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却说当日路知遥一声令下,从门外闯进数名壮汉,将他胳膊捆绑紧了。李萧然被绳子紧紧勒着,口里还被塞了一大块破布。任凭他一路叫嚷,那些壮汉却充耳不闻,轮流抬着他,从玉皇顶一直抬到蒿里山。李萧然被抬了好几个时辰,嗓音叫骂的渐渐沙哑,头脑也昏昏沉沉,辨不清东南西北。隐隐约约眼前出现一座不高的小山,过了不知多久,突然一块牌子出现在面前,李萧然睁眼细看,不看则罢,一看之下,心中大惊起来。只见牌子上写着三个血红的大字“森罗殿”。
李萧然吃惊不小,心道:“莫非我已死了,变成鬼魂,到了阎王府不成?”想罢,忙看了看抬自己的人,却仍是那几个壮汉,不是黑白无常。心下稍稍宽心,忙向他们问道:“这是何地?”那几个壮汉道:“你眼瞎了?森罗殿三个大字还看不到吗?”李萧然急道:“我只是触犯了泰山派戒律,又不是阳寿已尽,把我抬到这来作甚?”言罢,几人已是来到森罗殿内。
李萧然被扔到地上,顾不得被捆的膀臂酸麻,却禁不住四下观瞧起来。虽在白日,但森罗殿之内仍是黑雾蒙蒙,不见天日,如同幽灵鬼蜮一般,令人胆战心惊恐慌万状。李萧然心道:“传闻这蒿里山乃是聚敛魂魄无贤愚的鬼山,我今番到此,想必是九死一生了。”正想着,不知何时,森罗殿之上已是端坐一老者,大殿周围也站了两排打手模样的人。只听那人高声叫道:“下面所跪何人?报上名来。”李萧然听完,顿时醒悟过来,原来出于惶恐,自己一直在地上跪着。于是,一下子从地上站了起来,将胸膛往前一挺,抬头向上看去。
这一看之下,只觉双腿一软,向后退了数步,差点瘫倒在地上。李萧然并非胆弱之人,却也慌慌张张的问道:“你……你是人还是鬼?怎生的如此怕人?”那人笑了几下,笑声尖利无比,刺耳难听,让人寒毛直竖。那人笑道:“我是这阴间的阎王,凡是生前作恶之人,死后都要来我这里报到的。你这罪人,见了本王居然还不下跪,稍后量刑之时,一定要大大的添上一笔。”
李萧然闻听,怒道:“我呸,你算甚么东西?竟敢称呼自己是阴间的阎王?”他尚没说完,后背被人狠狠的砸了一下。这下被砸的口喷鲜血,站立不稳,倒在地上。李萧然回头看了一眼,原来是周围的打手出手相击,道:“你……你好用力,我只是一个带罪受罚的弟子,并非甚么大奸大恶之人,就算再大的过错,你们也不该出手如此之重……”那人笑道:“他们全是我的部下,全都听从我的号令。本王想要把你怎样,就能把你怎样,你奈我何?到了我的地方,收敛一些对你有好处。”李萧然怒道:“你真将自己当做执掌生死大权的阎罗王了,只可惜,我还没死,并非甚么阴间的鬼魂,所以不用听你的鬼话。你到底是谁?这到底是甚么地方?”
