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表被藏在偏院游廊，这是暂时之计，等兰兰来，再把怀表送到金老头屋子里。 因为没有润成就进不去藏书阁，之后可以周转到金老头的院内，让刘管家以为闹了一场乌龙，是金老头自己取走怀表忘记放回。至于刘管家能不能察觉到怀表消失，莉莉不敢抱有侥幸心理，毕竟润成已经把刘管家的套路说明。
阿春揪着猫后颈来找莉莉，说抓到小蒲团在糟蹋厅里的吊钟海棠，要是被慧宁发现，小蒲团的屁股又要被揍开花。先前就是因为慧宁撞见小蒲团糟蹋厅里的花草，用拖鞋底狠狠揍了它，小蒲团怀恨在心，才往打过它的那只拖鞋里拉屎。
莉莉把猫关进卧房，阿春跟在她身后，悄声问媒人是否该上门提亲了。
“别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夫君那边需要准备的东西可多了，总不能让他随随便便不花分文就把你娶走。”
阿春听了，有些被说动，但情绪依旧低落，说慧宁最近越发神经质，作为贴身仆人，分秒都难忍难耐。
“没事，不还有我陪你分担痛苦吗？你就当看戏，偶尔自个参与演出。”
阿春得到安抚，得寸进尺，想让莉莉帮忙把煎好的药给慧宁送去，说早晨刚被慧宁骂过，现在实在不想再碰面，说着说着，眼眶都红了。
莉莉只得接下这苦差事，谁让她刚说“陪你分担痛苦”，阿春就要践行。
她带着保暖壶往金府后山去，阿春说慧宁就在山腰的凉亭里作画。她许久未爬山，爬得气喘吁吁，怀疑阿春不想送药不是因为怕慧宁，而是不想劳累自个双腿。她感到上当受骗的凄苦，脚下生风，一鼓作气登上前往凉亭的石板路。
慧宁见莉莉来了，立刻把画卷翻面，也不问怎么不是阿春送药，只默不做声接过保暖壶，低着头瞄莉莉一眼。
莉莉在凉亭外的莲花石凳坐下，想歇一会儿就走，她知道慧宁时不时朝这边投来视线，便装作毫无感知的模样，赞叹天气晴好，适合放风筝。
慧宁只听见后半句，“你要同三哥哥放风筝？”
“不是，谁想放风筝，我就做陪。”
“三哥哥小时候喜欢放风筝，我早年跟着父亲来大家过节，三哥哥带着我们好几个孩子来山上放风筝，慧珍说三哥哥还会自己糊风筝呢，就是那种硬翅鸳鸯。”
慧宁突如其来的唠家常让莉莉不习惯，这分明是慧宁和其他金家姐妹交流时的语气，怎么突然用到她身上。
“三少爷小时候竟是孩子王？真是表里如一的和善。”她随口糊弄两句，夸润成总是没有风险的，三少爷是金府的香饽饽，是金家姐妹眼里夫君的模版。
慧宁走到凉亭外边，和她面对面：“三哥哥待你很好，恩成说三哥哥欣赏你的作风，你是新女子，在外处得开，不是交际花，胜似交际花。”
莉莉瞥了眼胳膊上的汗毛，发现全都立起来，她的身体拒绝慧宁夸她。
“我没什么特殊能耐，无非就是在教堂混了些时日，认识些人。”
“莉莉，我们做个交易吧。”慧宁落座，拉近与莉莉膝盖的距离，“下礼拜那兔爷要登台，你替我雇一伙人去闹事，喝倒彩、扔果皮都可以，就在同福剧院。”
莉莉哑然失笑，没想到慧宁要拿她当黑手套，原来慧宁眼里的交际花大抵如此。她皱出一张为难面孔，称自己其实不认识能做这种事的人。
“不认识可以雇佣啊，我不信你办不到！”
慧宁认定她在推辞，恼羞成怒，又强压下火：“我都说了，这是个交易。你要办到了，让那兔爷没脸面继续在省城混，我就把你那些偷鸡摸狗的事带进坟墓里。我清楚得很，爷爷见到的‘鬼’就是鬼鬼祟祟进出你屋的那个女孩！”
刚才的要求是闹一回戏院，只一分钟不到就变成要让男旦在省城混不下去，这买卖谁敢做。
与走进死胡同的人多说无益，莉莉先否认有人进出她房间这回事，坚称是慧宁恍惚了，至于哄闹兔爷，她会尽力，但慧宁要给她时间，万一下礼拜没闹成，还有下下礼拜。
好不容易把慧宁稳住，她回到听雨轩，把藏在游廊梁上的怀表取下来，用自己的门锁打开慧宁的卧房门，将怀表移在书架上的风铃花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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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老太太的寿宴办得相当隆重，连莉莉这种外客都要出席，她和比尔，还有其他几位前来给金老太贺寿的远亲坐一桌。
