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崔韶杨站在原处沉醉片刻,忽的想起甚么重要之事来。于是,匆匆离开府第,转身疾步向树林走去。只见他复又回到方才差点中暗器的树林里,越过陡峭的山石,跨步而入漆黑的深林。倘若换做旁人,这黑灯瞎火的如同盲人。可这崔韶杨却与常人不同,虽然他夜视的本领高强,但此时主要是因为修练摧花弑血掌,能嗅到数里地之外人身上的特有味道的缘故。但见他小心翼翼的走进树林中,走了数步,来到一棵大树之后。弯腰用右手翻动了一个人的身子,那人本是脸向下趴在地上,这一翻动之下,那人顿时仰面朝天。崔韶杨细看之下,禁不住吃了一惊。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白天手拿画像拦住自己之人,见他此刻仰面朝天,双目紧闭,似是睡得香甜无比。想必若是在青天白日,定会认为此人是个在树下喝醉了睡着的汉子。崔韶杨是习武之人,见此情形,已知大有怪异。用手探其鼻息,意料之中,那人早已死了多时。实际上崔韶杨突然被攻击之时,早就察觉树后面有个死人,只因当时程伊伊在旁边,怕她生恐,便假装向程伊伊说前面的树林中一个人也没有。紧接着,将她送回经石峪,送到她家门,也是担心她孤身一人在回家的途中遭遇袭击。此刻漫山遍野似是只有崔韶杨独自一人,但他全然不惧,这点已经完全习惯。之前在赶往泰山的半路上,比这阴森恐怖的环境崔韶杨都待过。
譬如说曾在荒山野岭的坟堆里睡过一夜,那时他长途跋涉,饱尝奔波之苦,又加水米不进,眼看着前面有一个大坟堆,令他大喜的是,坟堆前余香尤燃,还有些上供的食物和酒水,而且正处黑夜四下无人。崔韶杨见状,一个箭步冲上前,抓起坟堆前面那些食物,不顾三七二十一,不一会儿,便吃了个一干二净。吃饱之后,提起酒壶,将酒水一股脑的全都倒进了嗓子眼里。吃饱喝足,将身躺在那大坟堆上,眼睛一闭,身子顿时便瘫软下来,接着便睡着了。睡到正深处,隐隐约约感觉像是有人在拽自己的腿,而且力气很大。崔韶杨将眼睛一睁,吓了一大跳。眼前有个蓬头垢面举止诡异的老头正在把自己往下面拖,崔韶杨向下一看,吓得直冒冷汗。这坟堆不知何时,竟变成了一个大大的坟坑,而且坟坑里埋着一具死尸,尸体似是刚刚开始腐烂,所以尚能分辨他的外貌。崔韶杨大惊道:“这老头不就是坟坑中所埋之人吗?他不是死了吗,怎么还活着?”眼见那老头一脸怪笑,将自己的身体往下面拖,而他使劲了平生的力气甩脱,怎奈身体根本不听使唤,像是一块木头一样,冷冰冰提运不起半点的内力来。崔韶杨想叫,又仿佛被人捂住了嘴一般,不仅叫不出声来,而且呼吸不畅,以致憋闷之极。他万分绝望,如坠十八层地狱。
忽的,崔韶杨眼前一亮,又觉四下花香鸟语。“原来只是一场梦。”他长出了一口气,这才发觉,为甚么在梦境中那样憋闷,只因面朝下,几近埋到了坟堆里,所以才会憋的如此难受。醒来后,又无意中看到这墓碑上所刻之字,上面写道:“岳父邹公之墓。”崔韶杨看完,觉得浑身上下的起了一层的小疙瘩,顿觉神郁气悴。连身上的泥土都来不及拍掉,一骨碌翻起身来,“妈呀!”一声慌叫,撒开双腿,有多大劲使多大劲,头也不敢回,一口气奔出去二十几里地。
崔韶杨见那人已死了多时,当下又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势。原来是被一片随处可见的柳树叶子割断了喉咙致死。那柳树叶子几乎全部刺入那人的喉咙中,只一小段叶柄留在外面。“令人难以置信,他居然是被一片叶子杀死的,这是何门何派的功夫?如何将这轻如鸿毛的叶子拿捏的如此到位,控制的如此出神入化,仿佛就像控制自己的胳膊自己的手一样。”崔韶杨心里嘀咕着。又检查了一遍他的身子,其它地方并无受伤之处,可见致命的一击,仍是那片柳叶。当下他不再多想,就算再想也想不出这凶手到底是谁,为甚么将他杀死。不过凶手的手段之高,着实让人防不胜防。再瞧那死去之人,面容毫无一丝痛苦而亡的神情。可见他临死之时,尚不知自己处于危境,相信就算到了阎王府,对到底是谁将自己害死的,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第二部分
