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端端的,怎么就这样了?”
王媪目双目通红的看着躺在地上,被草席裹着的干儿子。
明月坊里不是没有出过人命,比如马上风的,比如头风猝死的。
这样半夜酒醉溺毙在茅厕里的,也见怪不怪了。
明月坊的教习 大娘子施施然走上前,低声道了声节哀。
意料之中,王媪拉着教习 大娘子要个公道。
“我儿子好好的来,怎么就不明不白的成了这个样子?”
王媪咬牙道。
“前几日在家里还好好的!还好好的!”
“我们家就这一个成了年的男丁,你这叫我们孤儿寡母的怎么活!”
她越是这样说,越是勾起王成媳妇的伤心处,凄凄惨惨的规在一旁哭起来。
王媪声嘶力竭道:“你们这些小淫妇,将我儿子的精血掏干了啃尽了,如今人死了,你们倒是拍拍屁股撒手不管了!谁知道我儿是怎么死的!我的儿啊!”
王媪嚎叫起来,拉着儿媳妇的手涕泪俱下,声音之大,好些个远处的客人都张望过来。
如今不过二更天,外头的街上安安静静,明月坊里却还热闹着。
见她话里话外不过是要钱,想将事情闹大,教习 大娘子笑了笑,好声好气道。
“您要是觉得其中有蹊跷,大可以让官府的人派仵作来验尸,看看是不是喝醉了酒失足掉进去的。”
她淡淡道。
“明月坊不是讨价还价的菜市口,咱们这里向来就事论事,说起来,令郎还有些酒水钱没有结,本来我们看着死者为大,打算就此算了,既然您老人家是这样个态度,索性先结了帐再说其他的。”
教习 大娘子眼风撇过楼上的雅间,里头灯火煌煌,似有人影站在窗边,不知是听曲还是瞧热闹。
她压低了声音,冷声对王媪婆媳两人道。
“坊间还有贵客在,若是要闹,直接去官府敲登闻鼓就是了。”
“若是吵了贵客的清静,可没这样简单了事。”
王媪被她一堵,脸色发白,嘴唇乌青的抖了抖,胸膛起伏,一腔怨怒无处发泄。
一旁的王成媳妇素来没有什么决断,如今被这么一吓,早就泣不成声,双膝瘫软的跪倒在早就断了气的王成身边。
魏良时冷眼看了半晌,瞧着这两人闹事也告了一段落,不紧不慢安慰道。
“真是世事无常,今日麻烦你们了。”
教习 大娘子朝她看过来。
大约是瞧她态度不似王媪婆媳这般蛮横不讲理,教习 大娘子施施然行了一礼,“郎君体谅,奴家真是感激不尽。”
见此地没什么事了,教习 大娘子宽慰了几句,带着人下去了,留给他们一家人好好说几句话。
魏良时道:“如今这情形,魏家是放不下的,我看早早的叫义庄的人过来收敛了尸首的好。”
不过是短短片刻的时间,王媪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她哑声道。
“我儿还要擦洗净身——”
魏良时打断她。
“去义庄整治这些更合适。”
说罢,她叫了两个跟过来的家丁,将草席和尸身收拾了,又雇了一辆板车,连夜送去义庄安放。
听着底下传来的阵阵哭泣,与魏良时指使人干事的声音,萧承稷饶有兴味的站在窗边观望。
尸体,妓院,男人,女人,还有魏良时。
一种难以言说的新奇感油然而生。
莫名的多了几分烟火红尘气。
他浸淫 声色场中多年,却鲜少有这样明显的真实感,一时间有些失神。
绿萼捏着一把小银剪子,将浸在灯油里的灯芯剪短了些,拨了拨,又将崭新的被褥铺好在床榻上,待到整理完毕后,轻手轻脚的走到窗边,站在他身后。
“殿下,不早了,早些歇下吧。”
绿萼的声线带着女子特有的柔软,甜腻中带着幽幽的熏香。
知道他素来有洁癖,最不喜欢用别人用过的东西,明月坊里,绿萼都给他辟出专门的雅间,用具也都是独一无二的。
“被褥都是新换的,白日里晒过,又用熏笼熏过一遍。”
绿萼走上前来,为他宽衣解带,女人柔软的前胸贴上他的后背,香艳旖旎。
萧承稷转头微微含笑道。
“底下这样热闹,一时间倒还真没有睡意。”
绿萼道。
“那泼皮这几日在坊间,没少攀咬殿下的人,殿下给他一些教训,也是理所当然。”
她一双纤纤素手箍在他腰间,眉眼含情。
萧承稷握住了她的手腕,像是推开,又像是调情。
“到底是你懂事乖巧。”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男人微微叹了口气,带着冷意的丹凤眼里浮起些幽幽的笑意。
“若是人人都能如你这般为我思虑便好了。”
厢房的灯落了,明月坊里也悄然安静下来,下半夜,连秦楼楚馆也是要休息的。
魏良时拢了拢衣襟,看着王成的尸首被送去义庄的方向,王媪和王成媳妇踉踉跄跄的在后头跟着。
天果然是变冷了,她看着地上草上结的白霜,心想。
熬了一宿,翌日自然是困的很,好几日才倒过时差来,夜里早早的睡下。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梦里王成索命,她睡得并不安稳,明明睡着,却好像又没睡着,在床上翻来覆去,一闭上眼,脑子里便是王成的死状。
双目圆瞪,皮肤发青,满身污秽。
王媪声嘶力竭,双目通红的瞪着她。
他死了,王媪却还活着,死去的人和活着的人都魇着她。
夜里清露如水,她满身是汗的睁开眼,目光透过轻薄的青纱帐,看到屋里站着个男人人,骇然的几乎尖叫出声。
好在她只是攥紧了身下的被褥,待到眼前清醒过来,见到并不是王成那鼠目细长脸,也不是粗拙身材。
帐子外的男人一袭玄色长衫,宽肩窄腰,身姿如玉山挺拔。
她微微松了口气。
不是鬼就行。
“醒了?”
帐子外的男人展开一副画轴,正在仔细欣赏,听到声音淡淡道。
清辉夜露透过窗户,一格一格的洒在他的脚边,他英俊雅致的一张脸一半在光下,一半在阴影里。
看见她沉默的从床上慢吞吞的爬起来,萧承稷皮笑肉不笑,将手里的卷轴“啪”的一声扔到一边的桌上。
缓缓走到她的床边。
两人隔着薄如蝉翼的青纱对望。
魏良时咽了咽喉咙。
“满意了吗?”
他拂衣在她的床沿坐下,悠悠问道。
帐子里的人影清瘦且窈窕,没了白日里沉重华丽的官服罩着,她就像个被脱了壳的刺猬——
浑身的皮肉都是柔软的,水一样的曲线,撑不住一点月色,顺着她瓷白的肩胛往下淌。
望之令人沉醉。
“殿下做事,自然都是对的。”
魏良时声音有些沙哑。
“花言巧语。”
男人轻笑一声。
魏良时皱眉道:“只是那个王成虽然死了,他干娘却还在,况且,那稳婆才是始作俑者,我怕她会鱼死网破将臣的身世捅露出去,到时候坏了殿下的大事。”
她不动声色的将被子裹在肩膀上,低声求道。
“殿下,您能不能想个法子,将那王媪和她媳妇孙儿赶出京都,弄得远远的?”
萧承稷忍不住笑起来。
“什么坏事都让我来做?”
“你这人心眼怎么这样的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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