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落日缇
画盏眠2024-10-08 13:4413,459

哪里来的水逆……

霍星叶当即心下了然,面上却是波澜不惊,“嗯”一声走到她旁边,把包放上去。

  “也是缘分,我实验室就在楚教授隔壁,”罗薇和蔼地笑了笑,一边细细描唇,一边状似无意道,“和楚教授共事了好几年,还算有几分了解,他性子比较冷吧?”

  霍星叶不说话,只是拉开了包的拉链。

  “哦也对,估计你才住进去,还没和他说上话,”罗薇一副过来人的口吻,感慨道,“想他才来南大那阵,真的是一身清风傲骨,你说恃才放旷吧,该有的礼数都会有,其余的又不再多说一个字,开始还有学生不知天高地厚想追他,送的礼物不收,联系方式不给,该挂科的挂,整个不近人情的名声留下来,久而久之,动心思的学生也倒少了很多。”

  霍星叶还是不说话,右手勾着眼线笔飞快地扫了两下眼尾,又摸出和她一样的唇线笔,拧开笔盖,笔尖点在唇上。

  “说来他脾性倒和我有几分像,”罗薇温婉道,“都喜欢学术科研,不太爱什么钱啊才啊名啊利的。都是名校流,在南大任教。对喜欢的事情很执着,对不喜欢的事情提不起半分兴趣,有坚定的人生目标和追求,不像现在一些小年轻,在什么娱乐圈时尚圈沉啊浮的一身绯闻心性不稳,”说着说着想到什么,罗薇手腕一顿,不好意思道,“我没有针对你的意思啊,有那种能力其实也很不错。”

  “没事没事。”和罗薇缓慢小心的动作不同,霍星叶描眼线快,描唇线更快,动作流畅弧度完美,不到两秒的勾勒快得带点炫技的意味。

  罗薇看得手上一滑。

  “对了,”霍星叶对着镜子抿唇,“我和楚教授不算借住吧。”

  “啊?”上一秒,罗薇面上疑问,心里松气。

  下一秒,便见身旁的女子看向自己,云淡风轻道:“我们,好像,每晚……都睡在同一张床上。”

  罗薇笑意戛然。

  霍星叶体贴地从抽纸器扯出一张纸巾,递给她:“罗教授,你唇线画出来了。”

  “你的反击很到位,”罗薇怔一下,随即回过神来,唇边噙笑,接纸的指节微微用力,“可是很遗憾,我已经过了和小女生勾心斗角的年龄,也不会因为你一两句胡诌就做出什么改变。”

  “与我无关。”霍星叶耸耸肩,正准备在罗薇平静的注视下踩着低跟鞋离开,手中的手机开始震动。楚珣,来电。她眼睛转了转,没有停留,一边用拇指把音量不着痕迹地按大,一边朝外走:“楚楚,怎么了?”

  男人的嗓音清润,潺潺流水般淌在相对狭小的空间:“应该问你怎么了……不是说一直被老师叫起来?”

  “是啊,”霍星叶不满,“而且每次都是在我推塔补刀的关键点,成功收到消极比赛惩罚信件和闺蜜拉黑通知,我岂不是又好几天不能玩了。”

  “正好收心学习,你为什么不反思一下自己,如果你每个问题都答得出来,还怕老师点你的名字吗?如果你上课不玩游戏不说话,老师还会点你吗……”

男人明明是教育的口吻,明明是向着自己在说话,可其中那抹对待小孩般的温柔,任谁都听得出来……罗薇望着那道越来越远的纤细身形,垂在身侧的手攥得骨节发白,“撕拉”。

  

  从他那声“关心”开始,霍星叶就处在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中。回到他的车里,周遭都笼了一层他喜欢的木质香,霍星叶把头埋到方向盘上,闷闷的:“你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

  楚珣没有回答,反而问:“刚刚和别人在一起?”

  霍星叶差点把下巴漏进方向盘的间隙:“你怎么知道?”

  楚珣没接话。

  短暂的沉默中,霍星叶只觉得自己那些细微的心思无处遁形,索性破罐子破摔:“和罗薇,别和我说你不熟,李颖说人家自诩和你什么名校扛把子,什么鬼最佳拍档,听到她说哎呀你们不问外物追求学术什么的我就气……”

  一五一十交代完毕。霍星叶猜测他会反驳,会生气,会沉默,甚至直接挂断电话。怎么也没想到,他低低地笑了声:“别人不是说你很会怼人吗?”

  “啊?”