闲话不提,崔韶杨拜过路知遥为师。翌日,一早起床,穿戴完毕之后,正准备前往习武场地,等候路知遥亲自传授武艺。他穿好俗家弟子的白色衣衫,斜跨佩剑,精神抖擞,慢慢走向习武场地。这玉皇观甚是广阔,唯那片习武场地最为宽广。崔韶杨还没走到近前,离着老远便听到场地中众人练武的阵阵吼声。听到吼声,竟然心痒起来,也想走进其中施展一翻。
于是,急忙加快脚步走到场地的边缘。举目望去,只见场地中已有五六十人在那里练武。崔韶杨天不亮就已起床,这群人居然比他起的还要早。他见路知遥尚未到来,便走进场地之中,仔细观赏着他们的动作。泰山派武学博大精深,那群人更是深得路知遥的提点,所以一拳一脚都有条不紊,稳扎稳打。崔韶杨边走边看,心道:“穆师傅说的果然没错,在此处学上个一年半载,相当于在别处学个三年五载,我能来此处学武,简直是莫大的荣幸。”
可他毕竟是一陌生人,场地中的人几乎没有见过他。众人见他样貌生疏,其中有人低声道:“哎!那龟孙子是谁?怎么以前没见过?是不是新来的?”有人回答道:“一看他样子就知道是新来的,这还用问?”另有人道:“瞧他长的人模狗样的,不知叫甚么名字?”还有人道:“今年的招贤盛会我一场不落的看过,似乎没有在擂台之上见过他。而且昨日的拜师大典,也似乎没有他的身影。咦!他是怎么来的?我记得师傅收了李萧然那个小挑夫为徒弟,今儿见了,怎么换人了?怪哉怪哉!”“师傅乐意收谁为徒就收谁为徒,咱们管不着,事不关己,大家也莫要问,免得师傅知道,又要挨骂了。”崔韶杨见众人都万分诧异的目光,没想太多,只单纯的当自己是陌生人罢了,谁曾想其中会有李萧然的原因。
其中有人不知从哪里听来的,低声道:“你们还不知道,他叫许言欢,可是咱们掌门师尊的爱徒穆朝恩亲笔书函介绍来的,听说穆前辈在岭南碰上江湖仇家,而且陷入他们的圈套,身重仇家数刀。性命危在旦夕,就在此时,这许言欢突然冒了出来,大喝一声,将他们震退,又使出自己的浑身解数,将他们打退。就这样,穆前辈才侥幸活了下来。之后,穆前辈为了感谢他的救命之恩,又见他武艺不凡是个可造之材,所以写了封书函,推荐他来我们泰山派潜心习武,事情就是如此情形。”那人说的眉飞色舞,添油加醋,吐沫星子乱飞,仿佛自己身临其境,亲眼所见一般,说的头头是道。众人听后,全都信以为真。其中有些人觉得这话怎么听起来有点别扭,表面不说,但均心道:“穆前辈武艺超绝,都打不退那群仇家,为何这许言欢就能独自一人打退他们?莫非他的武艺还在穆前辈之上?若真如此,这许言欢又何必来到泰山派学艺?岂不是有点自相矛盾?”但大部分人还是糊里糊涂的信了,有人道:“那这小子的武功肯定差不到哪去,否则的话,就不会救了穆前辈一命。何不这样,我上前去试他一试。”众人听后都比较赞同,都想看一下他到底有无真正的本领。
单说崔韶杨,仍在场地中欣赏众人练武,全无听留意他们所说些甚么。此刻正往前走着,忽然前面来了一人,生的魁梧健壮,如同野牛一般。眼睛半睁不睁,走路摇摇晃晃,手里提着一个酒葫芦,边走边饮,醉山颓倒。
第三部分
崔韶杨见那壮汉朝着自己走过来,而且大有醉意。便趁机闪开,走向别处欣赏别人练武。谁曾想躲开之后,那壮汉又朝着自己走了过来,虽脚步摇晃,但行走甚急,眨眼间来到自己眼前。崔韶杨这次来不及躲开,那壮汉猛地撞了一下自己的肩膀,顿觉膀臂发麻,胳膊有被卸掉一般的痛感。顿时眉头微蹙,捂着胳膊,正要发作,质问他:“道路宽阔,你怎么偏往我的身上撞来?”可一句话还没问出口,不料那壮汉撞了自己一下之后,竟然站立不稳向后欲摔。
崔韶杨见状不妙,心中暗想着,若让旁人看见,还以为是我故意撞倒的他,我初来贵地,别给人留下一丝不好的印象。于是,手疾眼快,急忙上前扶住他。手刚往前一扶,那壮汉便结结实实的倒在自己身上。崔韶杨觉得很是奇怪,“怎么这人身上没有一丝的酒气?”他心里想着,急忙道:“你没事吧?快起来。”那壮汉听后,眼睛睁开一道细缝,扶着崔韶杨的身子慢慢站了起来,还用手擦了擦自己的嘴,给人一种刚吃饱了饭灌足了酒的感觉。
崔韶杨左手抓着他的手,右手扶住他的身子,不让他继续摔倒。此时,忽觉左臂上传来一股异样的真气,又酸又麻。崔韶杨尚没明白怎么回事,那真气恰似洪水泛滥一般,源源不断的朝自己左臂袭来。而且,崔韶杨的左臂渐渐失去知觉,变得麻木,抬也抬不起,放也放不下,仿佛这左臂不是自己身上的一般。更可怕的是,这种麻痹的感觉逐渐扩大。就在崔韶杨觉察出有异样时,已经扩散到了左胸。崔韶杨心中一凛,霎那间明白这壮汉来撞自己的用意。
