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地处长江之滨,地气本甚是温暖。自来阳春三月间下雪,实属罕见。这场雪来得突然去也极快,天气立时回暖,那雪便化得也快。周元钊进来城中,已近巳时,城中积雪融化,满大街皆是初融的雪水。周元钊本就一身乞丐打扮,因而也不在意,只在泥浆中穿行。因想此是杨诚章对他怀疑甚深,杨府是再不能去了,要想助司马渊救人,那必须要查得卓谨被关处方才能行动,此事也只能晚间才可以去做,此时无事,找个舒适之地养养神才是正理。心里想着,猛抬头看见前面一家客栈,便径直的走了进去。
那客栈因昨日大雪,住店的客人爆满,今早方始散去,满地狼籍,因而掌柜得便吩咐伙计们认真清扫干净。那些伙计们昨日忙了一整天,未得好好休息,心中正不自在,此时见一个叫化子进来,便无人打理。一个伙计性子甚燥,*起一把笤帚箒便向周元钊冲来。周元钊江湖中经历数月,此等事情,所遇不止一次,当下微微一笑,右手微闪,手中已多了一块十两重的银元宝。那伙计本待一笤帚将这叫化子扫出门去,猛然间见了这银子,眼前一亮,硬生生定住身子,收回笤帚,却不料身子冲得太快,那笤帚收得太急,拍得一声,正中自己脸上。那笤帚满是泥浆,尽数都洒在那伙计脸上。那伙计也顾不得抹去泥浆,忙将那一脸怒容隐去,换一付笑脸上来,只不过换得快了些,那笑多少带点勉强,扭曲了脸,另人作呕:“客官,住店还是打尖?”周元钊强忍着笑,道:“上房一间。”那伙计忙打拱作揖,引周元钊上楼。
周元钊进得客房,倒头便睡,直睡到戌时方始起床,过了饭,便缓缓向杨府走去。一路上见岳州城内,灯火通明,一派繁华景象,不由得微生感慨。他行走江湖数月,所过之处,州县残破,百姓失所,白骨塞野,荆楚幸未遭战火,却不知这盛世能维持几时。心中想着,已到了杨府墙外。
周元钊听院内近处无人,轻轻一纵,跃过墙来,见好几处屋舍尚有烛光。他对杨府各处甚熟,且武功又高,对这几处灯火并不在意,只暗暗的各处查探。只查得几处,忽听得一声长叹从身后传来,周元钊大惊,只道已经被人发现,忙双掌护胸,转过身来,却见身后空无一人。
周元钊心下骇然:“世间竟有如此高手,莫非是楚江澜亲自到了吗?”心中正自惊疑,又是一声叹气,这次听得真切,分明是女子的声音,自不远处一间精舍中传出。周元钊不禁自失地一笑,暗笑自己太过于风声鹤唳,却又甚是好奇:“是何方佳人,深夜之中长叹不已呢?”看那精舍,建造极为小巧精致,同杨府其它气度轩昂的建筑相比,显得别具一格。周元钊走近那精舍,只见绮窗微启,一缕烛光自窗中射出,房中依稀有个人影,袅娜多姿。周元钊心中一动,暗道:“莫不是杨姑娘!”见身旁一棵大树,便轻轻跃上树来,向那屋内看去。
屋内之人果然便是杨思雨,只见她倚桌而坐,双手托着腮呆呆的出神。她前面的桌上点了一支红蜡烛,烛光摇曳,映在她脸上,越发显得她面若绽雪,星眼含愁,美艳无比。周元钊一时看得呆了。却见杨思雨身子稍侧,右手抚脸,幽幽发出一声叹息。周元钊心神微动,只觉得那叹息声中似乎含着深深不尽的心事,暗道:“杨姑娘性情豪爽,又正值妙龄,会有什么难解的心事,深夜之中长叹不已呢?”半响,只见杨思雨双手去解颈边衣扣,周元钊身子一震,便要离开,却见杨思雨自颈中掏出一块蝴蝶样式的美玉出来,只见在烛光下发出清寒之色。周元钊面色微红,暗骂自己一声,却见杨思雨双手捧玉,不断的来回摩挲,脸上红晕微显,露出一丝羞涩的笑来。周元钊突觉得心口发决,如有一块大石压在上面:“他原来是在想他的情郎,定然是楚天舒了,唉,哪里是有什么难解的心事!”杨思雨想情郎,本不与他相干,但周元钊却觉得心口莫名的痛楚,似乎那一股无尽的心事转到了自己心上,不自觉间,长长的“唉”了一声。
这叹息声一出,周元钊猛然惊觉,暗道:“不好。”忙跃下树来,窜上另一间屋顶。侧耳倾听,却并不见杨思雨追出,心中黯然:“他满心相思,周遭些许声响,自然不会在意。”想到此处,颇觉心灰,转身便欲离开,只见杨府外数道火光,自远及近,甚为迅速。周元钊微感奇怪,刚要上前,但见火光近处,杨府后院一扇小门轻轻被推开,四个黑衣汉子一手持火把,一手抬了一顶小轿进来,那四人身法利落,行动间不出半分响动,显是身怀武功。后面跟着一人,借着火光,周元钊已经认出那人正是杨诚章。
周元钊心道:“杨诚章在自家府上,行事岂如此诡秘,不知那小轿中所抬何人,莫非是他行止不端,抢劫良家女子不成。”心中奇怪,便暗暗的跟了下去,只见杨诚章等人在院中转了几转,来到偏院的一处假山边。杨诚章在乱石堆上胡乱摸了几下,只见那假山一侧缓缓里陷,却是一处暗洞入口。杨诚章将手一招,四名劲装大汉便从轿中抬出一人,抬入暗洞,杨诚章随后跟了进去。周元钊虽看不清那人面目,但瞧那人身形,却是个男子无异,心中顿时雪亮:“原来那卓谨是被关在此处,怪不得司马渊他们找人不见呢。然而为何又是深夜从外面抬回呢?难道原来并不关在此地吗?”