那人阴沉沉的笑道:“这里便是蒿里山的森罗大殿,我是你师傅路知遥的亲弟弟路念尘。听清楚没?要不要我再重复一遍?”李萧然似被冷水浇背,顿时恍然大悟,心道:“路知遥在泰山派德高望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眼前这貌似厉鬼之人,一看便知心术不端,怎么可能会是他的亲生弟弟?不会,不可能!”李萧然越想越后怕,又思道:“不过他敢在此胡作非为,背后定有高人替他撑腰。若他真是我师傅的亲弟弟,等我一年期满回到泰山派之中,想要在天齐道长面前诉说自己的遭遇,阐述这路念尘的所作所为,岂不等同这飞蛾扑火,螳臂当车,自招失败?”想罢,忙道:“你说你是我师父的亲弟弟,我不信。我要见我路师父,要他亲口求证。快带我去见他,我有话要跟他说。”路念尘沉稳道:“既来之则安之,既然来了,你们几个还不好好的替我招待招待他?”周围那群打手,似乎等的就是此话。路念尘刚说完,打手们均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兴奋道:“是!”一语毕,从背后抽出碗口粗的棍子,高高举起,鼓足了劲,朝着李萧然没头没脸的狠狠砸去……
第二部分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李萧然已在蒿里山待了足有一月有余,每日度日如年,筋疲力竭。当真末路穷途,备尝艰苦。他内力丧失,武功尽废,就算逃出去也无用处。自己已是带罪受罚的弟子,若要逃出去,那岂不是等于变成了泰山派的叛徒。所以,只盼有朝一日刑罚期满,柳暗花明。
此时,身上所受的伤也渐渐痊愈,已能双脚沾地,下床走动。说床却非床,只是随意铺在地上的一张破烂草席子。每逢疲乏之极,李萧然将那草席子往碎瓦颓垣下一铺,席地而卧,沾席便睡。可每次还没睡上一盏茶的时辰,就被监视的那六个壮汉一脚踢醒,醒来后强忍巨疼咬紧牙关接着劳作。只叹总会有无休止的劳作,搬完了山石,便又劈柴挑粪,接着又是种树施园。因此,李萧然每日睁眼的第一件事,便是盼望夜色早早来临,好倒地便睡。但他更加盼望这一年之期的刑罚,能够早日结束。到时,他定会前往玉皇顶,向天齐道长说明一切,说自己被罚期间,遭受着一些卑鄙小人的对待。
李萧然在这一月当中,初时三五天重伤未愈,还不能下地之际。一日三餐均由一个年龄相仿的男童来送,李萧然伤势过重,不能自己饮食,那男童也是出于好心,一口一口的喂给他吃。等将他喂完,李萧然想说声谢谢之时,那男童也离开自己身边,不知去了哪里。“他是谁?”李萧然问道。这时他暗下决心,等下次他来一定要问问他是谁。
好容易挨到了次日早上,李萧然依旧昏昏沉沉的侧卧在破草席子之上。突然,就听着身后不远处人声响动,有一个人走了过来。李萧然知道,一定又是那男童来送饭了。于是,强忍伤痛,竭尽全力让自己的身子转了过来。细看之下,没错,就是那个男童。李萧然刚想说声谢谢,却在上下打量他之时,发觉这男童有些异于常人。禁不住惊道:“原来,他是个傻子!”
只见那男童个头低矮,穿着破烂,呆头呆脑,奇丑无比。不用细看,便知是头脑有残缺之人。李萧然看罢多时,不知何因,竟然大生怜悯同情之感。等那男童走到自己近前,李萧然急忙问道:“你叫甚么名字?是谁让你来的?”可那男童面无表情,一副没有听到的模样。李萧然心下又惊道:“莫非他既傻又聋?”当下又试探性的提高声音问道:“你叫甚么名字?”话音落了许久,那男童似是有些反应,肉眼一愣,愚眉一挑,嗡声嗡气地道:“睡醒了?该吃饭了。”李萧然一听这话,心下宽慰了不少,原来他并非是聋子。不过又瞧他言谈举止,也非愚不可及,蠢的无药可救。可是,却怎生的这番蠢模样?李萧然重伤未愈,连日昏死不醒,那男童居然还以为他连睡数日,也当真是头脑有些问题。
李萧然听闻,略露微笑道:“是啊!我刚睡醒,才醒过来,肚子里确实饿得厉害,你来的正巧,若是你不介意的话,我们一起来吃。”那男童也没说话,伸出脏兮兮的泥手,抓了一把白饭,便往口里塞去。李萧然阻拦道:“等等,你不嫌脏吗?”那男童又*着嗡声嗡气地嗓音,道:“脏甚么脏,白饭挺干净的,不脏。”李萧然被他弄的哭笑不得,不知该说些甚么是好,看他吃的香甜无比,问道:“我问你,你叫甚么名字?哪里来的?”