恐怕持久下去,自己定会被这股外来的真气弄的经脉堵塞,以至于运行不畅,甚至会有性命之忧。再瞧那壮汉,只见他仍处醉态,但嘴角隐约露出一丝笑容。知是自己诡计得逞,此时周围不少旁观者都围了过来,站在一边看热闹。崔韶杨眼见周围陌生人越聚越多,他这人生来颇要面子,只要是在无人的情境下,你对他做甚么过分之事,他都含垢包羞,能忍则忍。但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若对他做有损尊严之事,他是一定会起来反抗的。崔韶杨见状不妙,此刻自己的左半身几乎处在麻痹的状态,禁不住有些羞愤,本想道:“这位兄长,在下是新来弟子,还望您能手下留情,否则的话,我真不知会发生甚么样的事情。”
但他话到嘴边,却迟迟说不出口。因为那壮汉的内力甚是强大,自己的面部也麻木的很,想张嘴说话,却苦于两片嘴不听使唤,连张口说话都很困难。心中焦急起来,自己如此狼狈,岂不是相当被动,完全处在对方股掌之上?崔韶杨狠了狠心,心道:“既然你有意让我出丑,我岂能坐以待毙,让你诡计得逞?”幸好这右半身尚能动弹,当下以最快的速度提运丹田之气,将真气聚积于右手掌,一把向那壮汉的左手腕抓了过去。那壮汉倒也是一惊,心道:“换作是旁人,早已惊惧不定,完全失去知觉,不能动弹,可眼前这小子居然还能行动自如,当真怪事!”他做梦也想不到,眼前的这位年轻人,暗中习练禁功摧花弑血掌,何况还受过穆朝恩的指点,练会泰山派的绝学摩崖掌法。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掌法,便有着两种截然不同的内力,两股内力在他体内互为幻化。不单单是那壮汉,就算是穆朝恩的萧兰指,想封住崔韶杨这两股内力,也非易事。
蓦地,那壮汉将眼睛睁的很大,嘴角的一丝微笑也收敛无形,这才感觉到崔韶杨不同凡响的内力,被他右手攥的手腕生疼无比,几乎叫出声来。知道比拼下去,自己非吃亏不可。所以,将内力逐渐收回,放弃进攻。崔韶杨左半身顿时变得舒畅无比,活动自如。但崔韶杨甚是记仇,见那壮汉有些吃软怕硬,又狠了狠心,右手加紧力道,似是铁钳一般,那壮汉疼的是龇牙咧嘴。众人见了,有些发笑,有些发愁的。当然,崔韶杨对付他所用的内力,是出于道家一派的摩崖掌的内力。他深知一旦提运禁功那诡异之极的内力,面目会变得苍白狰狞,甚是可怖。周围人数众多,见了自己的样貌,岂不是等于告诉别人,我在暗中修练禁功摧花弑血掌?所以,崔韶杨还是选择用同门的泰山派的内力来对付泰山派的弟子,如此就算获胜,也不算给泰山派脸上抹黑。
第四部分
刚才那些围观之人,有些还在怀疑他本领低微的,现在看了,都暗挑大拇指,有人惊呼一声,道:“小兄弟,果然有两把刷子!”有人叹道:“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另有人暗道:“这年轻人长的文文弱弱,内力却深不可测,难怪会救了穆朝恩一命。”还有人奇道:“依他这武功,怎么会屈尊来到泰山派学武?真是奇怪之极。”总而言之,人群中想甚么的都有。崔韶杨一边对付着那壮汉,一边还察言观色。忽见众人都一副惊愕的神情,知是对自己的手段大受震撼,有些怙才骄物,傲睨自若。心中暗喜道:“你们这群人,竟然试探我,让你们见识一下我的厉害。”
忽然,觉得自己的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崔韶杨此刻正全神贯注,对身后所站何人全无察觉。当下一惊之下,回头看去,身后突然多了两个人。前面的是计伏生,后面的是余纬农。那拍他一下的,正是计伏生。余纬农正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说实话,崔韶杨对此二人异常厌恶,觉得鼎鼎大名的泰山派居然出了这么两个禽兽不如的东西,实在是丢尽了脸。不过细想来,这么复杂的江湖,一派之中难免会出几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也是在所难免,非一派之主所能掌控的。崔韶杨虽是讨厌他们,但表面并无体现出一丝一毫来,装作惊讶道:“原来是余师兄你来了。”说这话时,已将那壮汉的手腕放开。那壮汉见状,捂着疼痛之处钻入了人群之中,不见踪影。