  “既然她说不在乎名利,那你就不应该叫罗教授,”楚珣说,“你要叫她……罗副院。”

  地下停车场灯光斑驳,平整的长路把偌大的空间割得四分五裂,各式各样的车辆一会进,一会出。霍星叶数到第五十二辆,忽然笑出声来:“我好像明白母上大人为什么偏好你了。”

  “我也好像明白你母上大人为什么说你幼稚了……”

  “幼稚?!”霍星叶最见不得别人说她幼稚,腾一下就从方向盘上弹直了身子,凶巴巴地反嘲,“我幼稚你别配合我啊,我幼稚你别跟着我幼稚啊。”

  电话那头传来一道无奈的低笑:“我没有配合你——”

  霍星叶不依:“你就有——”

  楚珣耐着性子纠正:“我没有——”

  霍星叶恼了:“你明明就有还不承认,你这人怎么总是这样啊——”

楚珣电话挂得干脆。

霍星叶笑得无声……

  

  霍星叶以前很怕安静,那种四下无人、空旷得可以听见钟摆和心跳的氛围会让她恐慌,下午回塞纳河畔本想休憩一会儿去做spa,意外地,窝在楚珣喜欢坐的沙发上,游戏一玩就是一下午……也不觉得寂寞,也不觉得惧。

  等到差不多八点,她点了个烧烤当宵夜,吃完后,懒懒散散打开南大校园灌水论坛,首页几乎全是“霍哥儿”在飘。置顶的是一条秒拍视频,巡视的场景很熟悉。第一次尝试和某人名字连在一起的绯闻,霍星叶心里欢喜,佯装无所谓地点进去。说支持的,说不搭的,喜欢她踩楚珣没钱的,喜欢楚珣踩她妖艳的……相比微博那种鱼龙混杂的修罗场,在校学生的措辞真是温和得不能再温和。甚至,那些刻意而为的脏话,在霍星叶眼里都像月亮山七月盛开的木槿,稚嫩,奶白,带着不自知的素香。平板尺寸,她翻页缓慢,偶尔遇到有趣的评论,便截屏发给楚珣。手机,就是在这个时候响的。

  “下午我回去看爹妈被跟拍,摔了一个狗仔的手机。”纪苒柚叙述平静。

  霍星叶挑眉:“所以?”

  “给他赔了个新的,检查内存的时候,发现了一个联系人,”电话那头倏地传来了一声低浅的呻吟,“轻,啊,轻点”,“彭悠月。”

  霍星叶吓得手抖,平板翻几次身“哐当”砸下床。她一边给吃疼瞪她的冬将军点头道歉,一边挂着同款严肃脸呵斥对方:“柚子节操呢?啪啪啪还要打电话,还能叫得更销魂吗!”

  “啪你妹,老子肩周炎犯了在做按摩,”纪苒柚翻了个白眼,“你有什么要说的吗,没有我周一回剧组就直接给解聘书了。”

  “怪不得,”霍星叶后知后觉,“昨晚有狗仔偷拍我和他,当时我想半天没捋明白,你圈知道我确切在南大的都不会卖我,不知道我在南大的也没法卖……原来是她。”

  纪苒柚问:“需要我找个理由吗?”

  “留着吧,反正已经公关了,也不是什么大问题,”霍星叶赤脚踩在地毯上发出轻微的“蹬蹬”声,“估摸你昨天说她,她心情不好,哎。”

  按摩师的手法得当,纪苒柚的嗤笑一波三折:“别和我说……你欠她……草你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我只是懒得管,”霍星叶把冬将军搬回客厅的鱼缸,手背拍着嘴打哈欠,“朋友,你听说过爱情吗?”

  “呵,”纪苒柚满是不屑,“我只知道你整个暑假相思成疾人家爱理不理,估计现在也是?”

现在?霍星叶暗笑不语……

霍星叶游戏玩到凌晨,楚珣还没回微信。

第二天给他拨电话,他大抵在忙,仓促回了句“没注意看”,便匆匆挂断。

  第三天给他拨电话,霍星叶一边在冬将军壳上随手涂画,一边软软道:“中午在喷泉旁边遇到一个女生要合影,结果我穿着高跟鞋没站稳,差点掉进了喷泉里。”

  “下午吃外卖的时候把电视遥控器砸冬将军身上了,幸好壳厚,要不然都被砸傻了。”

  以及……

  “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不清楚,我在忙。”电话那头的男人清淡答。

  “好的,你先忙,我睡了么么哒。”

  “嗯”一声,挂断。

霍星叶猜,他可能站在一处露天的地方,月色本就稀薄,风一吹,便散了,只留下凉意穿膛……

冬将军背上寥寥几笔红花含苞欲放,霍星叶心口生冷,经久难息。

  第四天,他电话干脆都不通了。一遍一遍的“您好,您所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比艺术鉴赏的理论更枯燥乏味,霍星叶不想看,不想听,却又不得不看,不得不听,宛如一口郁气攒在胸口,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第五天,第六天,第七天……楚珣就像人间蒸发般,所有的消息都石沉大海。如果后来他没接那两个电话,没说“他在忙”,霍星叶大抵不会这么执着,可他就是接了啊!霍星叶真的不信有什么差可以出到百分百没信号,有什么科研可以忙到一个电话也回不了。

每天给他发短信说说生活琐事,说说卖萌犯蠢,说到最后,霍星叶也不知道是在等他回应,还是踩着上一天的轨迹自己和自己较劲……直到,第十天。

  《仕杀二》剧组挪到A市近郊取景,霍星叶驱车杀过去,纪苒柚捧着她的脸问“我草怎么瘦了这么大一圈”,然后告诉了她一个恋爱中的词,叫“冷暴力”。

  “可我没和他恋爱,哪来的冷暴力,”霍星叶蹙了秀气的眉,“我感觉他是真的再忙,却又无法说服自己,他怎么才会忙到五分钟的聊天时间都没有。”

  纪苒柚从冰箱里取了盘西瓜,拿了最中央最沙最红的一块递给她:“可能你太热情,他端架子想冷冷你?”

