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忠心可鉴。”
她道。
“依稀记得之前,爱卿说将我的画日日挂在床头睹物思人。”
萧承稷凉凉道。
“可是似乎并未如此。”
“反倒是听升平书肆那边的人说,见到有我的笔墨流传了进去,于是一问之下才得知,我将画送给爱卿的第一日,卿就将画寄售了出去。”
“着实是可恨。”
男人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唇角,直勾勾的盯着她。
魏良时一滞,片刻后,才缓缓道。
“臣这些日子实在有些囊中羞涩,殿下知道的,那奸人恐吓威逼——”
萧承稷笑得古怪的看着她,听着她声音哽咽,语气戚然。
“无奈之下,才想着凑钱......”
“于是日日流连花丛。”
萧承稷凉凉补充道,“四面八方的结交朋党。”
“魏良时,你好大的胃口,这才几天,就叫你敛了这样多的钱。”
他脸色 微沉。
魏良时不说话了。
夜里无声,落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见声音,她稍微动一动,被褥摩擦之间,便有窸窣轻响。
耳边只听得到对方清浅的呼吸声。
“原来升平书肆也是殿下的产业。”
她呵呵干笑了一声。
“难怪我瞧着那书肆的装潢,和掌柜的言行举止就觉得不一般。”
魏良时蹑手蹑脚爬到床头另一侧。
她伸出一只脚去够散落在榻下的鞋子,呵呵笑了一声。
“殿下素来有雅量,连臣这天大的欺君之罪都能容下,难道还容不下这点龃龉。”
她伸出脚尖塞进鞋子里。
本来是很随意的动作。
以往房里有兰香芸娘在,她也是这么做的,可是今日身旁坐的是萧承稷,还是这样一个气氛有些古怪的夜里。
两人关系不一般,他的身份也不一般,说正事自然要挑个不一般的时辰说。
老是偷偷摸摸的叫她去他府上见面,日久天长难免惹人生疑。
她理解。
可是还是忍不住的有些不好意思。
她微不可查的挪了挪身体,用身体挡住自己的脚。
萧承稷乜了一眼她的小动作,顿了顿,明白过来她的意思,有些无语的笑了一声。
他面无表情的转开脸。
打量着房中的陈设。
笔墨纸砚,琴棋书画,寻常书香人家少年人该有的东西,这房里都有。
靠着墙的架子上还能看到几只过节在外头买的花灯和竹子编的小玩意儿。
地上堆着几只箱笼,其中两只盖子打开着,露出里头凌乱的书堆。
哪怕平日里伪装的再好,于无声处,还是能显露出些许少女心性和烟火气来。
“好好的屋子,这样的乱。”
他随口道,“平日里不能随手收拾收拾?”
魏良时瞥了他一眼,见他坐在床沿如坐在自己床上,索性起身,走到箱笼边收拾起来。
屋内没有点灯,只有月色透过窗棱撒进来,莹白的铺在地砖上。
他不自觉的斜倚在软枕上,饶有兴味的看着她躬身收拾自己那堆小玩意儿。
“这两日上朝,递上谢家李家的罪状。”
萧承稷缓缓道。
魏良时微微一顿,迟疑道:“可是其中牵扯太常少卿家两位郎君,他们可是李二娘子的亲兄长,殿下是否要再考虑考虑?”
萧承稷面色平静:“哪怕是我的亲兄长,犯了国法,也要依法处置。”
“当时你不也是亲口说过,这些人,该杀。”
“死的不冤。”
男人唇边笑意冷淡。
魏良时侧首看他。
平日里束起的长发如瀑的披下来,用一根发带松松挽住,俯下身时,几缕长发垂落下来,遮住她大半张侧脸。
她眼神微微闪烁,只是一转眼的功夫,重新又低头,捞起袖子收拾面前的那堆书籍。
“臣知道了。”
她低声道。
萧承稷安静的看着她目光流转,长发逶迤。
那张梅花仕女图里的仕女,突然在他心里有了脸。
可是他又觉得她并不适合做仕女。
仕女当如庄姜。
齐侯之子,卫侯之妻,东宫之妹,邢侯之姨。
可是魏良时出身却卑贱低微。
臻首娥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她也不够。
她太奸滑狡诈了些,缺少女人的温顺品德。
“怎么,心软了?”
不知是不是今夜暖和些,或是身下的被褥太过柔软,他有些困意,扶额闭上眼,声音也慵懒起来。
“我并不记得你是容易心软的人。”
魏良时沉默一瞬,如实道:“臣只是担心,李二娘子会迁怒于臣。”
萧承稷不紧不慢温声道。
“那是你该考虑的事情。”
他说着话,声音渐渐低沉下去。
她转头看着他呼吸逐渐平静。
他闭上眼时,狭长的丹凤眼眯成一条微微上样的弧线,比平日的威严冷淡多了一丝儒雅温情。
竟是睡着了的样子。
屋内一时寂静。
魏良时自然知道,这是她该考虑的事情。
只是这样被人胁迫,实在叫人有些恼。
她并不欲与李楚瑶交恶。
更不想这样快的公然与朝中世家作对。
奈何萧承稷又是真的听了她的话——
将王媪祖孙三人赶出了京都。
他效率十分的快,不过翌日晌午,便有差人径直冲进魏家拿人。
这样大的动静将魏陈氏,银娣,芸娘和满院子的婢子仆人吓得脸色发白。
前几日寄宿在府上的王成溺死在妓院,今日便上门捉拿京都无户籍的流民。
寸粗的铁链子捆了大惊失色的王媪祖孙三人,一路哭嚎的经过冷眼旁观的魏良时。
差人气势汹汹的就要将她们押解回原籍去,只准带些能携带的吃食和体己,其余的一贯不准带在身上。
任凭王媪说什么,那武卫也不听,横眉竖眼的堵住了他们的嘴,威吓道再胡言乱语一句,便送进养寄堂去跟疯子住一块去。
此事终于是告了一段落。
她彻底放下心来。
她回房里开始写奏折,兰香进来给她收拾屋子,见到她床榻与西窗下的软榻皆铺了被褥,且软榻凌乱,有睡过的痕迹,有些惊讶。
“咦?这软榻何时铺了被褥?昨夜里你没睡在床上么?”
魏良时面色平静道:“昨夜里睡不着,起来在榻上看了会书。”
兰香点点头,走到软榻边收拾了被褥准备塞回柜子顶上的格子里。
魏良时拦住她,“那被褥就铺在软榻上吧,天凉了,有时候能用的着。”
昨日里被萧承稷霸占了床榻,她好不容易才踮着脚从柜子里将被子挪下来,以后说不准什么时候萧承稷又要来,索性还是不要放回去了。
兰香点点头,转身去收拾床榻。
魏良时看着被压了一夜的被褥,走近前,提起被褥一角,隐隐约约闻到残留的,他身上的沉水香。
看着重新被挂到床头的那幅画——
红梅仕女图。
青衣仕女微微侧首站在火红的梅花树下。
原本那张脸被留了白,并没有被画上五官。
今日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人已经先一步走了,走之前竟还将这副画挂在她床边,留白的仕女脸上也被画上了眉眼和唇鼻。
她听见兰香又疑惑的“咦”了一声。
“这里什么时候多了一幅画?”
魏良时有些恼的松开手里捏着的被褥。
“不用管,就挂这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