余纬农笑道:“看不出,许师弟你的内力卓越,恐怕还在我们这些做师兄的之上啊!”计伏生盯着崔韶杨看了几眼,问余纬农道:“你们认识?这是何人?怎敢在我的地盘中捣乱?”余纬农听罢,急忙将嘴靠到计伏生的耳边,细语几声。计伏生哈哈大笑,道:“好,好,好,这事干爹做的妙极了,我这就去教训他一顿。”说完,一转身要走,忽然又扭头冲崔韶杨笑道:“许师弟,你不用担心,以后这泰山派就是你的家,有我这做师兄的关照你,他们一群人,不敢欺负你的。如果有谁敢欺负你,你跟我说一声,我一定不放过他。”说着,身子已在丈外,长笑几声,渐渐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那余纬农却像只跟屁虫一般,紧随其后。
崔韶杨听计伏生说完这话,有些莫名其妙,心下生疑:“那余纬农到底跟他讲了些甚么,我跟计伏生素不相识,他怎听完余纬农的话,就突然对我恭而有礼?听他刚才所说,好像是去教训某个人,不知所为何事?”崔韶杨想了半天也想不通,索性不去想了。他刚回过神来,只见方才周围那群看热闹的人,个个春风满面,容光焕发,跟之前那种态度,判若水火,一时间全都围了上来。
有的上前来主动问好,有的用自己的长袖替他拍走身上的尘土,有的则直接端了杯茶水敬他来喝,还有的不知从哪里搬了把摇椅请他入座。如同众星捧月一般,敬如上宾。崔韶杨初时还有些不好意思,但不一会儿,似是找回些以往在东华派中做富家公子的感觉,也不再客气。于是,大大方方的坐在摇椅上,抬头看远处有山川秀色,低头瞧近处有百人练武,何况身旁还有人摇着纸扇,纸扇轻摇,时有小风吹来,甚觉舒爽。崔韶杨坐在那里,顿时百感交集,身上舒爽,心里却在打皱。
第五部分
却说计伏生跟余纬农,二人一前一后离开玉皇顶,前往蒿里山。路上二人说话一直未断,谈论的都是有关李萧然的事。比如说干爹到底是如何知道,当初是李萧然作弄的自己,而不是王陵。还有干爹是如何惩罚他到后山劈柴挑粪的具体情形。余纬农说的眉飞眼笑,计伏生听的喜逐颜开。余纬农说完,计伏生咬了咬牙,气色由喜转怒,道:“长那么大,还没人敢对我怎样,这臭小子是第一个敢作弄我的,我岂能轻易绕他?”余纬农陪笑道:“那是自然,若非宋星明,想必还都以为是那不男不女的王陵作弄的,这臭小子果真狡猾,居然拿人见人怕的王陵做挡箭牌,相信王陵知道此事,也绝对不会轻饶了他。”
计伏生忽听到宋星明这个名字,问道:“我记得第一次见韩湘宁时,为了个哑巴樵夫,跟她打了起来,那宋星明突然站出来救场,声称自己是韩湘宁的表哥,还将她带走了。这李萧然拜入干爹门下,却不知那宋星明拜入何人的门下。”余纬农道:“拜入了夏羽丰的门下。”计伏生“噢”了一声,微微点头。
余纬农接着道:“这些日属下已经查探清楚,这宋星明并非是韩湘宁的表哥,上次他救场所说的话,纯粹是在敷衍计爷您啊!”计伏生奇道:“这是为何?”余纬农道:“属下经过连日的观察,发觉那小子对人当面一套,背后又是一套。表面上别看他仪表堂堂,气度不凡,但在暗地中却不知说了多少别人的坏话。这种人,不得不防啊!上次他说韩湘宁是他的表妹,实际上,属下早已看出,他对韩湘宁存有爱慕之情,而且是势在必行。不过,我看那韩湘宁对他全无感觉,经过连日观察,发现她闲来无事之时,独自一人躲在花园的角落里,愣着发呆,或者默默流泪,却不知是为何事伤心欲绝。”计伏生听完,道:“韩湘宁她现在在哪里?我很想见她。”余纬农答道:“在拜师大典之上,已拜了顾婵娟为师。想必现在正在经石峪的练武场地中,练习泰山派武艺。”
计伏生皱了皱眉,道:“果然是拜入了那婆娘的门下,那婆娘对待手下女徒甚严,一般的男弟子都不允许进入她们的习武场地,所以,想见她一面,还真有些困难。”余纬农道:“这还不说,若是碰上那个嘴尖舌头快的小丫头,就更让人头疼了。”“你指的是程伊伊?”计伏生问道。余纬农点点头。计伏生面色突然阴沉下来,似是回想起了甚么。余纬农常年陪伴在他的身边,他想些甚么,均了如指掌。当下放缓语气,安慰道:“计爷,您就不要再想她了。既然顾婵娟不同意,您再想她也是无济于事。这天下的女子多得是,何必为了她而茶饭不思,心情烦躁呢?”计伏生道:“你知道我现在正在想谁?”