  霍星叶接过来咬一口,嘴里一半冰一半甜:“可能只是单纯不喜欢我?一瞬的好感过后就再没有动心?”

纪苒柚神色复杂:“你想太多了吧,他最多是口是心非,都说了不放心怎么会不喜欢——”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之前有多少次我笑脸凑上去被他无视,我伸手给他打招呼被他忽略,我提着多重的东西在后面追着他跑,他步子都不曾慢下丝毫……”

  顾沉带着午饭去剧组找自家老婆时,正好撞见霍星叶满脸失落地抱怨,自家老婆脸上写着楚珣又渣、又喜怒无常却没法劝闺蜜放手:“你等他回来再看嘛,别想太多,女孩子就是容易脑补。”

  “我觉得他就是不喜欢我。”

  纪苒柚安慰:“真的没有,感觉他那么冷的一个人能和你说那么多话,已经很好了……”

  顾沉把餐盒碗筷一一摆到餐桌上,对纪苒柚说:“有你最喜欢的水煮肉片。”纪苒柚朝他撇撇嘴:“草草心情不好,我不太想吃。”

  霍星叶和柚子无所谓虚礼:“真的这么多天杳无音讯,我怎么吃得下,他就是不喜欢我……”

  “他喜欢你。”

  顾沉打断霍星叶的话,给纪苒柚薅了整整一大勺肉片,一边拂肉片表面的辣椒,一边漫不经心道:“我和他认识十几年,如果他不喜欢你,别提住进他家了……你连说这些话的机会都没有。”

  霍星叶从纪苒柚碗里夹了一块:“什么意思?”

  顾沉不回答,只是轻飘飘瞄了她一眼,霍星叶犹豫一下,还是选择在纪苒柚憋笑的神色中,尤为不甘心地把肉还到闺蜜碗里。

  刚落筷,便听到顾沉懒洋洋地接着道:“我也不知道别的。”

  霍星叶刚想抢回来——

  “你回去看看他书房左边柜子第二格抽屉里面的东西……密码我也不知道,你可以猜猜看,不过,”顾沉眼底划过一丝兴味,“相信会有惊喜。”

  “改天请吃饭。”霍星叶朝柚子抛了一个飞吻,匆匆离开。

  纪苒柚用筷子戳了戳碗里那块被觊觎过的肉:“你该不会胡诌的吧?楚珣柜子里有什么东西你怎么会这么清楚?”

  顾沉亲了亲纪苒柚的额头:“七月我路过月亮山不是顺道接了个人么?”

  纪苒柚:“是楚珣朋友?”

  “是楚珣当时马上要毕业的一个学生,”顾沉道,“本来和导师一起坐动车去月亮山科考,结果中途被下了遣送令,可怜孩子在我车上就一直嚷嚷跟了楚教授三年终于见他暴露颜狗本性人面兽心……他给我说,有个漂亮姑娘问他可不可以换座位,他发消息问楚教授,问着问着突然想起教授不喜欢和陌生人靠这么近正想拒绝,结果楚珣给他回,偶尔助人为乐也可以。”

  纪苒柚“噗嗤”一声:“骚气。”

顾沉笑着抹掉她唇边的油渍:“你亲我一下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楚珣书房没上锁,霍星叶在门口进行了将近半个小时的思想斗争,还是脱掉拖鞋穿着袜子推开了门,刚迈进第一步,整个人彻彻底底愣在了原处——一个落地书架,一套木质桌椅,一方独柜,窄薄的地毯上驳出密集的影。三面空墙上挂满了植物标本,大大小小,斑斓精致。荷叶铁线蕨,狭叶瓶尔小草,海南粗榧……还有很多,霍星叶甚至连名字都不会念。

一步步逡巡,好似走进一片密林。粗粗一看,那些标本隔着一层薄薄的玻璃板按兵不动,你越入越深,她们便开始呼朋引伴,等你走至最深处恰闻鸟啼,一束阳光从叶隙洒落,整个世界,跟着就鲜活起来……

直到日薄西山,霍星叶饿了准备点外卖,才想起自己进来是要找东西的。唯一的柜子确实在左边,第二层抽屉也确实上着LED屏的四位数密码锁。

  霍星叶随手输了个“1234”,提示错误,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输入楚珣的手机后四位,提示错误。

  输入他的生日,提示错误。

  厚着脸皮输了自己的生日,还是提示错误。

如果是四位数,每位数“0”到“9”十个数字的话,总的可能性就是十的四次方,一万。如果自己一分钟尝试三十次,那么一个小时就是一千八百次,也就是说,不到十个小时,自己就可以试出来。但是一次要按四个键,总共就要按四万次。

霍星叶认命地叹了口气,按下“0000”,然后“0001”“0002”……

客厅里,落地钟“滴滴答答”的晃动模糊地传到书房。书房里,老将军就想打个盹,结果每次都在眼皮要合上的前一秒,被“密码错误,请重新输入”惊醒,他忍无可忍,温温吞吞地伸出脖子,从墙角爬到了柜子旁。

  “‘0090’,坚持就是胜利,”霍星叶顺手捞起压住裙摆的冬将军,把他抱到屏幕前,“你来按,先按这个‘0’。”