第三部分
那男童嘴里塞得全是白饭,也没随身带水来,当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咽下去,几乎噎住,才道:“我姓二,叫二狗子,就住在离你不远的山下。”李萧然想笑又不能笑,因为一笑便带动着全身的淤青处,巨疼无比。不过心想:“莫非这二狗子也是泰山派的带罪受罚的弟子?不过看他的样子,不像是会功夫的模样。”于是,又问道:“你在这里多久了?”二狗子道:“我才刚来一会儿,你不是知道吗?”李萧然跟他交谈几句,看得出这二狗子的头脑确实异于常人,每次回答都是离题万里,答非所问。又重复一遍问道:“我是问你在这个地方待了多久了,不是问你来我这里多久了,你明白吗?”二狗子寻思了半晌,才转过弯来,数了数手指头,数到最后,觉得手指头不够用了,又去数脚趾头,数了半天,总算是数清楚了,道:“十五六,不对,十一二年了。”
李萧然道:“那么久,难道你是在这种地方出生的?”二狗子道:“我就是在山下出生的。爷爷说家里欠了那老乌头不少的银子,还不上了,只好卖给人家当仆人使唤了。”李萧然听完,禁不住心里一股酸楚之意,想起自己的坎坷经历,竟跟他大同小异。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是谁让你来给我送饭的?”李萧然心想:“这二狗子头脑迟缓,前来送饭之事一定是背后有人指使他做的。”故才有此一问。那二狗子傻里傻气的道:“你再不吃我可就都吃光了,吃光了就没了。”李萧然见他吃的奇香无比,似是品尝甚么龙肝凤髓,珍馐美味一般。顿时勾起了食欲,抓起一把白饭,学着二狗子的模样,大吃起来。二人边笑边吃,一时间吃的满脸都是,却是酣畅之极,痛快淋漓。
二人吃毕多时,李萧然忽听“咕噜噜”一响,奇道:“甚么声音?”二狗子脸色忽然变得有些异样,道:“肚肠酸胀,我要上茅房。”李萧然无奈一笑,道:“真是懒驴上磨屎尿多,还不快去,只要不拉在我这破草席子上,随便你拉在哪里。不过,最好你拉在那老乌头的门口,好让他出门便踩一脚狗屎。”二狗子听出这话不怎么顺耳,道:“人拉的怎么会是狗屎?噢!你骂我是狗?”李萧然并非故意作弄他,只是出于对老乌头的极度痛恨,一时失言。见二狗子这么一问,猛地用手捂住嘴,道:“一时失口,一时失口。”
李萧然目送二狗子暂时离开,自语道:“看来这二狗子也不是傻得无药可救,还是有些心眼的。”突然,也觉得自己久未方便,肚子胀的难受,便双臂撑地摇摇晃晃的站立起来,扶着身边的小树,走了不多远,竟碰到二狗子蹲在树林中。于是,便走到他近前,一齐蹲下身来。二人肩并肩抬头望天,倒也有些趣味。李萧然问道:“二狗子,你家里还有甚么人吗?”二狗子道:“还有我爷爷,爹娘死的早,我还没见过他们长的是甚么样子。”李萧然闻听,心下凄然,道:“原来咱们还是患难与共,同病相怜啊!”二狗子忽道:“甚么病?你才有病,我没病,你又在骂我?”李萧然叹了口气,无奈的摇摇头,道:“我说二狗子,说你傻倒也不傻,怎么脑袋就那么不伶俐?我的意思是说我跟你一样苦命,都是刚生下来没见过父母生的甚么样子,他们就先后辞世。你至少还有个爷爷,而我在这世上已经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第四部分
二狗子问道:“噢,我知道了。你家里一定也是欠了老乌头不少的银子,还不上了,所以就被卖做仆人,那我怎么以前没见过你?”李萧然苦笑道:“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自我记事的时候起,就被一个老乞丐收留,每日随他乞讨生活,流离颠顿。饥一顿饱一顿,若是饿急了,便吃些草根树皮来填饱肚子。”二狗子道:“那个老乞丐呢?”李萧然一听这话,心中一阵痛楚,久久没有作答。二狗子问道:“看你难受的样子,难道老乞丐死了?”李萧然点点头,道:“在我八岁那年,老乞丐就饿死了,因为每次乞讨得到的食物总是很少,所以老乞丐都将大部分给了我吃,而他自己只吃很少的一点,或是二三天不吃一点东西。日久年深,便饿死了。”二狗子眼睛瞪的挺大,奇道:“这老乞丐对你简直比我爷爷对我都要好,我知道了,他以前认识你。”
李萧然道:“我跟他非亲非故,素昧平生。”二狗子问道:“那他为甚么会对你这么好?我爷爷经常对我说,这世间除了亲生骨肉之外,没有任何人会对你那么好,有的话,那也是另有所图。”李萧然道:“咦!你怎么突然变得那么聪明了?不过,你爷爷说的这话一点也不错。可是,那老乞丐对我并没图甚么。若是没有他,我早就饿死了,我只会是他的一个累赘,他怎还会对我另有所图?”
