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一场必须要去的约。
这场约的地点不在烂尾楼,而在陈教头那间四处漏风的老武馆。
老天爷像是要把珠三角这几年的存水全倒干净,暴雨砸在屋顶瓦片上,动静大得像在炒豆子。
武馆大厅中央那块陈年地砖早就凹陷了,积水没过了脚踝,冰凉刺骨,正好给我这发烫的脑子降降温。
我赤着脚站在水坑里,眼前蒙着一条厚实的黑布条。
如果是以前,这叫自寻死路。但现在,这叫“物理外挂调试”。
“准备好了?”陈教头的声音夹杂着烟斗磕在桌角上的脆响,听声辩位,离我大概三米远,“躲开三枚,老头子我就信你没吃那劳什子强化药,也没觉醒什么狗屁感知系异能。”
“来。”我吐出一个字,身体松松垮垮地站着,像根泡在水里的烂木头。
话音还没落地,空气就被撕裂了。
“咻——”
那声音极细,像是毒蛇吐信。
我的耳廓本能地弹了一下。
那一瞬间,雨声、雷声都被我大脑里的均衡器压到了最低,唯独那枚铜钱切开空气的尖啸声被无限放大。
在左侧,高度一米六,奔着太阳穴来的。
我上半身像是没了骨头,顺着重力往右一歪。
那枚磨得锃亮的“乾隆通宝”擦着我的耳垂飞了过去,“笃”的一声,死死钉进了身后的老柏木柱子里,入木三分。
要是躲不开,这一击就能让我脑浆子涂墙。这老头,玩真的。
“运气不错。”陈教头冷哼一声。
紧接着是第二枚。
这一枚没有风声。
老狐狸用了暗劲,指尖一搓,铜钱是旋转着飘过来的,声音被雨声完美覆盖。
但我不需要听。
我右脚后撤半步,脚跟狠狠碾碎了脚下的水洼。
“哗啦!”
水花四溅。
几滴反溅起来的水珠在半空中突然被什么东西撞碎了,化作更细的水雾喷在我脖颈上。
就是那里!
借着这微凉的触感,我脑海里瞬间勾勒出一条无形的弹道。
仰头,铁板桥。
那一枚铜钱几乎是贴着我的鼻尖削过去,带起的劲风刮得我鼻梁生疼。
“还有最后一下。”
陈教头的声音变得有些飘忽,他在移动。
这一次,我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第三枚铜钱来得既不快也不狠,而是刁钻。
它贴着地面飞掠而来,在水面上打着水漂,每点一下水面就变一次向,目标直指我的脚踝大筋。
这没法躲。左右都是死角,跳起来在空中就是活靶子。
既然没法躲,那就别躲。
我没退,反而猛地向前跨出一步,左脚像是打桩机一样重重跺在水里。
“砰!”
这一脚下去,半人高的水幕拔地而起,瞬间遮蔽了前方所有的视线。
就在水幕升起的刹那,我右拳从肋下钻出,那是形意拳里最暴烈的崩拳。
这一拳打的不是人,是空气,是这漫天水雾里的“势”。
拳风裹挟着炸裂的水珠,硬生生地在面前轰出了一个真空带。
那枚贴地而来的铜钱被这股刚猛无匹的气流一撞,像是断了线的风筝,歪歪斜斜地飞了出去,“当啷”一声掉在墙角的尿壶边。
大厅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外面的雷声还在不知疲倦地轰鸣。
“好一个崩拳如箭。”陈教头从阴影里走出来,眼神亮得吓人,“崩拳不是打人,是打‘势’。看不见东西,却能看见气流的走向,看见劲力的脉络。小子,你终于懂了。”
我扯下湿透的黑布,大口喘着粗气。
在我的视野里,瞳孔聚焦的瞬间,世界再次变得粘稠。
半空中炸裂的水花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每一滴水珠在重力作用下拉伸的椭圆弧度、每一丝因为拳风而扭曲的雨线,都清晰得像是一幅超高像素的定格照片。
这就是我的F级“垃圾”异能——微观动态视觉。
以前我只能被动地当个“慢放播放器”,看着拳头打在脸上。
但现在,配合上这十年的苦练,我能把这个“慢放”变成主动的“预判”。
“陈伯。”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如果刀疤强用那个金属丝阴我,我闭着眼能防住吗?”