  冬将军从善如流地按‘0’。

  “再按一个‘1’。”

  冬将军把肉蹼蹼的爪子放到‘5’上。

  霍星叶“哎”了声:“算了,算了,你随便按吧,反正还有九千九百次——”

  “滴答,密码正确。”

“尝试”被硬生生卡在喉咙,霍星叶望着屏幕上那个“0512”怔了好几秒,低头差点想朝冬将军背壳亲,而当她小心翼翼地拿出里面那张玻璃板,顿时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笑……

  ——下周就要开始试讲了,第一次试讲在周一到周四四天,第二次统一在周五,我觉得罗薇一定是故意的,要不然凭我从未有过“再来一瓶”以及刮票从不中奖积攒下来的运气,怎么可能就排到了周一,虽然是最后一个。

  ——我看了不少书和视频,催眠点已经从半个小时延迟到了三十五分钟,我觉得自己这周末再练两次,或许大概应该可能没太大问题……对了,还有。

  ——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你的星叶和你的星叶草都想你了。0512。

  连发三条过去,霍星叶没抱太大期望他会回复。塞纳河畔的梧桐树在夜色中忽明忽暗,霍星叶从左到右数到第五棵,屏幕倏地亮起,“周二”。

  第六棵梧桐出类拔萃,远天浮光镶在它的树腰,衬得树梢那颗星星孤独可爱,一腔孤勇地想走进那场绮丽却又带着点越近越谨慎的情怯。

  A市是晴天,相距遥远的另一座城市则是阴雨连绵。近郊独栋别墅的露天阳台上,两个男人相对而坐,一个衣着随意姿态卓然,一个西装革履身形槁瘦。穿西装那男人戴着口罩,露出来的眼睛眼珠混浊,里面隐约夹杂着纵欲过度的昏黄。他端茶啜一口,操着公鸭嗓道:“你有短信。”

  楚珣瞥一眼,轻描淡写回:“广告。”

  “噢?是吗?”男人放下茶杯,嗤,“广告你还回复?两个字?”

  楚珣收回视线,面无表情:“退订。”

  男人玩笑说:“这不是你私人号吗?广告有点多啊。”

  冷泡茶比热茶更讲究手法,热兑冷冲,每一步的茶量水量包括冲泡速度都会波及茶叶成分中的鞣酸、茶素,从而影响口感。楚珣右手握着长壶柄,手腕倾斜,低沉平润的嗓音氤在“哗哗啦啦”的碰撞声里:“有人的地方就有交易,熙来攘往皆为利,既然有人愿意买,那便有人愿意卖。”

  他的态度温和,男人不知怎么的却被激怒了:“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楚珣放下水壶,捻碎苦丁的叶子朝杯里糅,稀稀疏疏一层落到水面,飘过来又浮过去,他慢条斯理地用勺子将茶碎拌到最底,“说吧,你还想要什么,最后一次罢——”

  “你终于忍不了了?”男人倏一下拔高语音,一双眼睛阴鸷如毒蛇般紧紧缠在楚珣身上。

  楚珣垂手扶住桌上冰桶,伸长勺从里面舀出一块冰。然后,悬到杯上,缓缓道:“我想成家了……”

  “你——”

  男人刚想说什么,楚珣忽地抬眸。眸色很淡,宛如天山之上近云之巅,裹着化不开的皑皑白雪,稍稍一碰,便是冰剑骨霜。

男人哼了个单音节,剜他一眼拂袖离去。

夜雨叮咛,晶莹剔透的固冰骤地跌进滚茶,“咕咕噜噜”的气泡冒完消尽……有茶香起,形色雅苦,质感如玉。

  

  过周末的速度素来是过工作日的多倍。为了回馈楚珣学生们这两天顶着满是“双子叶纲”“营养器官”“茎脉标本”的脑袋,来听波普艺术,霍星叶周日练习结束后,叫上这浩浩荡荡十来个同学去塞纳河畔的自助烤肉。大家本来以为,像霍哥儿这种要保持身材维护形象的爱豆晚上只会吃白水煮青菜,谁知,随随便便就打脸李颖吃前说自己“全场最多”的放话。

  王文则表示,“第一次因为一个女明星吃得多而彻底圈粉。”

  “叫什么女明星!”李颖一巴掌拍在搭档脑门,凶巴巴地教育,“叫师娘!”

  王文吃疼,抱头认错:“好好,师娘!”

  晚天霞光正好,艳丽的色彩勾勒出一张张青春洋溢的脸,霍星叶刷了门卡带学生们进小区,莞尔道:“说过好多遍了……还不是师娘。”

  “反正都住在一起,”李颖挽着她胳膊笑眯眯地说,“迟早会是。”

  同学们起哄:“哟哟切克闹!”

