喝酒蹦迪,凌晨才回来,缺觉缺到脑仁疼。早上好不容易趴了一会儿,却被同学吵醒,此刻人还懵着。
另一方面,他对自己的成绩很有信心,平时的课业他应对得十分轻松,拿第一应当是稳了。
“第一是不是我们焕哥?”后进教室的还没来得及仔细看表,逮着人就先发问。
班长放大了表格,划拉到最上面,顿时目瞪口呆:“卧槽?”
全班都安静了。
“第一竟然不是焕哥?”班长难以置信地说。
“不会吧?”其他人不甚相信,也纷纷回去反复查看。
全班再次炸锅。
好几个人毫不避讳地瞄着凌焕。众人的眼光和惊叹声终于把凌焕刺激得清醒了一点,他这时才反应过来——他以为自己坐稳的第一位置现在是别人的。
几个女生看着位于第一位的姓名,有人问道:“他是谁?你们有谁见过么?”
万事都要来插一脚的一个男生凑过来说:“我见过!”
一群人都围了过来,完全忘记了他们自己的分数正被全年级的目光凌迟:“真的假的?”
“从来没听过这个人的名字。”
“男的女的?”
女生们关心的还是脸,“好不好看?”
“男的,挺白净的,不知是哪班的班草。”男生说道,“我之前和他选了同一门公选课。”
女孩子们又回过头去看凌焕,但是他人已经不在原位了。
全班气氛异常压抑,因为不用教官说他们也知道,这么多年来科尔贝伊军校一直有一项不成文的规定:流动教学。
流动教学在别的大学是学生跑班上课,在这里是直接流动分班。
每次阶段性考试之后,学校都会按照排名将同一专业的军校生分出三六九等,安排进不同等级的班级。
不用说,排在前面的A班永远是学霸专属。
今天早课的上课铃没有响,取而代之的是播报:“八点半全体礼堂集合。”
一群人垂头丧气地离开了还没捂热的座位,行尸走肉般地排队出了教室的门。
但也就伤心了那么一会儿,众人就接受了现实,开始关心起学霸班的事情来:“你们说那个第一名到底是什么来头啊?”
班里一个纨绔子弟说:“肯定比不上焕哥。不然我们就是朋友了。”
“那就是一般公民出身,没有军部背景的意思了?”
“应该是吧。”
“一般出身拿科尔贝伊阶段考第一名,这能叫人?”
这位不叫人的第一名正以标准的军姿站在教官的办公室外,仰头看着墙上大屏幕里滚动的表彰页面。
前十名的证件照被放得巨大,给所有人的颜值来了次细致到毛孔的高清考验。
“回头表彰大会,你上去做个学习和训练经验的分享。”教官正了正帽子,拍了一把他的肩膀,一改平常严厉的作风。
“教官,”男生坦然地看着他,“我这人没什么经验可以分享。”
教官明显不把他的话当真,以为他是在谦虚,便宽慰似地说:“怎么能这么说呢?第一次阶段性测试就拿了第一名,而且甩了第二名不少分,肯定有自己独特的门道。”
男生勉强地苦笑了一下,“但是……”
教官板起了脸,道:“没有但是。回去找同学吧,虽然仓促了点,但也不是严肃的讲话,不用草稿,稍微想想就行了。”
男生的面色带了点无奈,嘴上却保持着安静。他向教官敬了个礼,然后朝礼堂跑去。
科尔贝伊军校的礼堂里挤满了人,好在出于军校生的素养,他们站得还算整齐。有几个助教来一排一排地发折叠椅,人群的嗡嗡声回响在穹顶上方,久久不去。
“真他妈的想不明白,为什么不能直接线上开视频会议。”一群男生抱怨不迭。
女生听到了就说:“开视频会议真的好,可以偷偷摸摸截图。”
“不知哪班的草要被你截走霍霍。”
“说什么大实话!”
女孩子们笑闹了一会儿,双眼都在小心地搜寻着凌焕的位置。
他刚才消失不见,她们以为他和第一名失之交臂,会懊恼到不来开会。但凌焕此刻正拎着把折叠椅,等着前面的人坐下。
大部分人都坐下了,他还站着,再加上眉眼英气俊朗,难免显得鹤立鸡群,出类拔萃。
自己班的、别的班的女同学都时不时地朝他这边瞄。
“喂,凌焕!”人群里突然有人响亮地喊了他的名字。凌焕,还有其他好多人都向这个人看去。
只见一个留着齐耳短发的素净女孩子站起来招了招手,言语里不闻一丝扭捏,很是大方:“那边不好坐的话,你过来我这边。有空。”
人脉广的学生都知道,这个女孩子叫唐柠,家里和凌家是世交,关系不是一般的好,他们两人也是从小就认识了。
一群女同学艳羡地望了一眼唐柠。
然而凌焕并不领情,他轻轻摆了一下手,然后自己换了个地方坐。
唐柠碰了一鼻子灰,却一点不恼怒,她爽朗地和左右的朋友说:“真是,他不会在害羞吧?”
音箱忽然响了起来,“各位同学保持安静,表彰大会马上开始。”
军校生的服从性立刻体现了出来,不要音箱播报第二次,全场就彻底地噤声。礼堂安静到不像坐了一整个年级的学生。
做事绝不拖泥带水就是科尔贝伊军校的行事作风,说马上开始,就马上开始。
督导主任一身黑色军装走上了讲台,对着话筒简单总结了本次阶段性测试的总体成果。紧接着,就是宣读优秀学生的名单。
“第一名,云祁。第二名,凌焕……”
这个叫云祁的人,压了凌焕一头,甩了他十五分。
他看了他的分数,从理论课到体能再到最要命的越野,每一项都比他高了一点。可就这一点,累积起来,也是惊人的十五分。
尽管不知道此人是谁,又是什么来头,凌焕已经对他产生了敌意。
对,他承认他就是有些争强好胜,小肚鸡肠,不过讨厌一个人又不犯校规。
讨厌就是讨厌了,又能怎么样?
他在心里反复念云祁的名字,暗自发狠,下次一定把他从第一的位置上扯下去。毕竟他是从小到大的优等生,虽然打架斗殴少不了他,但他就是成绩好。
比起当个乖学生,他更享受闹了事之后因为成绩好而被老师法外开恩的特别待遇。
为了这种待遇,也必须要把第一名拿到手。
“接下来有请本次测试的第一名——云祁,和我们分享一下自己的训练经验。”
凌焕被这句话拉进了现实,他这才发现他的手正紧紧地握成拳,手心已经被指甲掐出了一排月牙形的红痕。
他注视着云祁走上讲台。
镁光灯耀眼的白光如同带着荧光的一道水帘,将云祁浸泡在里面。
他的皮肤是冷白皮,在同样冷白的灯光下就好像会自己发光。
所有人都呆了一秒钟。
这位优等生调整了话筒的位置,清了清嗓子。
众人屏息等他发言,一群勤学好问的人连小本本都准备好了。
静默了几秒后,他终于开了口:“关于考试,我个人没有什么经验可以给大家分享。反正……”
大家都不由自主地伸长了脖子。
“反正学就完事儿了。”
站在讲台侧面的督导主任脸直接黄了。
教官在一旁疯狂擦汗,“对不起对不起,我以为他就是和我开玩笑……”
台下的学生们顿了好长时间,发现这位优等生完全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便盲目地鼓起了掌。
凌焕咥了一声,心说这个人真会装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