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建设看我要急,赶紧给我解释:
“借钱那天,我请白琪吃饭,两个人都喝多了。我本来说的是本金翻一倍,就是六十万。结果写到纸上,成了一百六十万。”
我:
“……”
马建设看我不说话,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
“这事是我的错,毕竟借条是我写的。我本来想着,错就错了,反正我也没能力还,六十万和一百六十万,对我来说都一样。”
我:
“……”
马建设等我开口,我就是不说话。
马建设挠了挠自己乱糟糟的头发,也不说话了。
眼看着两个人僵持下去也不是事,我叹了口气:
“马哥,你的意思是,我给你处理了吴大禄的事,还得帮你把琪哥摆平?”
马建设看我说话,自己也赶紧开口:
“小兄弟,我看你也是个仁义的人,这才敢给你开口。你要是上来就和我翻脸,和我闹,那我肯定不会说这话。”
我哭笑不得:
“照你这么说,我是自己给自己揽了这一堆麻烦事?”
我以为马建设会随便说两句什么,把我应付过去就行了,没想到他特别认真地对我说:
“事情确实麻烦,但是值得。我这厂子要是开起来,我的工人们就能回来了。”
我又无话可说了。
我混黑社会,但我不是没良心。马建设一心为自己的残疾工人考虑事情,我就是敬重他。
最后,我答应马建设,帮他去处理吴大禄。
马建设激动万分,不停地对我说谢谢,一直把我送到厂门口,门房那个老保安人都看傻了。
我和老保安开玩笑:
“我说我是送钱来的,你还不信。”
老保安看着马建设对我热情无比的态度,嘴里“嗯,啊”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出了“味之源酥饼厂”的大门,我开车绕到厂子后面,一路往南王村开去。
我不认识吴大禄,也不知道他家在哪。但是马建设说了,吴大禄是南王村的名人,随便一打听就知道了。
大概半个小时后,车子到了南王村。我顺着南王村的门楼子开进去,把车停在路边。
南王村属于西郊,地方比较偏僻。村子的路还是坑坑洼洼的土路,车不好走。
进村的第一家,一个抱着孩子的小媳妇站在门口。
那小媳妇一直看着我开车进村,下车,停车,又一直走到她面前。
我问小媳妇,知不知道吴大禄住哪?
小媳妇回头,指了指另一户人家:
“门口蹲俩石头狮子,就是他家。”
我顺着小媳妇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也就十几米远,就是吴大禄家。
我确认好了地方,并没有直接上门,而是开车离开了。
我得回去找琪哥,和他商量这事。
车开回城里,我先给琪哥打了个电话,给他把这边的情况都说了一遍。
结果,琪哥在电话里就和我吵起来了。
琪哥别的都不关心,他就想知道,那一百六十万的借条,怎么就变成六十万了?
“韩唐,姓马的给了你多少好处,你他妈张口就给他免了一百万?”
我气不打一处来:
“就你那债主,要饭都买不起个碗,我还指望他给我好处?”
“那你自己说,那一百万怎么就没了?”
“这得问你吧,你和那个马建设,你们当初到底说的本金翻一倍,还是给你一百六十万?”
琪哥当然是往多的说:
“给我一百六十万,马建设说的,借条也是他写的。”
我感觉到琪哥有点底气不足,但这已经是说不清的事了,我只能劝琪哥从实际出发:
“琪哥,你今天应该和我一起去找马建设。你去看看他,听他说说自己的情况,你就不会还想着一百六十万了。”
琪哥根本不听我说话:
“你刚才说什么,要来我家?韩唐,我给你说清楚,你拿不回那一百六十万,你这辈子都别想进我家门,也别想见我。”
琪哥说完就挂了电话,我知道这事得当面说,只能开车去琪哥家。
我马不停蹄赶到琪哥家,结果他说道做到,还真不给我开门。
我站在门口,一句话不说,只是敲门。
我的敲门声不轻不重,一点发脾气的意思也没有。
我已经打定主意,我就这么一直敲,敲到琪哥开门为止。
大概半个小时后,旁边的邻居家里,出来一个大爷:
“小伙子,我听你敲了半天门,是不是家里没人啊?”
我笑着对大爷说:
“有人,闹脾气呢,不给我开。”
大爷一副过来人的表情:
“哈哈,惹着媳妇了吧?小年轻们爱闹,你别光敲门,你说两句好听的,哄哄你媳……”
大爷话没说完,琪哥突然打开了门:
“别给我丢人现眼,赶紧滚进来。”
大爷正教我哄媳妇,没想到开门的是个男人,眼睛当时就瞪的溜圆。
我不好意思地看了大爷一眼,赶紧进屋。
我转身准备关门,大爷还伸着脑袋往这边看。我给大爷笑着点了点头,赶紧把门关上。
“说吧,”
琪哥没好气地看着我:
“到底怎么回事?”
我跑了一天,口渴,自己去厨房喝了一瓢凉水,这才给琪哥细细说来。
琪哥开始黑着脸,一直听我说完,他还是黑着脸。
我知道琪哥做事只要结果,从来不考虑别的。正要再给他强调一下马建设的为人和那些残疾工人的事,结果琪哥却问了我一句:
“不是找到那个姓吴的了吗,直接收拾他就行了,怎么又跑回来找我?”
我说:
“收拾一个自私自利的吴大禄不是难事,主要是他有关系卡着马建设不能开工生产,这个我得找你商量商量。”
“商量什么?”
