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新时代
不知先生2023-02-16 10:188,365

  雪停了,阳光再次透出窗帘,洒在我堆满袋子的床上。

  我该下楼了。

  好在马院长没有如他之前所说的“来送送我”,倒也省了不少麻烦。他只是在电话里说,前两天市委书记打电话托人要让父母住进来,因为我的事情,让他们等到了现在。这是前提,前提之后的目的,是让我出去后有机会好好帮他们宣传宣传。一顿拐弯抹角后,他又调侃说,也无所谓啦,宣不宣传,这里都是全市最好的了。

  我终于走出了这间屋子,穿过那个第一次看见老刘的长桌客厅,走到电梯跟前。看着那慢悠悠往上走的数字,心中确实有些说不出的悲凉,我很难界定这种感觉从何而来。毕竟从第一天到第十四天,我都曾幻想过从这里出来的生活。可当此刻真切的来临时,我却又有种没来由的犹豫。

  我大体能确定这并非感动吧。我的人生在这里经历了一个小高潮,而后回复到此前的一团乱麻,好在没有太多人知道。

  刘小鹰搀着刘文津站在我身边,在电梯升至三楼时依然没有交流,让这本宽阔的空间中注入了些局促。

  “回头加个微信吧,以后没准儿还能碰上。”

  果然,她还是先一步打破了尴尬。

  “是啊,”我笑笑,侧过身又笑眯眯的看了眼老刘。自从那天的轮椅骑士事件后,他每次起床后的状态,都要更憔悴一些。见我看他,他也警惕的又撇了撇我,半天才像是后反劲儿一样,点了点头:

  “诶,小杨很好,”他不停收敛着那两条标志性的嘴唇,“有孝心,年轻孩子都像这样就好了。”

   

  电梯门开了,走进去的间隙我还是心有不甘的纠正:“是小梁,大爷,我姓梁。”

  他抬起一边眉毛又看了我一会儿,然后乐呵呵的补充:

  “小梁也很好,小梁也很好。”

  我只能讪讪笑着,懒得再去分辨他到底是真明白了,还是真糊涂了。

  走入大厅呼吸到新鲜的空气,我才想起来,曾经那四楼让人印象深刻的臭味,回忆之下,那臭味是什么时间消失的呢?是小吴在那次呼叫之后真的找人修好了通风,还是压根是我自己呆习惯了。

  这个问题被我一直带出了这里,因为小吴已经无处可寻了。

  视线越过那个依旧紧闭的保安亭,便是家里那辆老旧的吉普车。我的脚步不觉间迟了半拍,果然,与家相关的符号不论何时,都会给我些压迫感。

   

  刚想着如何与老刘道别,老刘却自顾自停下了脚步,拧身走向栅栏门旁停着的三轮车。

  刘小鹰急忙快步跟上,“诶?干啥啊爸?”

  快递小哥在地上的一堆方盒子中央坐着,伸长了腿玩弄着手机。见老刘来到一边,也只是司空见惯的抬了抬眼皮,便又将头低下了。老刘的表情却愈发委屈起来,来回转着身子,浑身上下的摸索个不停。前面后面,上面,然后又是前面,还提起拐棍,仿佛那拐棍下也有一丝空间。

  刘小鹰有些不耐烦的问到:“你找啥呢?”

  老刘的手扶在胸口并没有衣兜的地方,又仔细拍了拍,确定自己是徒劳后,才羞答答的转头看向自己的女儿:

  “你看见个帽子了么?”

  “帽子?”刘小鹰有些纳闷,带着丝侥幸的转头看向我。

  “寄过啦,”快递小哥抬头无奈的搭言,“早寄过啦——”

  帽子。我愣了片刻,鼻子里发出一声长久的苦笑。找来找去,原来答案一直就在老刘身上。

  这个老棒槌,藏得也够深么,竟直到这时才露马脚。他是有意去隐瞒帮方荷寄走帽子的事儿么,细想之下,我倒是也不能肯定,有没有直截了当的问过他。

  无所谓了,小说都黄了,还有什么意义呢。

   

  吉普车发出了催促的声音,我转过头,父亲摇下车窗冲我喊到:“这儿呢。”

  我赶忙转回身,急匆匆拉开了车门。

  “谁啊那是,”没等坐稳身子,父亲便略带不满的嘟囔到,“你认识啊?”