霍星叶红着一张脸强撑镇定地嗔:“小声点,我给你们发红包。”

  明天就要第一次试讲,霍星叶以为自己会紧张得睡不着。不知是烤肉可以安神,还是那群一直嚷嚷“师娘”的学生太可爱,霍星叶这天晚上,睡得出奇好。好到第二天,被李颖焦急的电话吵醒,看到对方发过来的链接,整个人一下子懵在床上。

  那是校园论坛上的一篇长文。“神扒霍哥儿与楚教授关系”的标题取得简单,内容从自己和许旭的绯闻开始,到魏易说他和自己不适合,再到自己和楚珣在南大的关系,最后是“冰火两重天”的网络释义。论据充分,层层递进。极具煽动性的措辞让这篇文章的中心思想以每分钟上百条的速度在评论里爆开——

  花菜花菜:卧槽!霍哥儿竟然好这口?怪不得秒删,一想到我的男神们陪她玩这种游戏,我真是……已取关。

  麻辣烫不烫:贵圈陪这种白富美就算了,凭什么拉上我们楚男神?!

  你没有影子吗:万一霍哥儿只是说心情呢?!你们也真是很神奇,五个字一点图就开始阴谋论,眼睛是黄色的吧?看什么都是黄。

  格格不入的一层楼很快淹没在更大更汹涌的骂声里。

  学霸小司:楼上是霍哥儿小号还是霍哥儿脑残粉啊,洗地滚!大半夜,在床上,冰火两重天你说是心情?!那许旭魏易他们说不合你怎么解释?!神特么性格,是床上不合吧!一个靠家里背景自诩的总攻在你圈乱搞就算了,凭什么要缠着我们楚教授?

  键盘手段子手操盘手:一直站罗楚CP不动摇,被大学生追着捧着爽够了的霍某人滚吧………

  霍星叶一条一条拉下来,面色反而越敛越淡,看到最后,竟然笑出声来。李颖在电话里颇为担心:“霍哥儿,我已经发给楚教授了,但楚教授好像联系不上没回复,你看需要解释一下吗?”想到什么,她轻声安抚,“霍哥儿你放心,我们作为嫡传弟子,既然吃了你请的烤肉,那肯定全都站你。”

  “嫡传,”霍星叶“噗嗤”道,“不用澄清,清者自清,对了,你认识那个叫小喇叭的发帖人吗?”

  李颖皱眉:“这是匿名论坛,不过有权限的话可以查IP,你真的不说一下吗?他们骂得好难听。”

  植株抱枕柔软生动,黑色长发如瀑般倾泻而下。霍星叶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发梢:“我解释了他们会说强行狡辩,我没解释他们会说做贼心虚,一个媚眼都能联系上心理学胡诌,这个人摆明了就是不想让我翻白。”

  李颖:“那……”

“没关系,”霍星叶反过来劝她,“大家说着说着就忘了……”

  A市伏天走完,天气渐渐转凉,白云和偶尔路过的机翼剪影被湛色拉得又远又长。霍星叶走在校园小径上,身旁是湿润的泥土香。

  “那不是霍哥儿吗?听说今天她要试讲,去听吗?”一个女生问同伴。

  “听什么听,”同伴扯了扯她的袖子,“得亏霍家背景在那儿,微博屏蔽了关键词发不出去,要不然这种丑闻一传,她要是个女明星,演艺生涯都要完,只是没想到楚教授也这么堕落。”

  “你别拉楚教授下水啊,听说一直是霍哥儿在追,楚教授爱理不理。楚教授那样的高岭之花怎么可能为点钱色垂下去,估计出差回来会甩脸给她看吧,毕竟把他名声拖成这样。”

  “可能吧。”

  “……”

那两个女生曾经在喷泉旁笑吟吟找她要过合影,此厢却装作不认识般低头快走行。霍星叶一路走来闲言碎语听了个遍,也放心上。从始至终,只有一个人能让她思量,让她在意。

霍星叶穿了身浅绿及膝A字裙,波浪卷被松松绾成个花苞髻,加上一双素底小白鞋配珍珠耳钉,明眸又善睐,背着双肩包走进教室时,好像走来了春季。

四十五分钟的时长,倒数第二个同学讲了大半。大抵是学理出身,那同学逻辑相当严谨,时不时穿插一两个老司机笑话将中医养生的课堂带得逗趣连连,眨眼到了下课。学生走了一批又来了一批。上课铃响,霍星叶在一片嘈杂之中站到讲台上。

  大教室黑压压坐着近百号学生,十个审核团成员分坐在最后一排左右两边。

  霍星叶淡淡环视一圈,视线在罗薇身上停留一秒,收回来,也不招呼大家安静,只是默默连上电脑,打开一个文件夹,细软的声调透过麦克风传遍教室:“很多人认识我可能是通过电影电视剧的幕后表,可能是美甲教程,也可能是言论,但今天,我第一次作为老师站上讲台,最想和你们分享的,是我曾经如你们一般大,作为学生画下的作品,三幅画,一个梦,一个我常年会做的梦……”

  第一幅是水墨,线条浓重,寥寥几笔,便把画面渲染得艳丽凄清。

  “梦的第一部分是诗和远方,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第二幅黑白杂乱相叠,“意味着冒险,遇险,进退维谷,”霍星叶说,“画于我大二那年,初初走红,金钱名利泡沫一样涌来,与其说我站在了浪尖,不如说我站在了深渊边缘。”

  第三幅点开,众人哗然,因为“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标题下,一片空白。

  “这是我梦的第三部分,”霍星叶道,“每每我要跌落之前,梦里都能感觉到一双手,恰到好处地出现,将我拉回,可我看不清他的身材,看不清的他的脸,甚至不知道是男人还是女人,所以选择了留白。”