二狗子道:“那我回去问问我爷爷,说不定他知道原因。”李萧然阻拦道:“你又犯傻了,你爷爷根本没见过收养我的老乞丐,怎会知道原因?”二狗子想了想也是,便放弃了这个念头。二狗子道:“说了半天,我都告诉你我叫甚么名字了,可我还不知道你叫甚么?”李萧然道:“我姓李,名叫李萧然。”二狗子又问道:“你是怎么来到这个地方的?爷爷说他见你来的时候,被那群恶人暴打。爷爷很可怜你,所以让我每天来给你送些白饭。等你吃饱了有劲了,好下地干活,要不那群恶人又来暴打你一顿了。”
闻听此话,李萧然微露怒色,道:“你怕他们?我不怕,狗仗人势,他们人多欺负我。等我出去了,一定会回来出这口恶气。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二狗子道:“那你出去以后可别忘了我,我还给你送过饭来着。”李萧然一笑,道:“在我最无助的时候,你给过我莫大的帮助,所以这辈子我是不会忘记你的大恩大德的,不过现在,我想先谢谢你的爷爷。”二狗子道:“好,你跟我走,趁着现在那群恶人吃饱了都在睡午觉,我带你去。”说着,将身一起,往前便走。李萧然觉得有些异样,向他喊道:“你这二狗子,说你傻你还真傻,怎么不擦屁股就站起来了?”
李萧然跟着二狗子向山下走了半晌,来至另一片菜园之内。只见里面有不少的受罚之人,有的挑粪担水,有的则清扫菜园。二狗子领着他走了半晌,二人来到一位老汉跟前,停下脚步道:“他就是我爷爷。”李萧然仔细打量了眼前的这位老汉,忽觉眼熟的很,仿佛在哪里见过,但使劲想来,却忘得一干二净。李萧然迟疑了半晌,道:“老人家,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那老汉用一双苍老的眼神紧盯着他,似是全没听到刚才李萧然说的话。但嘴唇却哆哆嗦嗦的,想说话却声息皆无。李萧然也察觉出大有异样,向站在一旁的二狗子问道:“你爷爷他是怎么了?”二狗子脑袋虽有些不伶俐,但是七情六欲俱在,听完李萧然的问话,竟然用手在脸上抹了几把泪水。李萧然刚才只顾看他爷爷,却没察觉二狗子的神情举止。这一问话,才发觉二狗子脸上不知何时,竟然流下两行眼泪。
第五部分
李萧然忙问道:“你怎么哭了?”二狗子神色凄然,流着泪道:“我爷爷他,已经不能说话了。”李萧然闻听此话,顿时吃了一惊,忙道:“你这话是甚么意思?你是说你爷爷已经变成哑巴了?”李萧然一说哑巴时,突然间想起了几天前发生的一件事。当天正逢招贤盛会的最后一天,上午看完方中龄跟谭木征的对战,直至中午,天色转阴,像是要下大雨的样子。不想山上没有避雨之处,急往就近的山下而去。哪知在半路上居然碰上计伏生伙同余纬农欺凌一个上了年岁的猎手,而且更让人气愤的是,那计伏生竟然给那老猎手灌了一壶尿酒给他喝。当时围观人数众多,却没有一个敢出来制止的。直到最后,是韩湘宁挺身而出,救出老猎手。李萧然又仔细打量了那老汉,心道:“原来二狗子的爷爷就是当日被计伏生跟余纬农欺凌的老猎手,难怪我看的眼熟的很,但却印象模糊,一时想不起来。”
李萧然道:“你刚才的意思是说,你爷爷以前会说话?”二狗子点点头,道:“我爷爷以前是会说话的,自从那天回来,就不能说话了。而且,我跟他说甚么他都听不到,一下子变得又聋又哑。”说着,又呜呜的哭了起来。李萧然一边安慰着二狗子,一边疑问道:“你爷爷既然不会说话,那他是怎么让你来跟我送饭的呢?”二狗子道:“你比我还傻,我爷爷虽不会说话,但他会写字,但读书不多,只会在地上写些常用的字。”李萧然“噢”了一声,接着问道:“你刚才说,你爷爷自从那天回来,就变得又聋又哑了,那你现在可知道,那日究竟发生了些甚么事?”
二狗子抹了几把眼泪,擦了几把鼻涕,道:“我不清楚,爷爷始终不说一句话,只是坐在石头上发呆,我过去碰醒他,当他回过神来,都是一副很害怕的样子,就像丢了魂一样,所以我到现在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甚么事。”李萧然猜测道:“听你所言,莫非你爷爷是经历了甚么令人触目惊心,毛骨悚然之事,一时心中惊惧之极,以致于口不能言,耳不能闻?”二狗子道:“你在说我爷爷胆子小?哼,别看我胆子小,可我爷爷胆子大,以前的时候,别人都叫他张大胆……”李萧然听到这里,心道:“原来,这二狗子本姓张,叫张二狗。”李萧然这样想着,只听张二狗继续道:“我爷爷晚上都敢去坟地里睡觉,你说他胆子大不大?”张二狗撅着个嘴把话题越说越远,李萧然打断话语,忙问:“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爷爷胆子很大,我想问,那天他出去之后,再回来就变得不能说话了。那他出去到底是去做甚么?”
