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像个傻子一样继续盯着镜头。
那一瞥之后,我立刻做出了反应——膝盖一软,整个人顺着墙壁滑了下去,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我的手在发抖,这不需要演,肾上腺素退去后的痉挛是生理本能。
我像个被吓坏了的学生,手忙脚乱地去扶地上的老伯,嘴里语无伦次地念叨着“报警,快报警”。
十分钟后,警笛声撕裂了雨幕。
我做完笔录,被当作“好心路人”放行。
走出封锁区时,我没有回头,但我能感觉到背后有一道视线,像冰冷的探针,正试图刺穿我的后背。
异管中心,信息甄别科。
巨大的全息屏幕将便利店那几秒钟的画面切片、放大。
空气里弥漫着咖啡和服务器散热的焦糊味。
林溪手里转着一支电子笔,目光锁死在屏幕的一角。
“停。”
画面定格。那是林刻踹窗入内的第0.8秒。
“这里,放大五倍。”林溪的指尖在虚空中点了点。
屏幕拉近,显示出那只踩在窗框上的左脚。
“踝关节外翻角度四十五度,这是严重扭伤的前兆。”林溪拿起透明的格尺,在屏幕上比划了一条红线,“正常人在这种应激状态下,落地后的第一反应是保护性跛行。但他没有。”
她松开手,画面继续播放。
那个模糊的身影落地、翻滚、起身,流畅得像是一滴水融入了大海,没有任何痛楚带来的凝滞。
“他不是在拼命,他是在执行。”林溪皱起眉,调出了商厦周边的六路监控,“把时间轴往前推十七分钟。”
画面飞速倒退。
雨夜的街道上,那个穿着外卖服的身影三次出现在同一个路口。
第一次,他停下来系鞋带,用了22秒。
第二次,他停车看手机导航,用了22秒。
第三次,他去五金店买东西,出来后在门口整理雨衣,还是22秒。
“每一次停留,都在调整观察角度。”林溪的声音冷了下去,“这不像路过,像是在……踩点预演。”
隔壁的问询室里,便利店兼职生阿杰正捧着纸杯,双手抖得像筛糠。
“我……我当时就在货架后面。”阿杰语无伦次,“他冲进来的时候,我感觉他好像……好像知道那根棍子会往哪砸。”
“知道?”林溪推门进来,把一本速写本扔在桌上,“画出来。他动手那一瞬间,眼睛是什么样的。”
阿杰吞了口唾沫,颤巍巍地拿起笔。
他犹豫了很久,最终在纸上画了两个僵硬的圆圈,在中间重重地点了两点。
“就这样?”
“嗯……就这样。”阿杰比划着,“死盯着,没动静。”
“没眨眼?”
“没。”
林溪拿回速写本,指尖顿在那个粗糙的圆圈上。
监控数据显示,从林刻翻窗到击退刀疤强,总共耗时11.3秒。
而在高强度的格斗运动中,人类为了保持眼球湿润和缓解视觉神经压力,平均每三秒必须眨眼一次。
“全程睁眼……”林溪眯起眼睛,“这还是人吗?”
城中村,那间不到十平米的出租屋里,霉味混杂着老鼠的动静。
我盘腿坐在床上,手机屏幕的光照亮了我惨白的脸。
备忘录里,一份名为《送餐员行为日志》的文档正在成型。
“凌晨4:17,老伯家修水管(备注:水管老化,需更换生料带)。”
“6:03,送早餐至商厦保洁组(备注:虚构订单,但路线重合)。”
“15:22,鑫源五金店,购买绝缘黑胶布(备注:有微信支付记录)。”
我把每一个时间点都精确到了分,然后调出那个被我破解的电动车GPS后台,把偏移的数据导出来,和这份日志一一对应。
只要他们查,这就是真相。
我去商厦不是为了踩点,是因为我要送餐,我的车坏了,我要去买胶布修后视镜。
这世上没有完美的谎言,只有符合逻辑的“真相”。
我把这些数据打包,存进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黑色U盘。
掀开床板,在一堆杂物里翻出一本沾满油污的《城市管道维修手册》,把U盘塞进了书脊的缝隙里。
做完这一切,肚子叫了一声。
我也懒得做饭,披上那件还带着湿气的外套,下楼走到巷口的垃圾站旁。
手里攥着两个昨天剩下的冷馒头,我蹲在阴影里,像只等待喂食的野狗。
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驶过积水的路面。
车灯刺眼,那是异管中心的专车。
我没有躲。
躲就是心虚。
我迎着车灯站起来,用那只还沾着泥水的手挥了挥。
车窗降下一半,露出林溪那张清冷的脸。
她的目光像扫描仪一样,从我脸上未干的血痂,扫到我指缝里残留的水泥灰。
“姐。”我把馒头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指了指自己的右眼,“这眼镜刚摔坏了,看东西有点重影。能不能……借点钱重新配一副?”
我尽量让自己笑得卑微,像个刚打完架还要为生计发愁的底层烂仔。
林溪没说话。她的视线停留在我的左手无名指上。
那里有一道不起眼的擦伤,是踹碎窗玻璃时留下的。
伤口很新,还在往外渗血珠。
她点了点头,既没有给钱,也没有追问,升起车窗。
黑色轿车卷起地上的脏水,消失在巷子尽头。
直到尾灯彻底看不见,我才低下头,舌尖卷过嘴角,将那丝渗出来的腥甜血迹舔得干干净净。
随后,我把手里那个被捏扁的馒头包装袋仔细展平,将所有的馒头渣一点点掸进掌心,仰头吞下。
垃圾站对面的大榕树下,阴影深处。
陈教头拄着拐杖,像尊泥塑菩萨般站了许久。
直到那个少年转身回楼,他才慢吞吞地挪出来。
他弯下腰,从泥水里捡起那张被林刻扔掉的包装袋。
劣质的塑料纸上,印着一行模糊的小字:“鑫源五金·胶布专柜”。
“嘶——呼。”
陈教头掏出那个防风打火机,“啪”地一声点燃了包装袋。
蓝色的火苗吞噬了那行字,化作一缕青烟飘进臭水沟。
“用胶布补镜,给自己找了个出现在现场的理由。用灰盖血,掩饰了肌肉发力的充血反应。”
陈教头看着那团灰烬,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精光。
“这孩子,现在连撒谎都打着五行拳的架子,一环扣一环,滴水不漏啊。”
回到狭窄的楼道,我并没有直接回屋。
我停在电动车旁,蹲下身,盯着那个早已松动的后视镜支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