  霍星叶渐入佳境,捏住裙摆的手缓缓放开:“艺术鉴赏和其他科目不同的地方在于,她允许留白……爱情,亲情,友情,欢欣,悲悯,得志,失意,艺术的意义在于美化和保留生命中那些动人的情愫,而在表达之后,最重要的,也是对本源的思索和留白。下面,就让我们进入今天的第一部分,留白……”

  坐在讲台下看别人讲时,霍星叶觉得蛮简单,就和自己对李颖王文他们练的一样,跟着PPT上的提纲讲完四十五分钟就大功告成。只有当真的站上去,参加过无数颁奖礼、面对长枪大炮菲林闪烁都能神态自若的霍星叶心跳如雷,翻页处,双腿还在微微颤抖……

  尽管,她面上一派从容。

  等到三十五分钟左右,霍星叶正好卡到试讲时最完美的作品解说部分,图片加载的空当,她放松地扬了扬唇,这时,一道严肃的女声在教室后方响起:“霍老师请注意时间,还有十分钟下课,如果图片一直加载不出来,可以选择跳过。”

  霍星叶抬头:“啊?”

  罗薇用笔给她指了一下墙上的挂钟。

霍星叶点头,转脸再看屏幕时,倏一下忘记了屏幕中的作品叫什么。

这幅画很熟悉,真的很熟悉,熟悉得她都不屑把名字和作者放在提纲上,她以为自己可以随口就来,却不曾料到被罗薇刚刚那一下打断,名字和作品都到了嘴边,可就是说不出来……

  真的太熟悉,太熟悉……熟悉到下一秒就可以说出来,她张了张嘴,偏偏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次罗薇没再提醒,霍星叶也不甘心跳过本来可以出彩、马上就可以说出来的这部分。

  时间一分一秒流淌……

  霍星叶整个人木头桩子一样杵在讲台上,讲台下响起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哎呀,到底会不会讲啊,我都百度到了,学艺不精当什么老师。”

  “就是,来不来斗地主?系统又送了豆。”

  “不来,晚上你想吃什么?”

  “……”

  霍星叶垂在身侧的手越攥越紧,指节开始微微泛青泛疼时,她微呼一声:“这是我导师罗忠诚当年轰动中外的成名作,《川西组图》,这幅画的意境——”

  “叮铃铃。”

下课铃响。

霍星叶话语戛然。

试讲默认不拖堂,第一排的同学两两对视,窸窸窣窣收拾东西,开始有人站起来说话,有人背着书包离开,大抵是同性相斥异性相吸,女生们大多先走,男生们大多后走。不一会儿,偌大的教室只剩下仍旧发懵的霍星叶,台下十个评审团成员,以及之前坐在前面打酱油、现在大气都不喘一口的几个助教。

  沉默中,墙上挂钟“滴答”响得异常清晰。

  “旁听完,我说两句,我想霍老师应该要明白一个道理,”罗薇停下手上旋转的笔,抬头看向霍星叶,“一堂课的重点不是你某部分准备得多充分,可以讲得多出彩,你忽然想不起来就不讲,而是你呈现的整体效果。虽然你上的课无关紧要,但这一点也是重中之重。”

  霍星叶安安静静站在讲台上,没吭声。

  罗薇吩咐助教把考评表拿过来,脸上挂着经验丰富的严肃:“如果霍老师没明白我的话,我可以举个简单点的例子,就比方说,你把一加一上得再好,再优秀再出彩,可你学生会的也只是个一加一。事实上,除了一加一外,老师还要教减法,乘法,除法,然后中学的函数几何,大学的泰勒莱布尼茨……”

  霍星叶很美,是带着点恣肆的美。哪怕今天的裙装将气质敛得乖巧,她还是没忍住:“那哥德巴赫猜想呢?”刚出口,就后悔了。

  罗薇:“呵,你还知道哥德巴赫猜想?”

  霍星叶抿唇。

  “我谈三点,”罗薇也不和她废话,在审核表上划完叉后,将表递给身旁的同事,“第一,你的态度有问题,我对你并没有抱有敌意,你却强词夺理。”

  霍星叶没说话。

  “第二,你准备得不充分,”罗薇说,“作品解析这种关键部分,你PPT上连个提示都没有,你的教案上应该也没写吧?或者说,霍老师对自己能力太过自信,觉得自己根本不用教案。”

  霍星叶张嘴想说什么,罗薇挥手:“可能你会说罗忠诚先生是你的导师,你对他的作品了如指掌,但你也要知道,越是会游泳的人也越容易溺水。”

  霍星叶一句话卡在喉咙。

  “接下来第三点,”罗薇偏头和身旁的同事交流两句,平淡道,“个人意见,你可能不太适合当老师,比起那些需要文凭需要深造的同学来说,这个联合培养计划对你的意义也并不大,所以,综合考虑。”她顿了顿,“我给你第一次试讲,打零分。”

窗外好似起了雨,灰蒙蒙一片。

风从半支的窗户灌进来,吹得裙摆簌簌作响。

  霍星叶独自站在讲台上,伸手按住扬摆时,不知怎么的,脑海里忽地浮现出月亮山那一幕,他容色淡淡,对杨姨说:“生不出额外的好感。”