  我将两个塑料袋丢到后排的另一边。

  “嗨,没谁。”

  车子渐行渐远,我扭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这栋红白相间的矮楼。这才想起来,到底也忘了加刘小鹰的微信。

  “内个,孩子那儿怎么定的,说什么时间回来了么?”

   

  然后便是一如既往地安静,安静的让我回忆起了自己是怎么开始越来越不喜欢坐他开的车子。即便是经历了到家,搬箱子,上楼,吃饭,我还是没有回想起能聊到一块儿的话题。

  我很清楚的知道现在所剩不多的,能围拢住家庭关系的条件,包含了尽可能表现得孝顺一点。

  可要怎么才能做到这样呢?甚至来说,我真的了解他们么?儿时唯一的记忆不是关于他们的,上学之后便是一早起床,而后晚上回家,中学便直接住了校。即便这所房子,也是在上了大学之后搬过来的。在这里与他们同住的时间加起来,还没有与大学室友的多。

  我怎么隐约觉得,用句大逆不道的话来说,与他们不熟呢?

  应该不是这样的,我也是有了孩子,做了父亲的人,我相信我小时候也是被宠爱过的。可这一切如同爷爷死亡时的感受一般,明知外面大雨倾盆,我却找不到开门的钥匙。

  好在饭后桌上的两碟干果和一抹绿色缓解了这种沮丧,勾的我们不得不唠了两句家常。

  “快吃吧,”母亲指着盘子里的无花果说,“好在你们那里能送进去东西,要不冰箱里屯的那么多,你且吃不完呢。”

  “诶,”我顺从的点点头,而后耐着性子一个个剥起了皮。

  母亲说完便走了,父亲整理着在家也未取下的腰带走了过来,一屁股坐在了沙发的另一头,拿遥控器打开了电视。

  望着逐渐亮起的屏幕,我半天才瞧出端倪,赶忙搭言到:“啊,新换的啊。”

  他盯着那边,嘴里隐约的发出一声“嗯”。

  然后便又回归了沉默,我抬眼瞟着电视里的频道一个一个的换着。心中不停的期盼着他刚才起码是真的说了声“嗯”。

  “内个——”他拉了个长音,脖子又往靠枕上揉了揉,却依旧没有看向我,“工作的事儿,怎么样了,找到了么?”

  我赶忙咽下口中的果肉,却又一时不知能怎么回答。

  “呃,”我拽出一张餐纸擦拭起嘴角,耍赖般拖延起时间,“还——还在看,嗯,最近疫情嘛,招人的少。”

  “就不该念艺术,”他幽幽的嘟囔着,“学个财会也好,哪怕会写个文书呢。对了,晚上和你石大大吃饭啊,还记得吧?石大大。”

  “诶,记得,”我赶忙点点头,脑子中死命的回忆着应该在之前哪顿饭局中见过的熟脸。

  “五点走啊。”

  “好嘞,好。”我应着,“内个——他家孩子,现在干嘛呢?”

  “搞网购是什么,”他犹豫着搓了搓额角,“反正挺赚钱的,一年换了俩车,房子也换了。”

  我赶忙识相的又把嘴闭上。

  “回头你跟人学学,”他身子往前倾到了茶几前,捏起了一颗腰果,“人家也没出家门啊,咋就把钱赚了呢。”

  他说着将那颗腰果捏了起来,放在嘴里,发出咔咔的清脆响声。

   

  淋浴头里的水浇在身上,才发现自己这十几天还真是没有踏踏实实的洗过一次澡。特意的向鼻孔里泼了些,呛着灌了个透彻,又用力擤出去。随着那股陈杂于胸腹中的浊气排出,每根骨头都在消极怠工的沉睡中被唤起,寻找着自己本来的位置。

  倒头躺回床上,刷手机到四点多,便又坐起来拾掇。父亲经过,片刻后又退了两步回来:

  “戴个帽子吧,你这,这,不正式。”

  “诶诶,好的。”

  见我答应,他便自顾自先下楼去准备礼品了。我走到镜子前,看了看自己“不正式”的发型,这种庄严感的缺乏倒不是因为染了什么颜色或是烫了什么弯曲,只是因为从二十几岁便开始的脱发,导致我只能常年维持着光头。