不多时,杨诚章便从暗洞中出来,随他出来的却只有两人,另外两人自然在里面看守了。杨诚章对那两人低低吩咐几声,那两人便抬了轿子,自小门飞快的去了。杨诚章在暗洞口站了半响,便也转身离开。
此时周元钊若下去救人,原也不难,但洞中有人看守,动起手来,势必惊动杨府众高手,脱身可就难了。况且方才见卓谨被四人抬着,一动不动,若非被下了药,便是身受重伤,想要带他安全离开,那就越发难了。心念至此,周元钊再不犹豫,转身出了杨府,径向城外山神庙奔去,去找司马渊、慕影商量救人之策。一直到夜半三更,方始回客栈休息。
翌日早,周元钊尚在被中沉睡,却听客栈伙计打门:“客观,有人要见您?”周元钊纳闷道:“是谁?莫不是杨诚章,他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我正愁着怎么去杨府呢,这可倒好,居然派人来请我了。”当下应了一声,起床下地。
来人乃是管家杨福,见了周元钊,便躬身道:“周大侠,您老果然在这里,我们家老爷有事请您过府商议。”周元钊笑道:“杨管家,你们老爷怎么知道我在这里?”那杨福笑着犹豫一下,看着周元钊,道:“这个,这个么……”周元钊低头看看自己装束,便即恍然,大笑道:“我这身乞丐打扮,不去讨饭,却住客栈,岂非怪事。杨府的人打听起自然容易得多。哈哈哈”杨福陪笑几声,连连说是。当下,周元钊便随王管家,向杨府而来。
甫进杨府,周元钊便觉得稍有些不对劲,但何处有异,却说不上来。杨管家躬身道:“老爷在花厅恭候。”周元钊点点头,随口问道:“还有什么人吗?”杨管家稍稍迟疑,回答道:“这个,嗯,小人也不甚清楚。”周元钊本无甚疑心,见王管家吞吞吐吐,倒有些上心,心道:“你身为管家,却不知所请客人,岂非怪事。”口中虽不再问,暗暗得却戒备起来。
进得花厅,只见厅中早已坐满了人。梅庄庄主梅人杰等荆楚武林名宿,楚天舒等俱在座,只不见杨思雨,但想此处议论大事,杨思雨自不宜在场。
杨诚章见周元钊进来,并不起身,斜手一让,道:“周少侠,请坐。”周元钊见他待自己浑不似往日,便也不客气,在右手处末座坐了下来。
众人却均不答话,许久,杨诚章方咳嗽几声,清清嗓音,才道:“周少侠,这两日周少侠身处何地,不知可否见告。”周元钊一愣,心道:“他问此事何意,莫非他已经知道我暗会司马渊不成。”回答道:“难道杨管家没向大人禀报吗?在下这两日一直住在客栈。”杨诚章道:“然周少侠不会一直呆在客栈,哪里都不去吧?这似乎并不符周少侠的性子。”周元钊笑道:“在下行事,大多全凭兴致,这几日兴致不高,是以便窝在客栈,倒谈不上什么符不符的。”
杨诚章问话不痛不痒,周元钊说话不紧不慢,众只听得均有怒意。座中一人更是怒不可遏,猛然起身离座,指着周元钊道:“你别装什么蒜,你昨天早晨才住得客栈,昨天夜里又是整夜未归,这两天都做什么坏事,难道别人还不知吗?”周元斜眼看那人,身形高大,光秃秃的头顶分外惹眼。满脸通红,不知是生来如此,还是被怒气给憋成这样。周元钊认得那日听杨福引见,此人乃是长安恒昌镖局荆州分号的总镖头高金标,因笑道:“咦,高总镖头改行了吗?这跟踪缉察本是剌史府衙门的捕快们干得活啊!既然知道周某做了什么坏事,那还瞎问个什么劲啊!”高金标大怒,一张红脸转出酱紫色,怒吼一声,作势要扑上。周元钊冷笑不已,视若无睹。
杨诚章忙道:“高兄先勿动怒,凡事总要问个清楚才好论罪吗!”那高金标听了,冷哼一声,回身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