  而此刻,在罗薇说了“零分”后,第二个老师也客观地点评了几句:“零分。”

  霍星叶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轻轻点头。

  接下来,第三个老师表达了曾经是她的微博粉丝,然后:“零分。”

  霍星叶脸上挂着得体的表情,点头。

  前面有个助教看不下去了,小声嘟囔:“我觉得霍哥儿讲得还行啊,虽然生疏了一点,但前面三十五分钟都蛮不错……”

  另一个同学拉了拉她的衣袖:“你小点声。”

  因为后面第四个老师:“零分。”

  霍星叶脸上起了点笑,朝他点头,笑意却不达眼底。

  左边第五个走完:“零分。”

  霍星叶颊边陷着两个小酒窝,朝他颔首,是的,只需要第六个“零分”,即便她第二次试讲完美到人人满分,也没有再讲的必要了。

  纤薄的A4纸从左边桌子悬至走道,右边的老师伸手接过,取下笔盖。

  霍星叶轻轻阖上眼眸,几秒做完听第六个“零分”的思想准备,徐徐睁开……

  一片灰蒙雨幕中,一道身影越走越近,走至门旁,他一手握住伞柄,一手合拢伞骨,将伞收好,然后,倚到墙边,推门而入。

他清俊的眉目好似还笼着层雾气,就这样,随着这一瞬动作,卸掉昏暗的朦胧,天光乍破地,踱入明亮。

他视线淡淡扫过讲台上惊住的姑娘,落到最后一排。

拿考评表的老师朝旁边退了一个位置,楚珣走过去,坐下。

“不好意思,”他微微颔首,嗓音低沉清润着,道,“我来迟了。”

  明明他是在和同事说话,明明他看也没看自己。

  隔着十来米的距离,霍星叶望着教室后排那个风姿卓越的男人,动荡的心,倏一下,安定了。

  罗薇没想到楚珣会回来,略微怔了怔,随即笑着让那个老师把考评表递过去:“还以为你这个副组长要再当几天甩手掌柜……正好,我们正在给霍星叶打分,你要一起吗?”

  “嗯,”楚珣接过表扫一眼,“刚刚在路上粗略看了视频。”

  罗薇问:“怎么样?”

  “既然罗副院点评了三点,”楚珣淡淡环视一圈,视线落在讲台上,“那我也点评三点。”

  罗薇面上闪过一抹亮色。

  霍星叶遥遥望着楚珣,忽然就觉得好也好,不好也罢,哪怕是零分,所有的所有,在真真切切见到他、他出现这一刻,好像通通都不重要了……

  楚珣收回视线,徐徐放下先前卷起的衣袖,将白色的衬衫袖口平整地覆在修长的腕上,出声平静:“第一,学校有明确规定,新老师在试课期间,非出现特殊重大事故不得打断,我个人并不认为加载一张图片的几秒钟,”他顿了顿,“属于特殊重大事故。”

  罗薇脸上笑意戛然,其余几个老师神色复杂。只有霍星叶,保持着乖巧聆听的表情,静静看他。

  “第二,”楚珣掀开笔盖,“整体性是课程的一个方面,各部分的完成度是另一方面……就像一张只完成了五分之四但五分之四全对的试卷和一张全部做完,但各部分都只对一半的试卷,孰高孰低,自见分晓。”

  除了在课堂上,在座老师几乎都没听过楚珣一次说这么多话。罗薇渐渐敛了神色,清了清嗓子给楚珣递眼神。

  “第三,我想请问一下罗副院,”楚珣从善如流看向罗薇,“什么叫比起那些需要文凭需要深造的同学来说,这个联合培养计划对她的意义不大?因为其他同学比她更需要这个名额,因为她最后十分钟沉默,所以就可以联席给零分?”

  楚珣话语落得凉薄,罗薇连带着左边五个老师脸色有些难看。偏偏楚珣勾了唇角:“非洲和贫困山区每天有那么多小孩饿着肚子吃不起饭,所以比他们有钱的人就必须捐出全部家产共建共产主义?你捐了吗?你捐了吗?零分们捐了吗?”

  冷意掷地有声。旁边的老师拉了一下楚珣:“楚教授。”

  楚珣敛颜转脸,容色淡泊,好似刚才那刹凌冽只是众人眼花:“我的观点表达完毕,别人的考量我无权干预,个人主观九点九。”

看似无争的学术界其实是个修罗场。比起很多熬一辈子还是讲师的前辈来说,来南大两年不到就连发几篇Science评上教授的楚珣和罗薇无疑翘楚。而相比于近两年一直努力朝上爬的罗薇,楚珣潜心学术不争职位,性子虽冷不善交际,可毫无疑问,打心眼敬重他的人更多。

尽管和霍星叶关系成谜丑闻加身,但他一表态,剩下几个老师纷纷附和:“楚教授素来独辟蹊径,素来让我觉得挺有道理……九点八。”

  “霍老师前半程确实可圈可点,九点八。”

  “九点九。”

  “……”

  超高分逐渐拉高平均分。

  等最后一个最正常的“7”打出来,罗薇面上再也挂不住,直接抡包起身:“我还要去办公室拿资料,不好意思,先走一步。”

