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元钊拿起那衣服,只见通身墨绿锦绸,上面绣着几株湘妃竹叶。湘绣之精,天下闻名,那几片竹叶,更添几分淡雅。周元钊将那衣服在自己身上比划几下,觉得极是合身,便欲穿将起来。
忽然看见自己一身丐服,不由得一怔,猛地里想起一件事来,不由得陷入沉思之中。许久,方始喃喃道:“你纵然有意,奈何我却终究不能回报。”这样想着,怱又想起楚天舒来,便点了点头,仍将那衣服放在桌上。
不多时,便有丫鬟送来早点。进来的丫鬟仍旧是方才送衣的那一个,见周元钊仍早一身破烂,那套新衣服仍旧在桌上,不禁一愣,却没有开口询问,待周元钊吃过早点,便收拾了碗筷。周元钊知道这丫鬟回去,必然告诉杨思雨,却也顾不得了,心想着,一会儿,杨诚章必来相请,自已告辞几句,便应该离开这里了。
哪知道,整个早晨,都不见杨诚章来请,便是楚天舒,也未曾露面。直到了中午时,方见杨府管家杨福来请周元钊前去客厅会客。
周元钊看着乌朦朦的天,那雪竟然又下了起来,心中很有些不快,若非杨福一付低声下气的样子,真想骂将出来,听杨福说是请他客厅会客,便问道:“你们杨庄主呢。”杨福笑道:“一大早,刺史任大人便派人来请老爷过府议事,说是昨夜荆州府库昨夜失盗,被人盗去库银三千两。失银虽不是很多,但府库被盗,非同小可,因而刺史大人来请,商议捉拿崆峒三盗。老爷本说今天的宴请要取消的,只是给江湖上诸位客人的请柬已经发了,来不及通知各位,只好失礼了。”
周元钊从未听过什么“崆峒三盗”是什么人,便问道:“崆峒三盗?这是什么人?”杨福脸上掠过一丝奇怪之色,道:“少侠不知道吗?老爷不是说少侠昨天还跟崆峒三盗动过手吗?”周元钊哦了一声,心想是昨夜的那三个人,却原来叫什么“崆峒三盗”,这三盗在杨府差点被擒,居然还敢有胆去府库行盗,便又问道:“府库失盗,这同杨庄主有什么关系,杨庄主常结交官府吗?”杨福道:“倒也不是,只是老爷在武林中名声又好,江湖上有些争议仇怨,总有人找庄主来排解,久而久之,便是地方上出了什么大案子,官府便也找老爷来求援,老爷终究是在荆州治下,也不敢推究不去,更何况,前天小姐得罪了刺史大人的侄子,那就要更加前去应付应付了。”
周元钊点点头,道:“原来如此。”二人说说走走,已经来至客厅前,杨福打起了帘子,周元钊躬身便进。
厅内已经坐了七八人,说说笑笑,好不热闹。此时突见一身破烂乞丐打扮的人进得厅来,不由得住了声,齐齐向周元钊打量。在左手首坐上的一人,约略四十来岁年纪,气度甚是轩昂,隐然众人之首,见杨府管家在那乞丐身后,便不肯造次,只淡淡道:“杨管家,这位是?”杨福忙上前道:“马总镖头,各位,小得来为各位引见,这位周少侠是我们老爷府上的客人。”那马总镖头便道:“可是杨庄主所说的,昨夜独斗崆峒三盗的那位?”杨福忙道:“正是。”众人一听,顿时都“哦”了一声。
那马总镖头捋一捋长须,笑赞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呀,周少侠年纪轻轻,居然有如此修为,不错不错。不知少侠是尊师是哪位呀?”周元钊淡淡一笑,却不回答,只问杨福道:“这位是?”杨福忙笑道:“这位便是岳州城内福宁镖局的马总镖头。”周元钊剑眉一挑,道:“可是江湖上人称无敌风雷的马行空马总镖头?”那马行空哈哈一笑,道:“老夫退隐多年,没想到江湖上居然还有人记得老夫。”
马行空话未说完,却不料周元钊只嗯了一声,竟转过身来,向杨福问道:“这几位是?”,登时将马行空晾在一边。
那马行空走镖出身,在江湖上名号甚响。福宁镖局在西南诸道名声极响,任谁也未曾如此轻视与他,却不料被眼前这个乞丐打扮的后生小子无礼冷落,不由得心中大怒。但他多年行走江湖,城府甚深,心中虽已怒急,脸上却不显露,只是暗暗盘算当年可有甚对头仇家。
那杨福见周元钊对马行空十分无礼,也甚为奇怪,见他问话,便忙指着另一人道:“这位是岳州梅庄的梅老爷子”。周元钊忙敛了笑,拱手肃容道:“久闻荆楚梅庄盛名,今日得见梅老爷子,晚辈不胜荣幸。”这梅庄庄主梅人杰素来与马行空交好,见周元钊对马行空无礼,只当他无知小辈,不懂礼数,便不欲理会。却不料周元钊居然恭恭敬敬向他行礼,倒颇出意外,忙起身回礼,慌乱中却走了样。