余纬农道:“我陪在计爷身边那么多年,若还看不出您在思念程雪的话,那也就不配做您的属下了。”“你果然对我是忠心耿耿。说起来,我计伏生想得到谁就能得到谁,天下间的女子在我手中全是不值钱的玩物,被我玩弄抛弃的女子也是多不胜数。哪知,却被我这一生中最想得到但没有得到的人深深伤害了一次,所以我现在,最不想见的人就是程雪,最不想去的地方也就成了经石峪。”
第六部分
余纬农深深叹了口气,道:“想起来,师傅为了您还亲自找顾婵娟提过亲事,师傅满以为以他的地位,这门亲事能八九不离十。哪知,那顾婵娟不识好歹,对师傅冷言冷语不说,听说还下了逐客令。回到玉皇顶之后,师父他羞愤之极,一时怒气,还将自己最心爱的一把古剑生生的给折断了。至今还将那把断剑挂在墙上,口口声声道,他以后再不会去经石峪,再不理会顾婵娟。直到现在,他师兄妹二人也是面和心不合,有时碰巧遇见,相互无言,连半句话都不说。”
计伏生道:“罢了,罢了,她既然对我如此绝情,我也不会再想她。天下间女子甚多,何必为了一个根本不爱自己的人而愁肠寸断,悲痛欲绝呢?我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岂会如此小肚鸡肠?”余纬农点点头,道:“计爷所言甚是,有时放开怀抱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说完,心里道:“计爷说的好听,不知何时,又要伤心不止了,这‘情’之一字,不知难倒多少的男子汉。”想罢多时,觉得该缓和一下气氛,于是道:“计爷,前面这座小山就是蒿里山了,不知李萧然那臭小子现在怎么样了?我们何不加快脚步,前去看个究竟呢?”计伏生点点头,言罢,脚下生烟,二人直奔蒿里山而去。
不多久,二人便来到蒿里山处罚弟子的所在之地。蒿里山位于泰山之南,虽只有百米之高,但远观之后却令人毛森骨立,栗栗危惧。可谓鱼沉雁渺,风紧云低,惨绿愁红,鬼哭神泣。近处有十余名做苦役的弟子搬石劈柴,远处仍有数十名弟子挑粪种菜,均是无精打采,骨瘦如柴。总之,尽是些脏活粗活重活累死人不偿命的活。
计伏生看了许久,没瞧见李萧然,扭头问余纬农道:“那小子在何处?”余纬农听完,道:“属下不知,算起来,这蒿里山还未曾来过。不过,计爷既然来至此,有必要先登到山顶去趟森罗殿,总得先拜会一下干爹的亲弟弟路念尘吧?”计伏生道:“不去了,并非我不想拜会路念尘。只是这蒿里山森罗殿,我一听到便头皮发麻,谈何拜会?”余纬农问道:“对于这路念尘,属下还有些不明白的地方,不知该问不该问?”计伏生道:“你我虽是主仆,但情同兄弟,有甚么不该问的,但说无妨。”余纬农咳嗽一声道:“泰山派中凡是有些地位的人,他们的府第均在名景胜地,惟独这路念尘的府第却在这鬼气弥漫的蒿里山。而路念尘又是干爹的亲弟弟,地位更与干爹他齐名,却为何掌管起这蒿里山来?”
