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红点每一次闪烁,都像是在给我的余生倒计时。
我没敢在镜头前多停留哪怕半秒,转身钻进雨幕。
烂尾楼的地下室里,空气潮湿得能拧出水。
我蜷缩在承重柱的阴影里,像只刚从下水道里爬出来的老鼠。
右臂火辣辣地疼,刚才为了演那一出“惊慌失措”,我不小心把伤口蹭到了生锈的铁栏杆上。
嘶——
我倒吸一口凉气,左手有些发抖地拧开那半瓶快过期的止痛片。
没水,我就这么仰着脖子干吞。
药片卡在嗓子眼,苦涩的味道顺着食道一路烧下去,和胃里的酸水搅在一起。
但我需要这股子苦味。它能让我清醒。
刀疤强在小卖部最后松手的那一下,根本不是什么“放过”,那是他在掂量我的成色。
如果我刚才在便利店里表现出一丁点的高手风范,哪怕只是眼神稍微犀利一点,明天沉在江底的就是我的尸体。
现在,我得把这出戏演全套。
我摸出手机,抠开卡槽。
那张指甲盖大小的SIM卡被我塞进嘴里,牙齿狠狠咬合。
“咔嚓”。
清脆的碎裂声在颅骨内回荡。
塑料和芯片的碎片扎着舌头,但我还是混着唾沫硬咽了下去。
接着是那辆改装过的电动车。
我把它推到了化粪池边。
这里连个路灯都没有,只有远处大楼的霓虹灯映出一点惨淡的微光。
“老伙计,对不住了。”
我松手。
车架沉入那潭黑水,连个泡都没冒,只留下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
凌晨四点十七分。
我像个游魂一样出现在了那个修水管老伯所住的居民楼天台。
这里位置绝佳,稍微探出头就能俯瞰到那家被砸烂的便利店。
冷风一吹,我打了个哆嗦。
脱掉那件满是泥水的外套,我又脱掉了里面的T恤。
左肩上有一块巴掌大的烫伤疤痕,那是去年为了省钱自己修热水器时留下的纪念。
那块皮肤皱巴巴的,像老树皮。
很好,这就是我的“保护色”。
一个笨手笨脚、生活在底层的倒霉蛋,身上带点伤再正常不过。
我从裤兜里摸出一把美工刀,推出刀片。刀尖在月光下泛着寒光。
没有任何犹豫,我咬紧后槽牙,在右肋下方比划了一下位置。
便利店的那扇窗户离地大约一米二,如果是“不小心”翻进去被玻璃划伤,伤口应该是斜向上的。
手腕发力,刀尖刺入皮肤。
“呲——”
痛感瞬间炸开,肌肉本能地抽搐。
我死死按住大腿,硬生生在肋骨上划拉出一道三厘米长的口子。
鲜血争先恐后地涌出来,顺着侧腰淌下,热乎乎的。
我喘着粗气,额头上的冷汗大颗大颗地砸在水泥地上。
这一刀,是为了活命。
我换上一件特意准备的、领口有些发黄的白背心。
很快,血迹就洇透了布料,在右肋处染出一朵刺眼的红花。
那条用来擦血的布条,被我随手团成一团,扔进了楼下的分类垃圾桶。
我特意多停留了两秒,确保那个对着垃圾站的市政监控能拍清楚我的动作。
做完这一切,我靠在蓄水箱背面,点了一支五块钱一包的劣质烟。
烟雾缭绕中,我看着东方渐渐泛起的鱼肚白,眼神空洞。
我在等。等那个要把我查个底朝天的人。
上午九点,楼道里传来了脚步声。
很轻,很稳,每一步的间隔都像是用尺子量过。
林溪来了。
她身后跟着两个穿着制服的异管局外勤。
我夹着烟的手指适时地抖了一下,烟灰落在我的裤腿上。
“林刻?”
林溪的声音还是那么冷,像是在念一份尸检报告。
我慌乱地把烟头按灭在地上,扶着水箱想要站起来,却又因为牵动了伤口而疼得龇牙咧嘴。
“姐……警官,我……我不是故意不报警的。”我缩着脖子,声音沙哑得像吞了把沙子,“我那天真的是吓坏了,我看那帮人手里拿着铁棍,我……”
林溪没听我的废话。
她径直走到我面前,眼神像把手术刀,直接切向我的右肋。
“掀开。”
我哆哆嗦嗦地撩起背心下摆。
那道还没结痂的伤口狰狞地暴露在空气中,周围的皮肤因为刚才的剐蹭而红肿不堪。
林溪蹲下身,带上手套,用棉签在伤口边缘轻轻按了一下。
嘶——我疼得浑身一颤,生理性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创口边缘整齐,深度递减,符合玻璃划伤的特征。”她低声对着领口的麦克风说道,然后抬起头,那双清冷的眸子死死盯着我的眼睛,“当时情况那么乱,你怎么知道那里有窗户?”