张二狗道:“我爷爷每天负责清扫菜园,挑粪浇水。而且,忙完了这些之后,都会去山上打猎。蒿里山树矮山低,鸟兽绝少,所以都是赶着驴车去泰山上打猎。而且打猎回来之后,都会将猎物尽数交给老乌头的管家。十几天前,我爷爷便是向往常一样,出去打猎了。没想到,回来之后,就变得不能说话了。别人知道之后,都在背后说些闲话。有的说看看这家子人,爷爷又聋又哑,孙子又是个傻子,他亲生爹娘又死得早。真是不知道上辈子他们做了甚么缺德的事情。还有的人说,你爷爷一定实在打柴途中,中了邪见了鬼了,那冤鬼扼住你爷爷的喉咙,捂住你爷爷的耳朵,让他说话也说不出,听声音也听不到。他还说最近他夜观天象,发现最近泰山附近有股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邪气,你爷爷肯定是撞上这股子邪气了。”
第六部分
李萧然听到这里,道:“二狗子,莫要听这些风言风语,甚么中邪撞了鬼了?甚么邪气?都是骗人的把戏,他们是看你傻,故意吓唬你,你千万不要去信他们,这世间是没有鬼没有神的。”张二狗听了李萧然几句安慰之语,神色由刚才的惊魂不定变得有些沉稳了,道:“你确定我爷爷不是撞了鬼中了邪了吗?”李萧然眼神突然变得犀利万分,紧盯着张二狗,点头道:“我确定。”
说完,李萧然看了看张二狗的爷爷,见他双目无神,真似丢了魂一般模样,叫人瞧着心疼。李萧然心想:“真不知这老汉,在上山砍柴的山路上遭遇了甚么。他本就瘦骨伶仃,这下,更显得他孤苦无依,影只形单。”李萧然心知自己问他话语不会被听到,所以从地上随意捏起一块小石子,在地上写道:“老爷爷,我能跟您说说话吗?”写完之后,还请那老汉过目。那老汉一副痴痴呆呆的模样,瞅了一眼李萧然写在地上的字。这一看之下,神色突然变得惊恐万状,嘴唇哆嗦的更加厉害,喉结一动一动的,像是要说甚么话,但苦于说不出来。
李萧然见此情形,忙道:“老爷爷,如果你想说甚么话,可以先写下来。”李萧然说完,看那老汉神色不改,全身却又抖的厉害。这才想道:“我真笨,我都忘记老爷爷听不到我说的话了。”想毕,又将方才自己所说的话在地上写了一遍。那老汉看完,嘴唇越发苍白,脸色越发失血。李萧然趁机将手中写字的小石子放在那老汉的手心里,张二狗站在一旁,也是急躁不安。老汉的手无力的托着小石子,目光变得有些发散,久久没有动弹。
过了许久,李萧然确定老汉没有要写字的意思,便对张二狗道:“你爷爷一定是遭遇了甚么,才变得如此。若现在对他*问的太紧,就会物极必反,会加深你爷爷脑海中那种令他惶惶不安的印象。或许,再过上十天半月,这种症状便会减轻。到时,你爷爷便会好转过来。”张二狗急问道:“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我爷爷他真的会好吗?”李萧然虽不敢打保证,但看到他们爷孙两个这么可怜,张二狗的神情又是那么关切,便肯定的道:“一定会的,我保证。”张二狗听完,似是松了一口气一般,一颗心算是放了下来。
此刻,李萧然刚躺到自己的破草席子上,准备睡上一会儿之际。耳听背后呼的一下,似是有甚么物体极快的奔向自己。李萧然心叫:“不妙!都因自己伤势未愈,疲乏困顿,竟没防备背后有人暗中偷袭。”想罢,这下已然是躲不开了。李萧然憋足了气,鼓足了劲,将背部向外一挺。只听“啪”的一下极其清脆的响声,李萧然感觉背部麻了一下,接着身子一轻,飞起来一丈多高,在地上又连打了几个滚。李萧然趴在地上,甩头看去,一看不是别人,正是余纬农。不过,这次只有他一个人。
余纬农收回右腿,皮笑肉不笑道:“臭小子,刚刚跑到哪里去了?让你大爷在这等了你那么久,还以为你离开蒿里山,跑了不回来了。”李萧然“哼”了一声,道:“我若是想走,你们能拦得住我吗?只不过,我已经想通了,若是我私下逃走了,就更加不能成为泰山派弟子。师傅既然逐我到这蒿里山,必然是我做的不对,是我不该偷学碎石掌。师傅罚我到此一年,就算再苦,我也一定会苦撑到底。我的武功可以废,但这尊严是不可以废的。所以你大可放心,我是不会逃走的。”
第七部分