  原来对于一个不能经济独立的人来说,连缺少足够体面的毛发也是问题。我偷偷点了根烟,看着镜子里自己日渐臃肿的上半身愣着神。呵,天生我如此,又谓我无用。想想还是要好好管理下身材的,毕竟我只能靠它来维持婚姻生活的稳定了。

   

  吉普车在能看见海的小山坡上,进了个并不收费却要抬杆子的停车场。看不出中式西式的大门前,我戴上帽子,拉开了车门。未等往里面进去,父亲提上后备箱的礼品袋子,转头冲我说:

  “他们应该快到了,你在这里迎一下。二楼渤海厅。”

  我便在门口留下了,好在山坡上的积雪尚未彻底消退,满眼望去灰蓝蓝的,也不难看。不多时两三辆身价不菲的车子依次进来,我偷摸的打量着下车的人,心中却也只能含糊着猜测。好在从偷听到的交谈中,能确定没乱打招呼真是万幸。我将脚踩在花坛的石头围栏上,用拇指将特意准备的尖头皮鞋揩干净。

  大门处迎宾的小姑娘不时看向我,我当然知道,她只是在确定我会不会突然走进去。毕竟这是那种“不用自己掏钱”才会来的场所,失了礼数可是大忌。

  在这座官本位延续了前年的城市里,饭馆儿就是这样简单的分成“自己掏钱”和“不用自己掏钱”两种。你不用担心走错了,它们哪怕从建筑的风格里都能猜测区分。

  在这种“不用自己掏钱”的馆子里,没有餐桌,只有包间。还可以省去点菜的烦恼,只有“标准”提供。一个人从二百起,上不封顶。待到结账的时候便会有个穿旗袍制服的女士走过来,递给“主位”一张单子,签完字,便可穿衣服走人。

  于是每到年底月底,各机关单位的财务处便会接到各酒楼打来的电话,“尽可能”的把账结了。当然,如果拖着拖着领导另行高就,倒也省了事。

  “哪儿也不差顿饭钱。”他们总是这么说。

  若真的要说“吃饭”本身,这种昂贵的地方却是乏善可陈。倘若一家酒楼告诉你他这所有的东西都是白水一焯便上桌,你大概会把桌子掀了。但这事儿放在瑶台,便又有情可原了。大部分值钱的菜品,虾、蟹、参、鲍,都是不怎么需要加工的东西。若是搁上一堆调料炒了,倒显得你不懂规矩了。

  “吃的是鲜味。”他们还爱这么说。

   

  正挎着腿儿犯愣,身后一辆快有我两个高的大越野车嗡嗡的蹭了过去,吓得我身子一晃,差点儿跌进花盆。

  车子里走出一个膀大腰圆,梳油头的青年人,用咯吱窝夹着一个坠着金色拉链的小包。他身旁走下来的是一个穿着白色长绒貂和皮裤的女人。后排车门也打开了,一对儿六十岁上下的老夫妇仔细的把着车门框将脚够到了地面。

  年轻的夫妻挽着手走在前面,还未到大门口,迎宾的姑娘便不再看我,急忙忙冲了上去。小两口丝毫没有放慢脚步,随口说了句:

  “二楼渤海厅。”

  我听明白急忙追上,果然,其后跟着的老夫妻还真是有些面熟,赶紧笑嘻嘻的凑到身边:

  “是石大大吧。”

  两位老人下意识后撤了半步,眯着眼睛仔细由上至下将我扫描一遍,才恍然大悟般抓住了我的手肘:“哦呦,是小续吗?”

  “诶诶,”我赶忙点头,随后如那个穿着廉价保暖裤袜的姑娘一般,抬起手冲着电梯的方向比了个请的姿势,“咱们这边。”

  “可是胖了哦,”老妇人打趣的说到,见后面脚步停了,年轻的一对儿也回过头来,看明白,便也有了笑脸。

  这位石大大赶忙拍了拍我的肩膀,对整个比我大了一号的年轻男人说:“你续哥,还记得不,唉呀——这要走大街上,哪还认得出来。”

   

  餐食便是我想象当中的那些,气氛也是如同从小到大我参与过的多数类似的局一般,老的融洽,年轻的尴尬。

  可惜那些融洽的人总是过于顾及场面的和谐,于是便会将些不和谐的问题时不时甩过来。

  “哦,都有孩子了?”石家阿姨扬起眉毛一脸的诧异。

  母亲停下正在剥虾壳的手,“都三岁了快。”

  石大大将手肘抱在一起,伸着脖子看向我:“小续还没回瑶台啊,现在在北京做什么?”