“我不知道啊!”我急得脸红脖子粗,“我就是看见那个缝隙没人,想往那跑,结果一脚踩空了……姐,我这还要送外卖呢,这伤要是感染了……”
“闭嘴。”
她站起身,目光扫过我左肩那块丑陋的旧烫伤,又翻开手里那个在此刻显得格外刺眼的记录本。
“去年三月,仁爱社区医院,二级烫伤处理记录。”她合上本子,“你这身皮肉,倒是挺能折腾。”
我尴尬地挠了挠头,避开她的视线:“穷命,没办法。”
“当时那个劫匪就在你面前两米。”林溪突然逼近一步,压迫感十足,“你看清他的动作了吗?”
我的心跳漏了半拍。
这是送命题。
“没……没看清。”我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眼神飘忽,“我就看见一团黑影砸过来,吓得我想都没想就往地上一滚……真的,我当时脑子一片空白。”
林溪盯着我看了足足五秒。
那五秒钟里,我觉得自己像是个被剥光了扔在雪地里的人。
最后,她摘下手套,扔进随身携带的密封袋里。
“这几天别乱跑,随叫随到。”
说完,她转身就走。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我才像是虚脱了一样,顺着水箱滑坐在地上。
但我没敢放松。
走廊尽头的那个监控探头还在闪着红光,它拍下了林溪皱眉的那一瞬间,也拍下了我这副窝囊废的样子。
这就对了。
他们要找的是隐藏的高手,不是一个连烟都拿不稳的软蛋。
晚上八点。
我准时出现在了那栋烂尾楼的地下室。
这里是陈教头给我找的“私塾”。
四面透风,除了几根承重柱,什么都没有。
我没开灯,也没点蜡烛,就着从破洞里漏进来的那点月光开始打拳。
动作很慢。
每一拳挥出去,我都刻意压住了力量,右臂更是像挂件一样,软绵绵地跟着身体晃悠。
这是给可能存在的“观众”看的。
打到第四式“崩拳”的时候,我突然停住了。
不是因为累,而是因为脚下的水泥地传来了一丝极轻微的震动。
有人在楼上。
这栋楼早就停工了,流浪汉都不会来这种连挡风墙都没有的地方。
咚……咚……
那脚步声很有节奏,不急不缓,甚至……和我刚才的呼吸频率完全同步。
高手。而且是个懂行的。
我的背脊瞬间绷紧,汗毛倒竖。
但我没有抬头,甚至连眼珠子都没转一下。
在那种级别的观察者眼里,任何一点反常的微表情都会变成呈堂证供。
“咳咳……咳咳咳!”
我突然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
右手捂着嘴,借着身体的掩护,我狠狠地在自己的鼻梁骨上按了一下。
酸涩感直冲脑门,两行鼻血顺流而下。
我顺势抹了一把,把血迹涂得满嘴都是,然后像是一滩烂泥一样,仰面摔倒在地上。
胸膛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拉风箱一样的喘息声,就像是一个失血过多、体力透支的废物。
头顶的脚步声停了。
他在观察。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那双看不见的眼睛就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我躺在冰冷且满是灰尘的地上,一动不动,甚至控制着眼球不再转动,只保留最基础的生理眨眼。
终于,那个脚步声再次响了起来。
他在头顶那层来回踱了三圈,然后渐渐远去,直到彻底消失在楼梯间。
但我还是没动。
直到午夜十二点的钟声从远处的钟楼飘过来,我才缓缓坐起身。
我捡起一块碎石,在地上画出了刚才那人的行走路线。
“进门停顿三秒,绕柱两周,滞留十二分钟。”
我眯起眼睛,盯着地上的简图。
这不是路过,这是定点监视。
而且他不敢下来。
为什么不敢?
因为这栋楼虽然偏僻,但周围全是居民楼。
如果是官方的人,早就下来盘问了。
不敢露面,说明他也见不得光。
刀疤强的人。
我从鞋垫的夹层里摸出那枚带着体温的铜钱。
铜钱在指间翻转,一次,两次,三次。
最后,我猛地握紧拳头,铜钱坚硬的边缘深深嵌进掌心的肉里,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们盯上我了。
但也正如我所料,他们没把握,所以只敢试探。
“想玩阴的?”
我看着窗外漆黑的雨夜,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弧度,把铜钱重新塞回鞋底。
“那就看看,谁先在阴沟里翻船。”
下次来,记得别走楼梯。那上面的回声,太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