余纬农“呵呵”一阵冷笑,道:“说的好极了,如果你连挑大粪都挑不好的话,那就别指望着能练好泰山派的绝顶武学。江湖中其他门派的练武之法,有先从练习书法开始的。所以说,师傅还是蛮关心你的,为了让你练好绝顶武学,先让你来练这挑大粪搬大石的功夫,我们这些外人,在一旁看着,真是既羡慕又嫉妒啊!”李萧然听完,也是呵呵一笑,道:“你的风凉话说的真是越来越动听了,不过我既然想通了,就不会为了你这几句话而生气。你既然想气我,那我就偏偏不生气。”说完,李萧然若无其事的看着他。余纬农本想嘲讽他几句,好看他生气发怒的样子,怎奈李萧然根本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他心眼小,自然有些不舒服。又道:“那好,我看你能撑到何时。”李萧然笑道:“恕不远送。”
余纬农将袖子一甩,气呼呼的走了。李萧然见他走后,一屁股坐到破草席子上,又将身一躺,仰面朝天,心下思绪万千,自语道:“我李萧然费尽千辛万苦,最终打入了四强。没想到,如今却跟一个傻子在劈柴挑粪看菜园。别人是出谷迁乔,步步登高。而我却生不逢时,如同这道旁苦李。难道是别人真的比我强?而我真的不如别人吗?”想了多时,越想越难受,胸中如有一块沉重的巨石压着,以致透不过气来。幸好李萧然天性乐观,不想再抑郁下去。于是,站起身来,从地上拾起一根旧扁担,在手上掂了掂,叹道:“扁担啊扁担,只剩下咱们两个了,一会儿干活之时,你可要多加把劲,让我也能轻快一些。”言罢,将扁担扛在肩上,迈着沉重的步伐,拖着重伤还未痊愈的身子,晃晃荡荡的去挑粪施园了。
李萧然挑粪挑了许久,便靠在一旁的树下休憩片刻。这时,就听身后不远处有两人闲谈,回头一看,原来是两个灰头土脸的年轻人,生的一黑一白。其中一人拿着铁锨正往木筐子中装土,另一人则扛着扁担准备挑起装满土的木筐子,将土倒往别处。只听那黑脸的道:“你觉得二狗子傻还是不傻?”那白脸的道:“说他傻吧,其实他并不傻。你瞧瞧,只要是快到吃饭的功夫,那小子扔下锄头,比谁抢的都快。但是一到干活的时候,你再瞧那小子,除了拉尿,便是跑到河边去喝水,而且一喝就是大半天,等他回来之时,我们都干了老大会了。”黑脸的复道:“就是,就是。这不,说好了三个人轮流挑土的,一会儿的功夫二狗子又不见了。不用问,一定又跑去拉尿了,等他回来,他干的那份我们也快替他干完了。”白脸恨恨的道:“这个傻子,三个人轮流做的,岂能让他如此轻易的逃过去?自从一开始我就瞧他很不顺眼,我早晚都要治治他。要不是看在他爷爷的面子上,我早就脱下他裤子,把他打得屁股开花了。”
黑脸的点点头,道:“那你想怎么治他?”白脸的轻哼一声,而后道:“这很容易,咱俩挑的全是松软的土。一会儿给二狗子装一半石头一半土,将石头装到下面,上面盖上一层土。二狗子脑子反应迟缓,相信他看不出来。就算他看出来,你我二人在一旁说说笑笑,他一听我们嘲笑他力气小,自然会加劲挑走。对付二狗子这种迟眉钝眼的,你打他骂他,他该偷懒的仍会偷懒,只有对他用些激将之法,才立竿见影,大有成效。”黑脸的“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一时止不住笑声,道:“妙计!妙计!再让二狗子偷懒,正好出一出我们这口恶气。”他二人一时间笑声不断,白脸的笑道:“你看,那树底下有块西瓜大的石头,正好给二狗子装上,快,晚了就让他发现了。”
第八部分
李萧然在不远处听着,觉得挺有意思,这会身上的伤痛已经不那么痛了。心道:“我要是跟二狗子一样便好了,虽然二狗子傻里傻气的,但他没有正常人那么多烦恼,脑子里只想着何时吃饭,或用拉尿来消磨时光,这种混一天过一天的日子也是很快的。而我呢?每过一天都在墙壁上刻一道线,越是如此,便越觉得时光过的如此之缓慢,何时才是头?”想到这里,又叹了口气,自语道:“我李萧然上辈子是作了甚么孽?今生步步有劫数,处处遭磨难。尝尽了千般苦万种愁。此时身在泰山派之中,却不能像其他弟子一样研修武艺。这种压抑,不是一般人所能体会的到的。”
想到这里,忽觉那里又有人声传来,甩目看去,不知何时,张二狗已从远处归来。李萧然再看之时,见二狗子正挑着大半筐子石头,摇摇晃晃,歪歪斜斜,步履蹒跚,一步一摇,使着吃奶的力气往前走。那黑脸白脸两人,站在旁边看着,果然是有说有笑,暗讽二狗子个小腿短,还说他是不是拉尿拉的气虚力亏了,否则怎会连松软的土都挑的如此费劲?