  “啊,”我脑中飞快的想着说辞,却被父亲接过了话头儿。

  “都是无所谓的,”他放下本划拉着螃蟹盖的筷子,伸出手指在空气中比着:“我早就跟他说了,这几年上不上班,上什么班,重要么?不重要!真正要紧的是啥,是你们得把精力放在孩子的教育上。”他转着脸看向全桌人,却唯独跳过了我这里,“你说咱这个家庭,是吧,需要他去赚几个钱?要找工作啥时候不能找,孩子这几年错过去,没培养好,那才是永远的遗憾,你们说是这个理儿不是?”

  此番高谈阔论完毕,众人全都是笑着点头,一桌上其乐融融。只有我还在仔细回忆着他到底是什么时间给我下了这样的要求。

  “就是说,”母亲也调转船头,“现在的年轻人和咱那会儿可不一样了,上班能赚几个啊。你看你家超超,那才是真有本事——”

  “诶——”石家阿姨忙摆摆手,谦虚,却也没有太过谦虚,“嗨,咱也不知道他成天在那干什么,什么直播啊,网购啊,弄那些东西我也不懂。”

  “咱们哪能懂啊,”母亲陪着笑了起来,“咱们都多大岁数了,现在是他们年轻人的世界喽,诶,干脆让小续跟着他超哥一起做得了。”

  石大大微微笑着,半天又觉出不妥,赶忙纠正到:“怎么是超哥呢,小续哪一年的,我怎么记得你比超超大。”

  我赶紧答到:“我九零的。”说完却又发现父母不满意的撇了一眼,应该是答得有些快了。

  “就是嘛,”石大大端起茶水饮了一口,“比超超大,按理是超超叫哥。”

  我转头看向那个身形快能把我装进去的青年,估计是刚听明白话题与自己有关,将手机放下,不置可否的摆了个场面的笑容。

  两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还要在餐桌上如同“孩子有个伴儿”一般强行撮合出友谊,属实不大舒服。于是话题很快又回到了老一辈两个家庭的悠悠岁月当中。那之后我的这位“超超弟弟”,很快就找到了接电话的机会,偷偷溜出了雅间。

  我霎时感觉轻松了不少,人比人,压死人,可还没等我将手机掏出来,母亲便冲我使了个眼色。我搞懂了她的意思,于是赶忙起身跟了出去。

   

  吊着夸张吊灯的天井里,这位兄弟站在二层的回廊处,悠闲的打着电话。不经意的转头,看见我,客套的夹着手机抬了抬眉毛。这让我有点儿局促,于是只好等到他又转了两三圈,将电话挂掉,才从自己兜里掏出一支烟递了上去。

  “内个——”我一时没有想好这个称谓,“哈哈,挺忙啊。”

  他将我递上的烟深嘬了一口,看我有意要聊,便先将手机揣回了兜里,“嗨,都瞎忙,总有些乱七八糟事儿。”

  “车不错,”我避开眼神,“八缸的吧。”

  “十二缸的。”

   

  事实证明,这种聊天的打开方式还不错。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我大体听懂了这位大兄弟的致富经,而自己也成功破格,靠着父辈的关系挤进了他的人才储备中。

  他说不要相信所谓的做内容,什么内容为王,内容再好,不及流量。流量是什么呢,就是点击率,而点击率是怎么提高的呢?靠多。很简单的事情,什么热门就扒什么,什么危言耸听就抄什么,抄一两个人叫剽窃,抄几百,几千号人,抄到你的视频数量比他们任何人作品都多,这个账号就立住了。

  我听到这里的时候还是有些含糊:“那不怕他们打官司?”

  他笑了笑,拍拍我的肩膀:“你怎么了,打官司能花几个钱。”

  “那有流量之后呢?”

