蔻娜下意识地向上方看了看，说：“不怎么样。”
云祁用身高压制她，“麻烦具体点。”
蔻娜：“啊？……”
云祁：“有什么好‘啊’的？”
蔻娜脸色铁青，心里滚过一万句脏话，到嘴边却极为克制：“你想听实话吗？”
云祁：“嗯。”
蔻娜做了半分钟心理建设，好像回忆往事很痛苦，说：“你俩关系差到你俩都恨不得没关系。”
云祁：“？”
蔻娜补充说：“举个例子帮助理解。据说几年前科尔贝伊军校有两个高材生疯狂争第一，那真是斗得你死我活。后来两人进了军部，路上迎面遇见都不愿意踩同一块地砖。”
云祁额头上降下来一堆黑线。
蔻娜原本已经兴趣缺缺，奈何云祁终于给了点反应，她便又开始扯，“哦，对。这两人身份还挺悬殊，竟然也能斗得起来，我真服气。”
云祁假装不知她的言下之意，一言不发地倚着墙。
蔻娜发现，云祁这个人的其实很喜欢倚靠各种东西，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有墙壁等物倚着就绝不站直。
但奇怪的是，这些在别人身上就会显得很懒散的行为，在他身上却丝毫不见散漫的气质。
“帮个忙。”云祁说道。
蔻娜：“什么忙？”
云祁：“能不能找个房间让我和隔壁那个单独谈谈？”
蔻娜眉梢猛抬，“不行，我怕你俩打起来。那到时候坑的就是我。这栋楼里的监控不归我管，只要看守处来了真正的犯人，这里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被监控监听，而且还关不掉。”
云祁：“嘶……”
蔻娜是彻底怕了这两个人，赶紧抢在云祁说话之前就想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在她拔腿欲跑的时候，云祁像是掐准了时机似地，说道：“那，能不能拜托帮忙让我和隔壁那人一起出去？”
蔻娜汗颜，脸色青红交替。她憋了半天，放弃了挣扎，道：“……二层这么多房间你想去哪个随便选。”
云祁：“谢谢。”
蔻娜勉强一笑，把眼泪全往肚子里咽。
人生苦短，她怎么就偏偏摊上了这两个同事，要命。
“不过你得答应我，你们不能打架。”蔻娜握着身份识别卡，眼睛向凌焕那边瞟，“否则把别人招来，我们三个都得完蛋。”
交待完注意事项，蔻娜和云祁回到了走廊上。临窗而立的凌焕已经不在原位了，他所在的001号房间大门禁闭，拉着一张死人脸，幽然地发出冷冰冰的气息。
蔻娜遗憾地说：“看来凌长官不太想和你谈。”
云祁抬手扣了扣门框，白皙的皮肤和灰黑色铁门对比鲜明。他说：“身份识别卡借我一下。”
身份识别卡这么重要的证件，蔻娜当然不给他，但她并没有走开，而是上前刷了自己的身份识别卡，将门推开了一条缝。
她收起卡片，侧身站到一边，对云祁说：“不用谢，请进。”
云祁：“…”
踩着从门缝里漏进室内的光，云祁走到了里面，挡住了光源。
室内又黯淡了几分，不过幸好，足够他看清楚凌焕人在床边坐着。
云祁反手关上了001号房间的门，站在门边没有动。
凌焕抬眼看去，小窗的光照不清云祁的身形。
“不开灯么？”凌焕问道。
云祁动作僵硬地抬起胳膊，拍亮了顶灯。光线充沛地灌进了房间，乍然连接成片。
凌焕双手交握，拇指抵着眉心，目光飘荡着落在了地上。云祁鬼使神差地随着他的目光一并低下头，视线触到地板的一瞬，他又被自己的动作惊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追着凌焕的目光，是出于绝对的信任，这份信任也似乎在不知不觉间，成为了某种习惯，乃至条件反射。
有些时候，无需过脑，他的身体便会率先做出反应。
就好像……他们之前熟悉到互为彼此的影子。
但是蔻娜明确地说了，他们两人的关系差到无法用现有的文字来形容。
云祁咬了咬下唇，轻缓地问：“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么？”
凌焕抬起头来定睛看着他，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他像是发愣似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回答道：“你想听什么？”
房间的暖气已经尽力而为，却仍然力不从心。明明屋里寒气逼人，阴冷刺骨，云祁却莫名地感到燥热，他直接拉下了羽绒服的拉链，走到了凌焕的面前。
“你知道的全部，”云祁垂眼，凝视着凌焕的颅顶，“我都很想听。”
后者被视线所压迫，不由得抬起头和云祁对望。
凌焕的眸光闪了一闪。
视线相触后，两人又交错滑开。
云祁察觉到他这么站着，会给凌焕造成很大程度的困扰，于是他向旁边挪了两步，坐到了凌焕的身边。
两人又沉默了一阵，凌焕开口，语气甚是有自嘲的意味：“我和你都接受过记忆干预，你觉得我能知道什么？”
云祁仰起脖子，手按住了后颈。伤口愈合得差不多，表层结了厚厚的痂，平日里又痒又疼。他不敢用力，只能按压伤处，缓解不适感。