“商量要不要连吴大禄背后的那个人一起收拾了。”
琪哥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最后摇头:
“暂时没必要,你就收拾吴大禄。至于他背后的关系,让吴大禄自己去处理。”
我有点担心:
“就怕吴大禄也和马建设一样,给他背后的人承诺了什么能挣大钱的话。到时候吴大禄放弃了,他背后的人未必会放弃。”
琪哥嫌我想的太多:
“你都没和吴大禄交手,怎么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事?你先找吴大禄,先把他摆平再说。”
我说:
“行,这件事听你的。但是那一百六十万的事……”
我故意停下,等琪哥表态。
琪哥还是不肯让步:
“这事先不急,回头我自己找马建设谈谈,你只管处理好吴大禄的事就行了。”
琪哥说着就催我离开:
“马上天黑,大家都回家了。你趁这个时候去,直接摁了吴大禄去。”
我站着没动:
“琪哥,一百六十万,马建设肯定拿不出来。我估计你这六十万,也得等马建设手里有钱了才能考虑。”
琪哥生气了:
“韩唐,你到底是跟我熟,还是跟姓吴的熟,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我说:
“琪哥,这不是熟不熟的问题。马建设的情况就那样,他做的事你也都知道了。咱不说你们之间出了岔子,你就是看在他做善事的份上,你也不该继续为难他。”
琪哥气的破口大骂:.
“韩唐,你他妈缺心眼啊?一百六十万和六十万,哪个多哪个少你不知道?”
我一直保持着冷静:
“琪哥,一百六十万虽然多,但是拿不到手,那就是个零。六十万虽然少,但你能实实在在装兜里,你觉得应该要哪个?”
琪哥真的生气了,一边推着我离开,一边换鞋出门。
“行了,我指望不上你。我自己去处理这事,你回去吧。”
琪哥“噔噔噔”下楼,我紧跟着他。
琪哥开着自己的车离开,我也开车,紧紧跟在他后面。
琪哥一路朝西,我知道他去找马建设,紧紧跟在他后面。
到了味之源酥饼厂,琪哥理都没理老保安,也不理紧跟在他身后的我,直接上了后面的小二楼。
我看琪哥轻车熟路的样子,以前肯定是来过。
马建设还在办公室,可怜他还等着我给他带回来好消息。没想到我给他带来的,是他的债主。
琪哥见到马建设,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直接就逼问他是不是想赖账?
马建设看我不停地给他使眼色,却不知道我什么意思,只是很诚恳地说起那天喝醉酒的事:
“是我喝多了糊涂,说的是三十万本金,翻一倍是六十万,结果借条上写了一百六十万。白琪老弟,你大人有大量,这事你让老哥一把。”
琪哥都亲自跑来了,怎么可能让马建设一把:
“马建设,白纸黑字,我只认借条上写的。你说你喝多了,只记得给我承诺六十万。可我怎么记得,你说的是一百六十万?”
马建设知道自己理亏,他想了想,开始给琪哥算账:
“如果一年的纯利润是三十万,我这七十个人厂子,米,面,油,花生,芝麻等原材料,一年大概要六十万的支出。”
“工人工资,一年十五万左右。”
“各种税,水电,煤,运输,设备维护,一年二十万左右。”
马建设边说边写,琪哥没有耐心听他说这些:
“马建设,你别说这些没用的。你说一年后给钱,这都快一年半了。你要是再拖下去,我可就不客气了。”
马建设一直心平气静:
“白琪老弟,我现在给你算账,就是想告诉你,我一年正常生产,什么意外事故都没有,纯利润也就三十万。不是我不给你一百六十万,是我真的想给,我这厂子也不一定能正常生产四五年啊。”
我在边上插话:
“还四五年,现在这厂子能不能开起来都不一定。”
马建设看我替他说话,感激地看着我点头。
琪哥狠狠瞪了我一眼:
“让你去找那个姓吴的,你跟着我干什么?”
我说:
“我随时都可以去找吴大禄,但是,琪哥啊,你看看马厂长这笔账,他一年要投入……”
我记不住马建设刚才算的账,自己拿着他那张纸看了看,算了算,又接着对琪哥说:
“他一年光成本,就得投入上百万,才能有三十万的利润。”
琪哥的眼神都能杀人了:
“他投入多少成本,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也是鬼迷心窍了,就觉得无论如何,我都得让琪哥让步。
我走到马建设的办公桌后面,打开他的抽屉,把他手写的那些残疾工人的资料全都摆在琪哥面前:
“琪哥,但凡马厂长是个正常做生意的人,我也不会替他说话。可是你看看这些工人,马厂长的工人都是残疾人,他开厂说是做生意,但我觉得,他其实是在行善。”
琪哥被我气笑了:
“你要我和马建设一起行善?你觉得我是那样的人吗?”
我拉着琪哥到办公桌前:
“先不说那些,你先看看这些残疾工人的资料再说。”
琪哥眼睛瞪着我,怎么都不低头去看那些资料:
“我不看。韩唐,我说了,这事我不要你处理了。你滚,你现在就滚。”
琪哥动怒,我的倔脾气也上来了:
“琪哥,你要挣钱我不拦你。但是从一帮残疾人手里挣钱,你让他们还活不活?”
琪哥咬牙:
“马建设不是算好了吗,他一年的成本里就有工人的工资,那些工人怎么就不能活了?”
不等我开口,马建设抢着说:
“主要是前期的成本太大,我除去成本,手里得有一些备用资金,不然不能保证后面的顺利生产。”
我和马建设,等于是左右围攻琪哥,琪哥差点被气的吐血。
马建设见琪哥不肯看残疾工人的资料,干脆自己给琪哥念了起来:
“刘狗娃,天生的聋哑人。家里爹妈年纪大了,就指着他出门挣钱过日子。”
“李三妹,两条胳膊没有,在厂里只会拿脚给包装纸盖章。还有……”
马建设还在说,琪哥突然就不耐烦了:
“行了,六十万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要说清楚,什么时候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