计伏生道:“你有所不知,以前我也问过干爹,听干爹说,他亲弟弟这人脾气冷热多变,这也就罢了。只是从小长相就极度吓人,听人说他年轻之时,就在白天吓死过好几个人。传言当初他还在学艺之际,忽见有一妇女站在井边要自寻短见。那妇女不知何因,原想跳井自杀,只是心下犹豫不定,狠不下心来。结果被路念尘无意发现,朝那妇女疾奔过去想救下来。不想因他长相吓人之极,那女的见他朝自己奔来,竟以为是地狱的索命鬼来勾她魂魄,吓得魂飞魄散,一失足竟然跌入井中,被水活活呛死了。此类之事,多不胜数,所以他不讨任何人的喜欢,也在这情理之中。也因此,他这人变得孤俦寡匹,暴戾恣睢。所以说,若非来找李萧然,至死我都不打算来这蒿里山。”
第七部分
余纬农道:“路念尘长相如何,我真未见过。以前倒是听人说过,不过就当耳边风,没有相信罢了。听计爷亲口说出,我也不敢去森罗殿拜会路念尘了。”计伏生笑了笑,道:“李萧然被罚来到此地一年,初来之人,一定先去山顶的森罗殿报到。而那路念尘性格怪异,定会先将新来之人打个半死。李萧然生的俊美,那路念尘定生嫉妒之心,我猜想,必会把他打得皮开肉绽不可。然后再交给山下负责看管这些罪人的总管老乌头,那老乌头也非善类,整日的花天酒地,而且半日也不能少了女人,否则的话,比杀了他还要难受。余纬农道:“那我们何不去找那老乌头,问他一问,便知李萧然现在何处了。”计伏生将头微点,“嗯”了一声。
二人沿着山下向西走了数百米,来到一处宅院前。虽说这宅院比不上玉皇观的金碧辉煌,但相比周围的枯枝败叶,断壁颓垣,已是奢华之极。这里穷乡僻壤,山陬海澨,平日少有人来。只见二人来到门前,余纬农前去敲了敲门,敲罢多时,从门里闪出一个家童。那家童双手揉着眼睛,一副还没睡醒的模样,问道:“二位找谁?”余纬农一看他的样子,便气不打一处来,猛地上前一步,抬脚用力一踢,把个家童踢出去一丈多远。
那家童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人踢了一脚,骂道:“哪里来的恶人,竟敢打人?也不看看这是甚么地方。老爷,老爷……”他口中的老爷,便是老乌头。余纬农骂道:“他妈的,你这小孩莫非是新来的?见了计爷也不让进屋里好生招待?睁大你那母狗眼瞧瞧天上的太阳,都甚么时辰了还在床上打滚?”那家童见余纬农气势汹汹,也预感到不是好惹之人,急忙从地上爬起来赶往里屋,去找老乌头了。余纬农一脚把门踹了个大洞,提高嗓音叫道:“老乌头,快出来。见了我们计爷,还不快出来迎接。若是慢了,打断你的狗腿。”话音刚落,突然从里屋里传出老乌头那稍显苍老的声音:“来了,来了。”
计伏生跟余纬农站在门外一动不动,等着他出来迎接。片刻,只见从里屋奔出一个五六十岁的胖老头,生的獐头鼠目,其貌不扬。赤着脚,半敞着上衣,露出黑黝黝的肥肉,手里提着还没系紧的裤子,咧着嘴大笑道:“哎呦,原来是计爷到了,甚么香风把您给吹来了?这位想必是余兄了。二位大驾光临,简直是往我老乌头脸上贴金啊!方才家童无知,失礼失礼,还望计爷莫要怪罪。”计伏生“哼”了一声,上下打量他一阵。余纬农笑着问道:“我说老乌头,这是作何打扮?莫非还金屋藏娇,躺在床上跟谁家的黄花闺女打拳不成?”老乌头将牙一龇,笑道:“余兄您真会说笑,只可惜冯唐易老,我老乌头是不行了。”余纬农“呵呵”一笑,道:“哪有哪有?看老乌头这气色,便知是宝刀未老,不减当年之勇啊!”