他的大脑忽然就放空了，好像他刚刚从一场大手术后漫长的昏迷里醒过来，失去了对自己身份的认知，也感应不到外界的刺激。
他想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但是他暂时转换不出语言，任由这些问题在脑海里疯长蔓延。
“啪”。
凌焕毫无预兆地在云祁耳侧打了个响指，力道很重，就是故意要吓他来的。
云祁一下挺直了后背，皱眉转头看向凌焕。
“有些记忆想也想不出来的。”凌焕轻捻手指，“不如……”说到这里，他转过头，给云祁留了个迷人的侧脸。
云祁耐心不足，但懒得催他回答，只得强迫自己耐着性子等他下文。可凌焕完全没有要再说话的意思。
这开了头的话像个鱼钩，钓足了云祁的胃口。
云祁终于久违地露出了点表情，浅笑着问：“不如什么？”
凌焕感觉今天云祁的目光比平时炽热许多，使他这个从骨子里散发出冷气的人有了点温度。
这显得他比其他任何时候都认真，因此他的问题他必须回答。
他从床缘站起身，垂下头，视线的焦点定在了云祁的脸上。
这时，门被重重地拍响。
“你们聊完了没啊？”蔻娜撞进门里，“市立体育馆出事了！”
……
对面市立体育馆早炸了锅，人们像微波炉里的爆米花半成品受了热。
汪泽洋和李曼柔等人混在人群里狂奔，耳膜被人们的高声尖叫反复刺穿，脑仁都在震荡。
“卧槽，什么意思？！”闻远回头瞥着满嘴是血的几个人，脚腕就像套了个脚镣，基本抬不动。
“为什么感染了RB-86的人会被放进来啊？”李曼柔吓得声音都变了，“门口的医护干什么吃的？”
汪泽洋见她落下了一截，回身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将她向前带。
“别问了，问就是不知道！”汪泽洋一手拖着李曼柔，一手拽着发福的老杨，被人群裹挟着向二层观众席跑去。
半个小时前，一个RB-86变种人突然从洗手间的工具间里冲出来，咬伤了一个去洗手的幸存者。
洗手间位置偏僻，这个幸存者被咬后，无人发现。等到最初的那个变种人冲到体育馆中央的时候，这位被咬的幸存者也成了变种人。
医护在事发后二十分钟到达了现场，然而人们早就如惊弓之鸟，四处溃逃。医护一眼找不到变种人在哪儿，都被迫抱着医疗箱，跟随人流大军茫然地向前跑。
体育馆被紧急封锁，驻地的军队火速赶往现场。
荷枪实弹的士兵排着队冲进体育馆一层大厅，瞄准变种人，却迟迟扣不下扳机——全员都在移动，变种人追着健康人跑，健康人和变种人四处扭打，混乱不堪，他们怕射偏了，反倒殃及了无辜。
体育馆的广播全楼循环播报：“请各位市民切莫惊慌，请尽快恢复秩序，以便军方锁定目标。”
汪泽洋啐了一口，“这他妈谁能不惊慌？”
费萨尔在后面推着老杨，“杨叔你加油。”
老杨早喘得脸色发紫，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人们从一层直接奔到了二层，这次汪泽洋他们看清楚了。队尾追着五六个变种人，还源源不断地有健康的幸存者被从队伍里拖走，被啃得面目全非。
他们仿佛能听到皮肉被啃食的咯吱咯吱的牙齿摩擦声，那声音明明不大，可经过每个人大脑的夸张和想象之后，好像响彻在体育馆里，被穹顶反射回来，萦绕着他们，挥之不去。
蔻娜、姚吉他们带着云祁和凌焕到达现场时，看到的就是一副瘆人的场景。
体育馆的木地板被血液浸湿，室内还跑着几十个行尸走肉的变种人。
蔻娜脸色发白，“完蛋了。”
云祁看了她一眼，不打招呼就从她的口袋里抽出备用手枪，拉开保险栓，枪口对着天花板，连开两枪。
枪声炸响，人群瞬间就安静了，变种人的注意也被吸引了过来。
趁着这一难得的空挡，凌焕捞起边上士官的狙击枪，击倒了一个变种人。
蔻娜反应过来，对着其他变种人开了枪。
枪口冒出火光，室内溅起血沫，地上泼开了大片的血迹。
受了惊吓的众人抱头缩在二层平台，大气不敢喘。
情况稍稳，蔻娜收了枪，突然想起了什么，忙不迭去推凌焕和云祁，“你俩不能在这里，快跟我出去。”
三人躲开联邦军队，踹开体育馆侧门，踏入了雪地里。
云祁将枪还给蔻娜，说了句“谢了”。
蔻娜没接：“要不给你？”
云祁：“这种普通的手枪，读军校的时候就玩腻了。”
蔻娜：“……”
凌焕：“能不能换个好的？”
蔻娜拨开额前碎发，“我先进去看看情况，你们俩找个地方避一下。”
她急匆匆地撤了，留下云祁和凌焕四目相对。
方才被打断的对话重现，云祁不打算放过凌焕的后半句话。他用脚尖轻划着雪地里的雪，故作漫不经心，一带而过地问：“不如什么？”
凌焕的呼吸倏然顿了一下。
清浅的日光拥抱着云祁，把他映照得熠熠生辉。
凌焕听到自己的心跳默默地加了速度，不知怎地，就联想起了缠绕了他许久的梦境。眼前闪过细雪与玫瑰，红白交映，浓艳又素淡。
他调整了呼吸的节奏，说：“不如……我们现在重新认识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