李萧然叹道:“这世道,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看来二狗子也并非没有烦恼。人这一生,似乎自从懂事的那一刻起,便生有烦恼。所以,我下辈子投胎,哪怕沦为畜道,也不会再返人道。”当下他越想越不顺心。于是,便不想了。
光阴如箭,日复一日,却说这日李萧然抬头看了看日头,觉得到了该用午饭之时。便放下挑粪用的扁担,端着一只破碗,走到老乌头庭院的门口。
因为每到用饭之时,老乌头都会吩咐家童,分发些残羹剩饭,给他们食用。稍幸运的,会分到些带着鱼肉的鱼骨,或是没啃干净的鸡爪。李萧然来的微迟,所以没抢到甚么好东西,只抢到三个窝头几条咸菜。不过饥饿难耐,坐到地上,仍是吃的津津有味。吃罢多时,又觉甚是口渴,站起身想走到小河边饮水解渴。
难料还未至河边之际,迎面走来七个仪容不整的年轻人,老远看见,便知是群夜郎自大之辈,吊儿郎当的,不可一世。有几个老实人,看到那七个人走了过来,仿佛见了鬼似的,撒腿跑开,躲得远远的。李萧然来了已有一月,却没见过他们。不知是何许人也,但一看那面容表情,就知必是群坏事做尽,为非作歹的奸徒。再往前走便是小河,此时离得那群人越来越近,李萧然口渴的要命,只顾向前走丝毫不顾忌他们。等到快走至近前,李萧然往右迈步,不想撞上他们。不料那群人也故意向右,挡住他的去路。其中一人伸出长臂,放到李萧然的左肩上,怪笑一声,道:“看你样子,似是新来的,怎么,还没拜见过刁大爷,就想跑?”
李萧然“哼”了一声,怒道:“识相的,拿开脏手,给我滚开。”那长臂之人有些色变,怒道:“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李萧然胸膛一挺,一抖肩将他长臂震落,不屑道:“我让你们滚开,听到没?甚么刁大爷?与我无关,再不闪开,休怪我拳下无情。”此时,只见那七人之中有个身材最为臃肿的,近似嚎叫道:“新来的口气都如此之大,不给他点颜色瞧瞧,以后岂不是会反了天?”长臂之人应声道:“是,刁爷。兄弟们,给我上。”
第九部分
言罢,二话不说,除了那臃肿之极的刁爷,剩下的六人一窝蜂般将李萧然紧紧围困,密不透风。若是以往,李萧然定不会惧怕这几个人,此时虽有招式,但真气全无,一拳一脚打去丝毫不含内力,这便威力大减。再说,对方尽是泰山派的正经八百的弟子,均内力丰沛,倒有几分手段。所以说,战斗之际,李萧然形势危急,不容乐观。他虽武功被废,但仍全力迎敌,左躲右闪,前挡后躲。越斗越狠,全无惧色。
李萧然终究架不住人多,打斗时旧伤作痛不止,那些旧伤,都是被路念尘、老乌头及计伏生跟余纬农等人打伤的。此时旧伤复发又添新伤,其痛楚可想而知。又过数个回合,李萧然不敌,被他们中一人一拳打在心口窝之处。拳劲十足,威力迅猛,李萧然口喷一股热血,顿时趴在地上,站立不起。那刁爷见状,笑脸走上前来,道:“臭小子,不识抬举,得罪了计大爷,岂能有你的好果子吃?不要怪我们,要怪就要怪你多管闲事,谁不去救,偏要去救韩湘宁。若非你的出现,计大爷早就抱的美人归了。我们这群人也是奉命,另外,计爷曾对我们千叮万嘱,命我们常来关照关照你。”李萧然闻听,怒道:“我……发誓,你们今天打我的每一拳,不需多日,我定会加倍奉还……打……打你们几百拳,你们不要高兴的太早,这仇我……我一定会报。”那群人一听,均笑道:“话都说不利索了,还口口声声说甚么报仇,下辈子吧!到了这种地方,就别想会完整的走出去。”那刁爷道:“好,你不是要报仇吗?我们等着你。”说着,又补踹了数脚,踢的尽是些致命之处。
那刁爷又笑道:“臭小子,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情,保准你爱听。”李萧然擦了一下嘴角的鲜血,瞪眼看着他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你少说甚么风凉话来气我,我不会生你这种人的气。”刁爷不怒反笑道:“我问你,你在这暗无天日的山中,待了有多少时日了?”李萧然道:“你问这作甚?与你何干?”刁爷用手轻抚着嘴唇,笑道:“与我无干,但与那韩湘宁却有着莫大的关系。”李萧然顿时一愣,道:“我来这里,她本不知。你又说这话,是何用意?”