  他接下来教我的东西,叫做做电商。这个概念与我曾经的认知不同,他说他们这种“做电商”其实很省事:在鞍山那边租一个办公室,养十几个客服,就行了。

  “为什么是鞍山?”我有些不解。

  他用手指间的烟点了点:“便宜啊。你总得研究经济吧,辽宁好几所大学,你当那么些学生能找到些什么工作?在鞍山我四千块钱雇个刚毕业的中专生,一抓一大把。”

  “哦,都是年轻人啊,是,年轻人脑子——”

  “年轻人抗折腾,骂不跑。”他摇摇头,“你知道那做客服天天对的都是些什么人,我跟你说兄弟,就那每天的窝心火,你我这样的,根本受不了。”

  “那都卖些什么呢?鞍山那边产——”

  他大手一挥:“啥都卖。”

  “啥都卖?”我脑子里面顿时浮现出街边两元店的门脸。

  他接下来讲的东西,便没有那么好懂了,里面有太多的互联网术语和隐晦的说辞。我大体捋顺明白的逻辑,便是这个市面上的网店分为两种,一种是平台靠谱价格高的,一种是不讲质量图便宜的。

  同一款商品,两种平台的价格能差出十几倍。而“超老板”在做的,就是买下那些设计漂亮,网页高端,给人感觉很靠谱的“店铺”,等那些个被短视频吸引来的顾客进来下了单,他们再从那个便宜平台上买一个给人发过去。

  当然,我一句话是无法完整概括他的整条“产业链”的,我只能说说我听懂的这些。这也就是为什么,他在比我还年轻的年纪,涉及的行业就已经囊括了食品、药品、美妆、家居等等等等。

  我不由得赞叹:“那,可,挺赚钱的哈。还是你们脑子灵,这事儿搁我就想不出来。”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预判了我的预判,并且给出了充足的否定:“你们这些读书人,就是一根筋。”他用夹着烟的手指在我耳畔点了点:“你得这么想,你看这市面上有钱人不少吧?”

  “诶,那肯定是。”

  “那你看这些有钱人里面,有些是不是也挺傻逼的,论脑子论能力,还不如你。”

  “呃——”我略有些迟疑,但还是遵从内心,羞愧的笑了笑。

  “财不配位啊,”他将手拍在栏杆上,“这些人的脑子,就不该拥有这么多钱,那我们赚了他们的钱,让这些钱流回到市场里,有什么错么?”

  不等我再给出反应,他手一推,接着说了下去:“再说了,那些便宜东西就真的不好么?我反正做的不是三五产品。这民间生产力有的是,你能真指着农民伯伯和手艺人把东西卖出去。我买了,我再卖出去,我就是个商人,一买一卖,有什么问题么?”

  “是啊,是啊。”我不得不承认,他说的确实很有道理。

  他见我已被说服,大大的伸了个懒腰,又说:“嗨,我给我们店儿里的员工,就是这么培训的。”

  我又掏出一根烟,趁着他在我指缝中点燃的间隙,忐忑的问到:“诶,那超哥,你看我行么?”

  “嗨,那有啥不行的。”他将烟从唇边拿下来,呼出一口白气,细看之下才明白我是认真问的,便眯着眼睛又打量了我几下:“你会剪辑么?”

  “会,”我点点头,“之前学过的,final啊,premiere啊什么的。”

  他急忙打断我:“落伍了落伍了,现在谁还用电脑剪啊,手机就行了。你听我的,现在母婴啥的可赚钱了,你就回去对着孩子拍,两三个小时里总能逮到个有意思的。等剪出两条儿来,我帮你推推试试。”

  这让我只好打起哈哈,“内个,拍孩子啊?孩子还在北京,没接回来呢。”

   

  所以他能给我最后的建议,便是先拍几条风景或是游戏,找找感觉。这堂生动的分享课上下来,我难免心中澎湃,回桌之后举杯连连题词,脑海中又出现了另一种人生美景,那里面是带着全家出国旅游,是停在高档小区楼下的百万豪车,是一张张看着我的笑脸。

  回去路上我便掏出手机,开始趁着父亲每一次停车的间隙,拍起路边的灯与海景。自幼散光的我对这些摇摆着拉长的光线有着深刻的衷情,而这种新的希望让它们又美上了几分。行人,匆匆驶过的车子,钓鱼的老者,统统被我装进了手机,随着默认的节拍跳动起来。