陈教头没直接回答,只是把那枚掉在尿壶边的铜钱捡起来,吹了吹上面的灰:“金属丝没有声音,但控制它的人有。只要他动手前呼吸乱了半拍,或者是杀心起的那一瞬间肌肉紧了,那就是你的机会。”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开始在水里打整套形意五行拳。
动作不快,但每一招都松沉精准。
雨水滴落在肩头,我能“看”见它在皮肤纹理上铺展的每一微米;风吹动窗纸,我能感知到气流在指缝间分流的细微路径。
这是一种奇妙的境界。以眼御身,以心代目。
夜深了,雨势渐歇。
陈教头回屋睡了,留我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大厅里守夜。
我从房梁上摸出一块早就藏好的巴掌大的平光镜,借着擦汗的动作,极其自然地调整着角度。
镜面反射出窗外的景象。
在那根锈迹斑斑的排水管上,一根细如发丝的金属线正像条银色的虫子,悄无声息地向上攀爬。
那是刀疤强的眼线。
果然,这帮阴沟里的老鼠哪怕进了局子,外面的徒子徒孙也不消停。
我脸上不动声色,脚下的步法却丝毫没乱,依旧打着那一套看似平平无奇的五行拳。
只是在转身的一个瞬间,我脚下突然拌蒜,“哎哟”一声,笨拙地踢翻了墙角接着漏雨的水桶。
“哗啦啦——”
巨大的噪音在寂静的深夜里格外刺耳。
借着这阵兵荒马乱的动静,我整个人顺势扑向墙角,手里那把沉甸甸的活动扳手被我闪电般塞进了墙根的一道砖缝里。
做完这一切,我又骂骂咧咧地爬起来,揉着膝盖,一副倒霉透顶的模样。
镜子里,那根原本还在试探的金属丝明显顿了顿,似乎是在疑惑,然后缓缓缩了回去。
它带走的信息只会是:林刻是个练拳都会把自己绊倒的废物,而且还在墙角藏了点见不得人的私房钱。
这就叫虚则实之。
天将亮的时候,雨彻底停了。
我在院子里站桩,双腿微曲,如同老树盘根。
陈教头披着一件旧棉袄出来,递给我一碗滚烫的药茶。
“你那眼睛,以前是看东西,现在是在看‘机’。”老头子眯着眼,指了指东方刚刚露出的鱼肚白,“时机、生机、杀机。这才是武道的根本。”
我一口饮尽那碗苦涩的药汤,滚热的液体顺着喉管流进胃里,驱散了一夜的寒气。
“明白了。”
我放下碗,握紧拳头。
掌心的那块为了“碰瓷”烫出的旧疤,已经和长年练拳磨出的老茧融为一体,摸上去硬得像块铁。
刀疤强不会善罢甘休,林溪那个直觉敏锐得可怕的女警也很快会带着新的证据找上门。
但我已经不需要再像个过街老鼠一样只知道躲了。
这一次,我要把主动权捏在自己手里。
我转身走进更衣室,从包里翻出那件洗得发白的“极速达”黄色工装外套,又把那个虽然破旧但擦得锃亮的头盔扣在头上。
五分钟后,一辆除了喇叭不响哪都响的电动车,载着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外卖员,突突突地驶出了巷口。
导航的目标地点很明确,不是什么饭店,也不是什么居民楼。
我的手指在屏幕上轻轻一点,定位锁定在了城市另一端那座戒备森严的灰色大楼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