  “霍星叶过来签一下字,加权成绩五点一,”最边上的老师笑呵呵道,“第二次好好努力。”

  “哐当”,大教室木板门碰撞生响。

  “好的。”霍星叶快步过去签好字,笔还给老师时,微微颔首,“谢谢您。”

  “不用不用,你很优秀。”

  霍星叶礼貌地走到第二个老师面前,温声道:“谢谢您。”

  “不用不用。”

  “……”

  老师们收东西的收东西,整理文件的整理文件,助教们也背上书包走了好几个。霍星叶挨着一个一个道谢过去,终于到了楚珣面前。黑白分明的眼眸玛瑙般流光溢彩,她仰面,直勾勾地盯着他,盯着他那张温润如玉的脸庞,一秒,两秒,三秒,伸手抱住了他。

  所有人动作停在原地,唯有墙上挂钟“滴答”“滴答”走个不停……

  有人猜楚教授会推开,有人猜楚教授会紧张地杵在原地,有人猜楚教授会发火会生气。谁也没有想到,楚珣面上怔忪,随后,睨着小动物般蹭在自己胸口的姑娘,清淡的眉眼染上一抹笑意。

  “你呀,”他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她蓬松的花苞髻,半是无奈半是温柔,“回家。”

  霍星叶漂亮的五官拧成一团,反手就冲他手背打去:“发型!”

  “嗯,”楚珣低低笑了声,又伸手挠了一下,“发型。”

  “……”

  霍星叶一边走往角落一边瞪他。

  楚珣和几位老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点学术问题,余光见霍星叶收拾好了,和几位老师道别,接着,自然而然地接过女子手中的包,和她并排着朝外走去。

  老师们面面相觑,几个助教小声讨论:“霍哥儿是楚教授女朋友?卧槽好配啊!”

  “上午不是还有什么冰火两重天么?我当时瞟一眼,煽动太明显。SM这种东西和罗薇明显比较搭,一天到晚拗架子的老女人。”

  听到了不该聊的话题,中文系的宁老头笑着打断:“别乱说,周副校掌了权,罗薇估计很快就成物理院一把手罗院长了,你们想被穿小鞋吗?”

  一个男生举手:“宁老,我不穿小鞋,我穿42码。”

  “哈哈哈哈。”

云开雨霁,晚天红霞泻在越走越远的两个点上,光落一地。

  这十天里,霍星叶给他发过很多没有回复的短信,也打过很多无人接听的电话,起过很多次“他回来再也不理他”的誓。可真的当他就这样出现,就这样不加掩饰地偏向自己后,霍星叶走在路上叽叽喳喳说着话,时不时偏头瞄他一眼,只觉得男人浑身镀着光。

  “我真的记得滚瓜烂熟,因为不熟罗忠诚会打断我的腿啊,要不是那个老女人强行打断……”霍星叶瘪嘴。

  赶饭的学生骑着自行车飞驰而过,楚珣拉她一把:“但你确实应该写在PPT上。”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还知道自己不该沉默,该继续讲下去。”

  楚珣想拂下她的手,霍星叶上一秒乖巧地放开,下一秒立刻挽上他的胳膊,楚珣一愣,垂眸瞧着她一脸得意的小模样,不由失笑,一边说着“你很无聊”,一边任由着她挽住自己,走过校园里纵横的大道小巷……

  原因很简单。霍星叶先说“我记得我好像把你的车停在了北门”,到了北门没有,又说“可能是东门,”到了东门还是没有。最后在西门门口捎了串冰糖草莓,两人才在停车场的老地方发现那辆柯尼塞格。

  “原来在这里啊,我今天被吓到了,记不清你不要介意哈……”霍星叶啃完草莓,心情都跟着舒畅起来,转身把竹签扔到垃圾桶,看到柯尼塞格旁边那辆银色奥迪,整个人凌乱在风中,“你……你今天开了车过来的?”

  楚珣抱臂站在跑车旁,屈拳放唇边,悄然勾了勾唇角,转而云淡风轻道:“嗯,东西很多,就先回了一趟塞纳河畔——”

  “所以你明明知道车在这里也不说,还害我走了这么远的路!”霍星叶恶人先告状,一脚踩在他锃亮的皮鞋面上,“坏人!”

  “好好,我坏,”楚珣也不戳穿她,任由着她又跺又跳地在自己鞋上留了好几道灰蒙蒙的印子,恼羞成怒一瞪结尾,这才开了跑车车门,大掌空悬在她头顶示意她进去,笑问:“晚饭想吃什么?”

  霍星叶认真想了想:“香辣虾,麻婆豆腐,辣子鸡,红烧牛腩,椒盐蹄髈……”

“啊——!”

一声尖叫响在两个菱格外的白色轿车旁,停车场门口打盹的老黄狗吓得一个激灵,夹起尾巴跑远了。

  霍星叶侧头瞟一眼那个方向,勾了勾唇,回眸遇上楚珣询问的眼神,无比坦荡:“你有罗薇的私人电话吗?”

楚珣根本不问她要做什么,直接用指纹解了锁,调出联系人把手机递过去。霍星叶也不客气,从包里摸出一个崭新的老年机和一副魔音耳机,插好调试,然后,照着罗薇电话号码拨出……

继续阅读:第七章尖杉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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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星辰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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