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把神经放在砂纸上打磨的感觉。
整整七天。
我像个苦行僧,每天清晨盯着那根劣质线香发呆,午休时躲在树荫下数叶子的摆动频率,到了晚上,就对着蜡烛的火苗练习聚焦。
那本破笔记上的“观微”二字,快被我翻烂了。
这根本不是什么神功秘籍,更像是某种大脑的“降频”说明书。
第八天凌晨,天台的风有点凉。
我深吸一口带着铁锈味的空气,摆开了形意拳的三体式。
脚趾抓地,脊柱如龙弓起。
“开。”
我在心里默念。
那种熟悉的、几乎要将视网膜撕裂的刺痛感如期而至,但这一次,我没有抗拒,而是引导着那股热流缓缓覆盖眼球。
世界瞬间变得粘稠。
面前晾衣绳上的水滴,正欲坠未坠,拉伸成一颗完美的椭圆。
远处的鸽群起飞,翅膀扇动时压出的气旋清晰可见。
但我没心情欣赏风景。
崩拳,发力。
在我的视野里,原本只有模糊残影的出拳动作,此刻被拆解成了无数帧的高清画面。
右脚蹬地的瞬间,反作用力顺着大腿肌肉群向上传导,经过腰胯的拧转,最后像鞭梢一样甩向拳锋。
不对。
肘关节抬得太高,力量在传递到小臂时散掉了百分之十。
修正。
再次出拳。
这一次,肌肉纤维的收缩顺序如同精密的齿轮咬合,完美无缺。
如果是以前,这种庞大的信息流早把我的脑子烧干了。
但现在,我学会在信息洪流中只抓取最有用的那一截——只看轨迹,不看风景。
二十五秒……二十六秒……太阳穴开始突突狂跳,鼻腔里涌起一股热流。
“停!”
我猛地收势,闭眼,切断了那股热流。
那种粘稠的慢动作世界瞬间崩塌,喧嚣的现实重新灌入耳膜。
我看了一眼手机上的计时器:二十八秒。
我抹了一把鼻血,不仅没慌,反而咧嘴笑了。
以前是被动挨打,现在是我说了算。
虽然短,但对于高手过招,半秒钟就够死三次了。
我在手机备忘录里敲下一行字:单次极限三十秒,冷却时间必须两分钟。
这是我给这个F级异能上的第一道安全锁。
周五放学,城中村的那片空地依旧嘈杂。
陈教头坐在石凳上,手里盘着两个铁胆,眼皮都没抬一下。
“停。”
我刚打出一记崩拳,老头那干枯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你那拳头是在打人,还是在绣花?”
我收住势,胸口剧烈起伏:“我看清了发力点,轨迹也没偏。”
“就是因为你看得太清。”
陈教头拄着拐杖走过来,那根掉了漆的拐杖头在我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记,“你太依赖眼睛了。眼睛看到动作,脑子处理,再指挥手去改,这就慢了。真正的功夫,眼睛是最后用的,身子要比脑子快。”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黑布,扔了过来。
“蒙上。凭记忆,把五行拳打一遍。”
我愣了一下,还是依言照做。
视线被切断,黑暗瞬间笼罩。刚才那种掌控一切的安全感荡然无存。
起势,劈拳。
脚下一滑,我重心前倾,拳头软绵绵地挥在了空处。
没有了视觉的修正,那些平时被掩盖的细微不平衡,此刻像被放大了十倍。
“继续。”老头的声音冷硬得像石头。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不去想“我在哪里”,而是去想“我的肌肉在哪里”。
那七天盯着线香的枯燥训练起了作用。
我虽然看不见,但脑海里却浮现出了那个“肌肉模型”。
我想象着脊椎是一条大龙,每一块骨骼都在按照既定的轨道咬合。
不是用眼睛看,是用脑子“演”。
再一次出拳。
这一次,脚掌稳稳扎根,劲力顺畅地贯通全身,衣袖在这个瞬间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落地无声,气息不乱。
“有点意思了。”陈教头那两个铁胆转动的声音停了一下,语气里终于多了一丝波澜,“摘下来吧。记住这种感觉,这才叫练拳。”
晚上九点,城市霓虹闪烁。
手机震动,美团众包提示有新订单。
我扫了一眼地址,心里咯噔一下:市体校,教练办公楼302。
那是赵炎的地盘。
我犹豫了两秒,还是接了。
送外卖的没资格挑单子,拒单要扣钱,我下个月的房租还差三百。
夜里的体校很安静,只有训练馆那边还传来砰砰的撞击声。
我压低了帽檐,尽量避开路灯,熟练地穿过监控死角的绿化带。
302室的门虚掩着。
“您的外卖。”我站在门口喊了一声,没人应。
屋里灯开着,空无一人。办公桌上堆满了各种文件和运动护具。
我走进去,把餐盒放在桌角。
签收单上那龙飞凤舞的“赵炎”两个字,看得我眼皮直跳。
正准备转身离开,余光却瞥见了桌面上摊开的一个蓝色文件夹。
那本来不关我的事。
但文件夹的第一页,赫然贴着一张照片。
那是我的侧脸。
照片很糊,显然是从监控视频里截下来的。
但我那个标志性的骑手头盔,还有为了遮挡充血眼睛而戴的墨镜,哪怕化成灰我都认得。
照片旁边,有人用红笔重重地圈了一行字:
【该生多次出现在体校周边,行踪隐匿。
结合其在巷战视频中的异常闪避反应,疑似具备未登记的视觉类异能(初判F级以上)。
建议移交异管中心进行强制初筛。】
我的心脏猛地缩紧,一股寒意顺着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赵炎不仅仅是个只会动拳头的莽夫。
他查了我。
而且,他发现了连我自己都极力隐藏的秘密——我是个没有登记的“黑户”异能者。
在现在的法律里,隐瞒异能等级不报,轻则强制管制,重则当成潜在罪犯处理。
他是想借官方的手,彻底废了我。
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
我迅速收回目光,没有碰桌上的任何东西,甚至连呼吸频率都没有乱。
转身,出门,下楼。
我走得很稳,没有跑。
但在经过楼道口那个闪着红光的摄像头时,我感觉到一股恶意的窥视感。
那镜头正缓缓转动,像一只独眼,死死盯着我的背影。
我停下脚步,假装眼睛不舒服,摘下墨镜揉了揉眼角。
昏暗的灯光下,那只尚未完全消退血丝的右眼,在指缝间显得格外狰狞。
走出校门,我跨上电动车,冷风一吹,后背全是冷汗。
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着屏幕上那个一直在后台运行的外卖接单软件。
那个绿色的小圆点,正在地图上精准地闪烁着我的位置。
以前觉得它是赚钱的工具,现在看来,这就是个挂在脖子上的电子狗链。
只要他们想找,我无处可逃。
除非……
我的手指悬在“权限设置”的选项上,眼神慢慢冷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