刁爷道:“你在这里待了也一月有余,你可知,那韩湘宁每日对你朝思暮想,念念不忘啊!”李萧然吃惊道:“你……你怎知此事?”刁爷道:“我是不知,是计爷告诉我的。哼!你当计爷是甚么人物?这等事情岂会查不出来?实不相瞒,还是余兄转告计爷的,余兄暗中监视她许久,所以有甚么少女心事,岂会逃得出他的眼睛?”李萧然问道:“就算有此一事,你特来告诉我,又是甚么意思?”
第十部分
刁爷仰天长笑,声震山谷,道:“你猜猜看?”说完,又长笑不止。李萧然听的不明不白的,问道:“我怎能猜得出?”刁爷故意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喉,继续道:“不用我说,你也该明白。计爷对韩湘宁就像是韩湘宁对待你一样。”
李萧然骂了一声:“我呸,一个奸邪无耻之徒,根本无法相提并论。”刁爷笑道:“你听我说完嘛。一开始,众人对你不知所踪都深感意外,当然,除了那个宋星明。”李萧然面露不解之情,问道:“我不知所踪,下落不明,除了你们,没有人会知道,怎那宋星明不感到意外?”刁爷故意叹口气道:“可怜的小子,你落到如此田地,居然还甚么都不知道呢?可怜之极,真是可怜之极。实话告诉你吧!你假装王陵救走韩湘宁一事,便是宋星明告的状。”李萧然一听,一副不相信的神情,问道:“他岂会知道,因为当时周围根本就没有别人。”
刁爷笑道:“不错,余兄是第一个知道此事的,一开始余兄也略表怀疑,曾问过宋星明。宋星明只道,他当时虽未在现场,没有亲眼所见。但那时正逢招贤盛会的最后一场,他见你跟韩湘宁从山上走下,卿卿我我,而韩湘宁也准备登台迎战。等韩湘宁一战结束,观中弟子突然来报,说计大爷被王陵作弄一番,还废去了武功。当时宋星明恰好登上台来,本想恭祝韩湘宁此场获胜,大家终于同为泰山派门下。不料,韩湘宁却跳下擂台,跟你说起话来。此时宋星明仍在台上,将观众弟子所报之事听的一清二楚,才知原是因韩湘宁之事而引起。宋星明岂是等闲之辈,他一猜之下,便知一定是你所做,因为之前王陵被你打得重伤未醒,他还特意去看望过他的伤势。又加你那时跟韩湘宁一同从山上而下。欲问除了你,还有谁有这机会对计大爷下手?”
李萧然冷笑道:“我是好可怜,时至今日,才知是宋星明在背后捅了我一刀,而且还在我面前装好人。你刚才提到韩湘宁,韩湘宁怎么了?你们若是敢欺负她,我绝不放过你们?”刁爷笑道:“要说那韩湘宁,论姿色可以在泰山派之中排到前两名。她对你还真是痴情,你小子艳福不浅,只是不知道珍惜,却被我们计大爷钻了一个大大的空子,恐怕过不了多久,计大爷就能得偿所愿了。”
李萧然仍然不知他所说何意,心下一想,这群人坏事做绝,还有甚么不敢去做的。听他这么一说,越想越怕,似有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怒道:“你们之中,若是有谁敢碰她一个手指头,我就把你们千刀万剐,我说的出做得到。”刁爷一笑,不屑道:“恐怕到时韩湘宁为你牺牲了身体,你都还蒙在鼓里。”李萧然怒道:“你说甚么?你给我说清楚。”
欲问后事如何,且待我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