二人说笑间,老乌头已将他二位让进屋内看茶就坐。余纬农突然问道:“老乌头,向你打听一个人。”老乌头早就知道这二位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听完问道:“余兄请说,若是我这糟老头认识的,一定实言相告。”余纬农道:“这人是新来的,归你管辖,因触犯本派的戒律规条,被罚在此处劈柴挑粪一年。此人有些手段,原是这届招贤盛会入围的四强之一。”老乌头想了想,道:“余兄所说的可是因得罪了计爷而被罚在此的李萧然?”余纬农本想不那么直接去说,忽听那老乌头所言,便知一定是路知遥派人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给了他,笑着点点头道:“原来老乌头甚么都知道了。”
第八部分
老乌头道:“李萧然是昨日下午被押过来的,押过来时虽被路观主打得不像人样,但还是接连打伤了我手下不少的人。我原想让他去后院挑粪施园,哪知却将周围看守之人打了个鼻青眼肿,若非家童拦的及时,恐怕连我这老头子也给揍上了。最后,喊来了二十几个人才将他摁倒在地。我老头子在这待了也有二十来年之久,还真没见过如此不服管教的带罪弟子,真是反了天了。”听到这,他二人均有诧异之色,余纬农问道:“那李萧然现在如何?”老乌头答道:“李萧然那小子,我老乌头是管不了了,也不敢管,你管他他就打你。为了防患未然,我已命人给他戴上了手铐脚镣,用铁链将他拴了起来,且派了一些武艺不凡的壮汉日夜监视他。唯有如此,他才能老老实实的做苦役,只要他再耍心眼,那些壮汉便棍棒相加,皮鞭伺候。反正有链子拴着,想挣扎也是于事无补。”言语间一副甚是得意自满的神情。
一直未说话的计伏生“哼”了一声,问道:“那他现在何处?”老乌头道:“正在后院挑粪施园,计爷您不会是想去看他吧?我劝您最好别去,否则被李萧然痛斥一顿,划不来。”计伏生突然微微一笑,道:“那就要看他有没有那个胆子,他若敢瞪我一眼,我就用刀子剜掉他的眼睛。他若敢骂我,我就用刀子割下他的舌头。”余纬农道:“也让那小子知道我们计爷的厉害,不给他点颜色瞧瞧,还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老乌头起初还有些担心,主要是担心李萧然将计伏生触怒,而迁怒自己管教不严。听完他二人的话,也将这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笑道:“那好,我在前面带路。”心里道:“这下可有好戏看了,这计伏生跟余纬农都不是甚么好东西,我将他俩带到那臭小子跟前,好让他们自相残杀,我好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心里越想越美,几乎乐了出来,但随即忍住不乐,装成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
却说老乌头领着他们二人,穿过荆棘丛生的荒凉林地,跃过黑如泼墨的浊水之源,行走多时,蓦地,眼前豁然开朗,一大片菜园呈现在他们面前。计伏生道:“想不到此处如此荒凉清冷,寂若无人。除了风声之外,怎么连一个人也看不到,你将我们带到此处,莫非那李萧然就在这里?”老乌头点点头,道:“换作昨日,恐怕相隔数里都会听到他的骂声,而且,还口口声声说等他受罚一年期满,他一定会将蒿里山森罗殿弄个地覆天翻。可是他做梦也想不到,路师傅昨日命人将他带到这里之时,已经私下叮嘱过我,不能让他活着出去。但是按我老乌头一贯的作风,我还不想让他那么早死,否则那岂不是太便宜了他。总之,在这一年之内我要让他生不如死,等我将他玩腻了,再一脚踩死他,像踩死一只蟑螂一样。现在,恐怕他想骂都骂不出来了。”
第九部分
余纬农疑问道:“难道你把他舌头割了?”老乌头道:“要割的话,早就割了。只是还不到时候。”余纬农问道:“那为何此刻他声息皆无,似是这里无人一般。”老乌头道:“自打他来到此地,水米未进,再加身上被打得体无完肤,遍体鳞伤,哪里还有甚么力气叫骂?”余纬农道:“做得好,做的好极了,你先带我们去看看那个臭小子,瞧一瞧他狼狈不堪的模样。”老乌头笑道:“随我来,只不过,可别吓坏了计爷跟余公子。”他二人听完老乌头所言,均不解其意,只是一个劲的跟着他,向菜园深处走去。
老乌头在前面走了多时,突然转过身道:“二位请过目,他便是你们所要找的人。”计伏生跟余纬农忽听此言,均低头细看,只见地上躺着一团脏兮兮血肉模糊的东西,那东西被一团铁链捆绑着,细看之下,都辨不出到底是何物事。余纬农吃惊的笑道:“找了那么久,原来你躺在这里晒太阳,还挺舒服的啊!快给我起来。”说这话,本想上前抓住将他提起来,又见他身上肮脏之极,靠近了些都闻着有股难闻的血腥气味。于是又捂着鼻子向老乌头道:“你,你去将他提起来,我要看看他现在还是不是那么凶?”余纬农明知李萧然现在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却还说这等风凉话。
