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良时看着他帮自己摘去了肩头的落叶,道:“臣还有一事想求殿下允准。”
“要钱还是要人?”
萧承稷敛起笑。
“说吧。”
魏良时道:“如今已经打算以工代赈,自然要开始筹备工料,砖瓦了,若是让宫中出这些料子,有些麻烦,还得烧制等工期,自然是从商号处购进划算些。”
“之前你说,长期任用单一的商号,容易贪腐过重,如今购石料木材泥浆,你打算用哪家?”
萧承稷道。
魏良时回答道。
“自然是质优者得,价低者得。”
人都退下了,手边也没有纸笔,魏良时直接蹲下来,捡了一根树枝,在地上画画写写。
“朝廷先对工事花费估一个价,这是底标。”
萧承稷低头看着她的袍裾都拖到了地上。
郊外不比王府衙门,地板每日都用水洗三次,光可鉴人,这荒郊的墙垛上都是尘土,走几步都扬起黄尘。
啧。
分明长了一副清秀干净的脸,怎么就这样邋遢不修边幅。
魏良时并未察觉到他的打量,继续在地上画着图。
“然后朝廷再在闹市处张榜昭告,告示上写上要招揽的工事,底价,工时期限。”
她说了半天,见他还站着,怕他看不清楚地上的小字,抬头邀请道。
“字有些小,殿下蹲下来看也许会好一些,”
跟随在萧承稷身后的长安闻言脸色一变,立刻道。
“魏大人稍等,小人这就去拿两张椅子来——”
不等他话音落下,却见萧承稷摆了摆手。
锦衣华服的英俊男人神色自若的跟着她在这荒芜之地蹲了下来。
长安惊愕的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两人,不敢说话。
看着两人蹲在地上就着地上的草图你一言我一语,长安纠结了半天,是否要再去拿两个椅子来。
瞧着这模样,好像并不需要椅子了。
终究还是断了这个念头,咬牙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守在入口处,免得旁人上来瞧见。
“符合资质的商号将写有自己报价和工时的标书装在铁桶中,放进朝廷特制的柜子里。”
说到此处,魏良时特地停顿了一下,抿唇看着他。
她讲的东西,萧承稷已经理解清楚。
确实是个新颖,且可行的法子。
剩下的流程,也猜出来个大半。
不外乎是告示日期截止后,多找几个官员见证监督,拆柜开标,价低者得。
若是施展得当,确实能为国省下一笔不小的开支。
但是既然她有意卖这个关子——
瞧着她瞪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萧承稷到底还是诚恳发问。
“然后呢?”
他不紧不慢的叹了口气。
“魏卿再不说,就要急杀我了。”
“——”
魏良时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一股热气从下直充上头,她脸有些发烫,嗡声三两句将后面的话一股脑说了出来。
萧承稷恍然大悟状点了点头。
还不忘加了一句。
“原来如此。”
魏良时有些羞恼,反正该说的都说完了,她抿唇扔了树枝站起身来拍了拍手。
萧承稷也站了起来,姿态优雅的掸了掸袖子和裙摆上的灰尘。
“事关民生,不可拖延,臣这就着手开始准备。”
魏良时对他道。
萧承稷“嗯”了一声,忽然道:“那副画——”
魏良时神色自若道。
“那幅画,臣收起来了,殿下的墨宝十分贵重,兼有王者之气,新宅风水不稳,有殿下的丹青镇宅,这几日臣睡觉都安稳了许多。”
萧承稷抽了抽嘴角。
“是吗?竟还能安神?”
魏良时点头,“是的。”
萧承稷似笑非笑,“那爱卿肯定是将那副画挂在床边了?”
魏良时道:“是的。”
萧承稷讶异挑眉,继续问道:“那岂不是夜夜睹物思人?”
魏良时顿了顿,点了点头。
“若是我贸然入梦,惹了爱卿的清静可怎么好?”
萧承稷含笑道。
魏良时沉默片刻,低声道。
“臣睡的沉,从来不做梦。”
萧承稷只是笑,嘴角的弧度有些微妙。
被他放过时已至中午,她先去了一趟御史台,着手开始安排事宜。
前不久御史台忽然联合计部查账抓人,京中好几个有些名头的商号主人被抓紧去盘来盘去,元气大伤。
眼见着如今朝廷忽然一反常态,公开招揽工事,琢磨之下,有些举棋不定。
“我们张氏商号做了有九十多年了,从在下的曾祖父起,世代经商,承揽工事。”
张氏商号的话事人是个大约五十岁年纪的中年男人,他笑了笑,唇边灰白的胡须也动了动。
“魏大人应该是知道太清观吧?京都最大的道观,那里的一砖一瓦,都是出自我们张家。”
拜码头是再稀松平常的事情,从前那位走了,如今来了位新的,朝堂里的官员就像青楼里的花魁,走了一个,又来一个。
只是眼前的这位新大人看起来十分的年轻,打听过后得知才不到弱冠的年纪。
少年登科,前途无量。
尤其是婉拒了他安排美人侍酒的请求后,张翁越发的高看一眼。
明月坊里莺歌燕舞,二楼雅间馨香缭绕,衣香鬓影。
魏良时闻言淡淡的笑了笑,“我倒是听清河王提起过。”
张翁笑起来,“有幸被清河王殿下记住,是在下的福气。”
“这次的风波,说起来,在下着实有些害怕,在下枉活了五十余年,差点交代在如今——”
魏良时温和道:“只是例行检查,没什么大事。”
张翁闻言呵呵笑起来,连忙道:“那就好那就好——”
雅间里丝竹不绝,佳肴美酒不断,只是魏良时总是神色淡淡的,对此间的声色犬马并不在意。
不在意这些没关系,张翁面色如常的亲自送他下楼,一路送到马车边。
人踏着上马石进了车厢。
张翁揣着手弓着腰站在一边笑脸相送。
直到马车粼粼驶远,他望着马车消失在街尾,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小厮在张翁身后低声道:“方才按照您的意思,给魏大人车里塞的钱又加了一倍,添了一箱的金饼,给那马夫也送了颗银果子。”
“多给是对的,幸好收下了。”
张翁点点头,慢悠悠转身进去,幽幽道。
“就怕他不收,那麻烦就大了。”
——
明月坊里残留的酒气与脂粉香味被摇摇晃晃的马车一激,魏良时有些反胃的扶了扶额头。
脚边有两个沉甸甸的箱子硌着她的小腿。
她睁开眼,弯腰打开盖子扫了一眼,又合上。
回了家,兰香为她宽衣净手,魏良时闲闲道:“你这几日叫牙行的人再带几个会驾车的马夫来相看。”
兰香奇怪道:“怎么了?前日新招的那个阿七赶车不利索么?”
魏良时张开双臂,任由她帮自己脱外衣。
她闭着眼睛打了个哈欠。
“倒不是不利索。”
“就是不会看眼色。”
她沉吟道:“其实不会看眼色也没什么要紧,可是又不够老实。”
魏良时叹了口气。
“若是身边人人都这么收了人家的钱便乖乖听人家的话,岂不是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