一边坐着的马行空却疑虑更深,这小乞丐必是他仇家对头无疑,只是实在想不起来,自己当年何曾与周姓人结怨,这小子是哪家弟子也未可知。心中想着,暗暗的也戒备起来。
杨福一一介绍来客,见所来的俱是荆楚一带武林名宿。周元钊一面见礼,一面也暗暗纳罕:“这些武林名宿们自来纵横江湖,仅遵王法而已,素常并不与官府往来,况且并非都在荆州治下,何至于因荆州出现盗贼,便一召即至。更何况只是一小小盗患,何至于惊动到整个荆楚武林。难道其中另有隐情不成?”这些武林名宿的到来,越发显得近日之事极不寻常,周元钊日前一时之兴,出手去截崆峒三盗,似乎不知觉间误入一场极大的武林纷争之中,不由得有些后悔。心中想者,脸上却不带出什么。
那杨福介绍到末座那位时,剑眉星目,英气*人,乃是荆楚大侠楚江澜的公子楚天舒。周元钊心中早虽已经见过了楚天舒,却仍不失礼节,客气道:“久闻令尊楚大侠名震天下,可惜后生小辈缘浅福薄,不能一睹楚大侠之风采,常引为恨事。今日有缘得见楚兄,幸甚幸甚。”那楚沧澜在武林中名望极高,少年时出道江湖,凭手中一杆长枪,纵行江湖,百战无敌,行侠仗义,宵小胆寒,被尊为荆楚武林第一。楚天舒尽得其父真传,年纪虽轻,但却是武林后起之秀中名气最亮的一位,隐然已有乃父之威。
楚天舒见周元钊本识得自己,却又如此客气,自然是敬重父亲名声,便忙起身致谢,道:“周兄客气了。今日得见,小弟也甚感有缘,今后定当多向周见请教。”
周元钊见楚天舒名气虽响,却谦恭有礼,并不倨傲,心中甚喜,忙道:“请教二字,如何敢当,楚兄太客气了,在下亦只是碰巧而已。昨夜楚兄只一招,便伤其一,不兄弟虽与崆峒三盗交过手,却并不知其虚实。楚大侠遣楚兄前来,料想崆峒三盗必是来历不凡。知崆峒三盗到底是何方神圣,楚兄可否见告。”楚天舒道:“家父并不知崆峒三盗之事。只因杨庄主爱女拜在家父门下,此次乃是奉家父之命,陪同师妹前来省亲。崆峒三盗犯案荆州,在下也只是来了以后才知晓。”
周元钊点点头,道:“原来如此。”此事虽甚是不解,却不便相询,周元钊只得回过身来,只见首座上马行空盯着自己,神情颇为怪异,便道:“马庄主,怎么,您老如此健忘?莫非还没想起在下吗?”
那马行空盯了半日,越想越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周元钊,但是周元钊一身乞丐装束,始终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马行空素日里的结交往来,若非地方名望,便是武林同道。乞丐残弱之类,虽时有周济,何曾会能留意。况且周元钊如此装扮,未必是甚真实身份,他对自己如此无礼,显然是故意为之,但却始终看不出半点端倪。正苦思时,不料周元钊却又找上了他,便暗暗的蓄劲道:“什么?”周元钊哈哈大笑,道:“马庄主果然是贵人多忘事啊。怎么,岳阳楼上娥眉舞,一笑倾城倾国,马庄主这么快便不记得了?”马行空猛然想起一事,失声道:“原来是你!”周元钊冷声道:“不错,便是在下。”
梅人杰见二人言语间颇有不和,便忙插言道:“怎么,二人早就认识,那便好了。今日杨老弟相请,想是有要事相谈,不如诸位稍等待片刻,等杨老弟回府后再议,如何?”周元钊道:“梅老爷子所言极是,晚辈自当遵命,不过恐怕马总镖头未必能够安得下这份心来。”梅人杰愕然道:“这是为何。”周元钊笑道:“晚辈无意间撞见马总镖头的一些行事,大多都是些作奸犯科之事,与素日里声名甚佳的福宁镖局总镖头的身份颇有些不太相符,马庄主只怕这会儿正在想如何杀我灭口。”
话尚未说玩,那马行空突然跃起,挥掌向周元钊拍来,口中大叫道:“臭小子,你敢口出污言,毁我清白,老夫毙了你”。掌风刚烈,瞬间已到周元钊身前。
这一掌来得突然,虽然事先叫破,但已与偷袭无异,灭口之意,昭然若揭。楚天舒只叫道:“周兄小心。”想要出手相救,却已然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