一些乡下亲戚没见过金发碧眼的洋人，对比尔非常好奇，成群结伴地来同比尔寒暄，闹得莉莉没法安静吃席，时刻准备充当翻译和“保镖”。
戏台上正演着杂耍，莉莉觉得比尔比台上的猴更像猴，她建议可怜的洋人等老太太退桌后就跑，别想着留下来看黄梅戏。
另一个可怜人在主桌，和慧珍分坐金老太左右，一边是金老太，一边是二老爷，足以见三少爷在金家小辈中的地位。
莉莉落座的地方靠近戏台边沿，离主桌很远，但如此“遥远”的距离，润成还是穿越层层“人海”和她对上视线。
她眼神不好，直到拿起邻座留下的观戏望远镜乱扫视，才发现润成盯的人是她。
润成和她一样没能安稳享用寿宴上的山珍海味，一会儿要响应金老太的关爱，一会儿要聆听二老爷的教诲。他象征性地拿起筷子吃一口，二老爷讲到什么事，面上有指责的意味，他点头，乖巧如鹌鹑，手指一直摩挲桌布。二老爷自说自话，对儿子隐晦的抗拒毫无察觉。
其他几位少爷来主桌给老太太贺寿说吉祥话，二老爷把泽成叫住，交头接耳吩咐着什么。润成看准机会，想借机离席，刚站起来，还没来得及逃跑，一位靓丽女子来到主桌，先给老太太贺寿，又转向润成，拉住他的手畅聊一番，两人看起来亲密无比。
女人揉了揉润成的肩膀，贴脸说悄悄话，润成抿嘴笑着，女人也仰面笑起来，脚下没定稳，身子往后仰，润成赶忙把她搂住，脸朝向莉莉这边。莉莉当即放下望远镜，掰开螃蟹壳细品肥厚流油的蟹膏。
比尔已经愉快融入酒局，正在一旁跟人划拳，在场所有人已经发现洋人和自己没什么区别，大家失去猎奇心态，拉着比尔一块玩，莉莉已经不需要提醒比尔适时离席。她把螃蟹壳吃得精光，一点儿没浪费，准备再开动两个大钳子，胡乱一瞥，望见靓丽女子和润成朝边角走来。
女人走到比尔身边，用英文同比尔问好。女人叫戴安，从法国留学归国，是金老太爷收的徒弟，和比尔的哥哥艾伯特神父有私交，莉莉想起来好像确是在崇圣堂见过此人。
戴安长得落落大方，神态里有和密斯冯相似的韵味，一身珠光宝气，衬得周围人都黯淡成的背景。
“莉莉你好啊，终于见到润成的新朋友！”戴安和比尔寒暄完，扭头走到莉莉面前，手轻轻拉住莉莉，显然想要让她站起来面谈。
“您且稍等。”莉莉吸完螃蟹腿里的肉，擦干净手上的汤汁，才侧身站起来。润成也走过来，看着莉莉的模样忍俊不禁，戴安本觉得莉莉失礼，有些不愉快，见润成笑了，便也不计小过，夸莉莉模样讨巧。
“出去读书前，每年的升天节我都要去崇圣堂做工，咱们怎么没碰见过？”戴安一说话，黄宝石的耳坠就晃荡起来，闪闪发亮。
“我到崇圣堂的时间比较晚。”莉莉朝润成望一眼。
这种眼神传信自然瞒不过戴安。“有人给我打报告，说比尔先生的助教跟润成玩得好，要我好生留心。”戴安瞅着两人，“我说大家都是年轻人，爱怎么玩就怎么玩，我可管不着。”
莉莉一头雾水，不明白戴安是以什么身份同她说这种话。
“你赶紧了，再多留一会儿恐怕要被抓去同我母亲绣鸳鸯。”润成作势要把戴安拉走，戴安又把莉莉拽住，三人成了连体婴，一同移动到无人经过的角落。
“要不要去我落脚的套房打牌？我那儿大，开个沙龙也没问题。”见莉莉若有所思，戴安立刻补充：“慧珍也去，不必担心没有熟人。”
“倒是不担心，我爱凑热闹。”莉莉遗憾地摇头，“只是同我住一起的慧宁正生着病，院里只有一个丫头，我还是留下照顾慧宁吧。”
“那再会。”戴安觉得她扫兴，果断挽着润成就走。两人走出好一段距离，润成抓住拐弯的间隙回望一眼，寻找莉莉的身影。
莉莉躲闪他的视线，混进离席的人群，决定对这掺了第三人的暧昧推拉置之不理。
寿宴结束，她带着老太太留给慧宁的寿桃糕回到偏院，还没踏进月洞门就听见慧宁的叫喊。
“凭什么还要搜查我的房间！我是金家人！难不成还能偷自家东西？”
她走进院子一看，刘管家带着一队人马守在慧宁的卧房门外，慧宁堵住门不让仆人进屋，两边僵持着，谁也不退让。
视线再移到自己的房间，门敞开着，显然在她回来之前，刘管家已经带人搜查过。
这段时间刘管家迟迟没动静，她快要以为无人知晓怀表被窃，犹豫要不要把表拿回来。现在想来真得庆幸她犹豫的时间足够长，拖到了刘管家搞突袭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