  到家之后我便急匆匆的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一个一个特效的配试。又翻出几首自觉不错的老民谣配上,来来回回卡了几十遍拍子。心中微微有了信心后,才将这两三条一股脑发给了“超老师”,紧张的等起他的回复。

  母亲却推门走了进来,嘱咐到:“楼下水果你还吃不吃了,不吃我还要放回冰箱里。”

  我知道我今天晚上还有的是事儿得忙,便应了一声,又下了楼,一边吃着水果一边学习起当下流行的片段。

  没想到母亲跟着也下楼来到了客厅里,我料定她是要说些什么的,心中有些后悔此刻的贪嘴,但也只好将耳朵竖了起来。

  “那个,媳妇没说什么时——”

  我不由得发出一声长长的,略带阻塞的吸气声。

  她见我如此,也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悠悠然的絮叨起来:“知道你不爱听,小续啊,你也三十多岁了,我们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爸好歹也当上科长了。那会儿那个石大大才是个啥。是,你心高,你看不上咱这块地方,那你出去闯,我们也没拦着你啊。这都十几年了,你总得要有个说法吧。”

  “嗯,嗯。”我始终躲避着眼神,脸上臊的发烫,将当下的对策搬上台面:“我晚上跟小超聊得不错,他那个事儿确实行,我试试看,反正也没什么成本。万一成了,那都不用靠在北京呢,没准能把媳妇孩子接回瑶台生活呢。”

  “哦,”她应该是想继续问下去的,可又迟疑着怕问不明白,于是只说:“那就好,多尝试尝试总是好的。”她说着将我面前那盘无花果又推了推:“抓紧吃,过了这两天,剩下的也要放不住了。”

   

  我看着这一片圆嘟嘟的绿色愣着神,突然笑着叹了口气。

  母亲听到我这没来由的一声,又问到:“怎么了?”

  “嗨,”我坐直了些身子,活动了下腰杆:“突然想起那个老太太了。”

  “哪个老太太?”

  “就那个方老太太,方荷。”我将手指放在一个果子上,画着圈儿,“这老太太也怪逗得,吃完了说里面都是沙子,我告诉她里面的是种子,她还不老相信的,哈哈。”

  母亲跟着笑了,稍稍放松了几分。而后她站起身,应该是准备回楼上了睡觉了,临走前又回头说:“你讲的——其实也不对。”

  “嗯?”我没听懂,一晚上第一次抬头看向她。

  “那里面也不光是种子,红色的部分,是它的花儿。”她指着盘子里一个已经破开的纠正到:“它把花藏在里面,人没见到,便以为它从没开过了。人都管它叫无花果,其实吃的恰恰就是它的花儿。”

   

  原来我也没弄明白,可惜已经无人可去解释了。我拾掇完盘中的几个,拿起手机上了楼,刚躺回床上,手机便震了两声。

  “节奏倒是还行,可你这是啥音乐啊,能不能换点儿好听的。”

  说实话这评语还真不怎么舒服,可,这也没什么的吧,我突然觉得自己挺可笑的,之前对着胡编辑跪舔就觉得理所应当,怎么对着能看见的美好明天我却假正经起来了。装什么逼呢?我迅速回了几个笑脸,便重新再剪辑软件里找起了更时髦的音乐。

  这一挑就又挑到了两点多,揉着酸涩的眼睛总算又捣鼓出两段儿新的风格,一股脑发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踏实,再睁开眼,只觉得神清气爽。从枕头下掏出手机,却依旧没有等到超老师的回复,只是显示多了一封小说网站的私信。

  “作者你好,前两天听朋友说有部小说可能讲的是我姑姥的故事,抽空看了下,没想到是真的。”

  嗯?我心中一震,还真机缘巧合被我引来了方荷的亲戚。唉,可惜啊,若是能早些遇见,她也不会在养老院里走的那么唐突。想到这儿我猛的意识到,也许只能由我把这个悲伤的消息带给他们了。

  “姑姥在回了斐济之后,一直很孤单,家里人有时会提起她在大陆的事情,可也说的不多。她一生都没有再嫁人,直到两千年的时候,彻底离开了这个世界。本以为再也无从知晓她的经历了,没想到竟然被你写成了小说。谢谢你,我想她在天之灵应该会很欣慰的吧。对了,我很好奇,这些事情,您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继续阅读:20.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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