老乌头也嫌他身上又脏又乱,气味难闻,提高嗓音向周围喊了一声,叫道:“快来人,将这臭小子架起来,好让计爷跟余公子看看他的狼狈德行。”言罢,从不远处走来出六个彪形大汉,均生的凶神恶煞一般,长的牛高马大,五大三粗。那计伏生本也是身高过丈,虎背熊腰,但站在那六个彪形大汉跟前,居然还矮着一大截。余纬农站在一旁,禁不住仰着脖子抬头望了望他们,问道:“我说老乌头,你这是从哪里找来的壮汉?怎生的如此雄壮?”老乌头含笑不答。
那六个壮汉甚是听老乌头的话,其中两个人一把抓起李萧然破碎的衣服领子,直接拎了起来,架在当空。剩下四人则站在一旁,随时听候差遣。李萧然双目紧闭,满口鲜血,已经不省人事。余纬农走近前,使劲拍了拍李萧然的脸,道:“昨日还是四强弟子之一,怎么今日就变成了此番模样,若非老乌头提醒,我几乎认不出你来。”
计伏生见状,“砰砰”两下,挥拳打向李萧然的胸腹,恶狠狠的道:“你这臭小子,昔日还装成别人来戏弄我,今日我也让你瞧瞧计爷的厉害。”说话间,双拳似暴风疾雨一般,尽数打在李萧然的身上。李萧然本已昏死过去,被他这么一折腾,竟然微睁双目清醒过来。此时他被那两个壮汉拧着胳膊架在空中,根本无法躲避计伏生的攻击,只能挺着身体硬撑着。等到计伏生打累了,李萧然却“呵呵”笑了几声,道:“我现在很后悔一件事。”余纬农以为他想求饶,道:“你现在求饶不觉得太迟了吗?”李萧然道:“谁说我要求饶的,我很后悔一件事,就是当时真该杀了你们两个禽兽。”计伏生听完道:“你现在杀我们也不迟啊,老乌头,快把他身上的手铐脚镣解开,将他放下来,尽管让他来杀我,我看他还有没有那个本事?”
第十部分
计伏生言毕,老乌头向那两人眼神示意一下。于是,李萧然便被他们扔到了地上,并替他解开身上的手铐脚镣。他本想站起来,但觉周身上下剧痛无比,而且一丝的内力也提运不出,当下万分惊惧起来,心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何感觉丹田之内空空如也,一点内力也没有。莫非刚才在我昏死之时,他们六个人对我做过甚么手脚?”他想着想着,霎那间一个极为不妙的猜测划过脑海。
突然,又觉下巴生疼,身子又不听使唤的向后翻滚。原来计伏生见他久站不起趴在地上,便使了十足的力道一脚向他下巴踢了一脚。这一脚,使得李萧然的身子像是纺车轮一般向后翻滚了数下,接着又“啪”的一声,狠狠地摔在地上。李萧然落地之后,全身的骨架似是散开一般,脑袋“嗡嗡”直响,眼前忽明忽暗,禁不住悲愤的心情,骂道:“若是我有重睹天日的那一天,我第一个要杀的便是计伏生,第二个杀的就是余纬农,其次再将你这乌龟王八头给杀了。”
老乌头闻听,笑道:“你还有出头之日吗?路观主早将你逐……”他本想说路知遥早将你逐出泰山派,你现在已经不是泰山派的弟子了,谈何出头之日?我若是不说,你到死都还蒙在鼓里。余纬农一听,急忙截住他的话,笑道:“老乌头是说路观主将你放逐在这蒿里山,是因你暗中偷学碎石掌,触犯了泰山派的门规,望你在此处好好改过。这都怪你不知礼数,老乌头他年纪已经不小,说甚么也是你的长辈,你却丝毫没有敬老之心,反倒对他破口大骂,他这才将你打成重伤。只要你好好在此处改过,师傅他老人家心慈面软,一定会对你宽大处理。否则的话,不但你回去无望,说不定还要永远的待在这里。你年龄尚小,要知从善如登,从恶如崩……”余纬农口若悬河,可话没说完,李萧然道:“我呸,少在这里跟我说风凉话,我李萧然的事,用不着你来管,你给我滚,我一刻也不想见到你。”
李萧然说这话时,仍是无力的趴在地上,却使劲抬起头望着余纬农说话。计伏生道:“你小子连站都站不起来了,这嘴还是那么厉害。”说着,走上前伸出右手去拧他的嘴。李萧然见状,嘴巴一张,一下子将他的食指咬在嘴里。他全身无力,但咬力尤存,当下使劲了吃奶的力气,唯恐被他缩回手去。计伏生疼的杀猪般的嚎叫,其余人见势不妙,急忙去掰他的嘴,好半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食指抽回。只是牙印极深,若是抽的晚些,想必食指早已不在。计伏生疼的捂紧伤口,怒道:“这小子上次戏弄我,将我的武功废了。我也要废了他的武功,快,快将这臭小子的武功给我废了。”言罢,身旁那六个壮汉道:“回计爷,您来之前,已经将他的武功给废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我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