琪哥这态度转变的太快,前一秒还死咬着一百六十万不放,后面突然就说六十万也可以。
我和马建设一时都愣住了。
琪哥瞪着马建设:
“怎么?六十万都不想给?”
马建设从愣怔中反应过来,一把就握住了琪哥的手:
“老弟,这六十万是我该还你的。你放心,只要厂里能恢复生产,一年后我就能还你。”
琪哥松口了六十万,但是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你的意思,我还得再等一年?”
马建设又要开始算账,他想让琪哥知道,他现在没钱,等一年后挣了钱才能还他。
我拦着马建设让他别算了:
“你算什么都没用,等我把吴大禄摆平,你办了那些乱七八糟的证再说。”
马建设反应过来:
“对对对,我准备原材料什么的需要时间,但是这个我能掌握住。主要是吴大禄那边的情况,得拜托……”
琪哥以为马建设要拜托他去找吴大禄,不等马建设说完,琪哥已经扭头往门口走去:
“我他妈要自己的钱,还得给你先办事,世上哪有这道理?”
琪哥才不讲道理,钱要回来是他的,又不是我的,我跑前跑后就有道理了?
琪哥走到门口,又扭头对我说:
“韩唐,既然是你答应马建设的事,那你就赶紧去办。从今天起,这钱就算你俩欠我的。”
我:
“……”
我心里一长串的经典国粹,却一句都不敢说出来。
琪哥先走,我以为他出门就开车离开了。结果等我出去,发现他正靠着我的车抽着烟,在等我出来。
琪哥一身白西装,廉价的黑框眼镜。尽管他单手插兜的抽烟姿势很帅,但我还是看他不顺眼。
因为我心里清楚,琪哥等我,肯定没好事。
果然,琪哥见我出来,示意我上车跟他说话。
副驾驶的位子,琪哥“嘭”地一声关门。那力气大的,我感觉车门子都要摔烂了。
“说吧,”
琪哥的脸阴沉的能滴出水:
“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装糊涂:
“什么什么意思?”
琪哥用鼻子狠狠地出了一股气,白色的烟都被喷成两条直线了:
“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你在鹭港没有什么亲戚吧?怎么你对那个马建设,比他妈对你亲哥还好?”
我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琪哥:
“琪哥,你给马建设投资的钱,是你自己的,还是九爷的?”
琪哥千想万想,也没想到我会问这个,鼻子里的烟突然就喷不出来了:
“咳……你……这有什么区别?我和九爷是兄弟。我的就是他的,他的就是我的,我们从来不分谁是谁的。”
琪哥不肯正面回答我,可我差不多已经知道怎么回事了。
不过,我还是要琪哥亲口说出来:
“琪哥,吴大禄上面有人。我要是只收拾吴大禄一个,只怕解决不了马建设的问题。如果这个投资的钱是九爷的,我想请九爷出面,让他找点人脉来处理。”
琪哥不说话了。
车里安静的可怕,我和琪哥都知道这个三十万的钱不算多,但是它代表的意思可大了去了。
阿鬼说过,在九爷身边,永远是爬的越高,死的越惨。
红姐说过,在九爷身边做事,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包括王铁山,陈老大,还有麒麟堂那位,都是因为钱背叛九爷。
如今,连九爷最信任的琪哥,都背着九爷搞小金库……不知道九爷知道了,心里是什么滋味?
琪哥不说话,我也不说话。两个人僵在车里,都知道谈这个三十万块钱的艰难程度,不比和一帮人火拼容易。
最后,还是琪哥开口了。
可他给我的答案,我一点也不满意:
“韩唐,我找你帮忙是信得过你,你不要让我失望。”
我紧追着琪哥问:
“我怎么做才会让你失望?”
琪哥也很聪明,他一直不正面回答我,又把话题扯到马建设身上:
“你一直帮着马建设说话,就是要我主动找你说这事,对吧?”
我笑了笑:
“还是琪哥聪明。”
琪哥没有笑,他透过黑框眼镜看着我,眼神冰冷:
“……真后悔找你。”
我也纳闷:
“这本来是你自己能处理的事,你的身手也比我厉害。如果要打架,还有我能打过,你打不过的人?”
琪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开口:
“就是不想动手,我他妈才找你的。”
我明白了:
“琪哥,你是不想让人知道你在外面投资的事吧?”
琪哥牙咬的“嘎嘣”一声:
“废话。现在就你一个人知道,如果这事传出去,我杀你灭口。”
我知道琪哥和我开玩笑,我们这半天的谈话太费劲了,琪哥可能想缓和一下我们之间的气氛。
这就不对劲了,琪哥什么时候有过这种为他人考虑的精神?
他这么做,只能说明他心虚。说明这个投资的事,九爷不知道。
也说明,琪哥确实背着九爷,给自己搞小金库,给自己留后路了。
现在最艰难的是,我能不能通过琪哥的嘴,知道他这么做的原因?
“琪哥,”
我字斟句酌:
“九爷这个人……我觉得九爷对弟兄们挺好的啊,为什么……”
我想问琪哥,为什么九爷人不错,他手下还有兄弟背叛他?
可是这话我没办法说出口,我已经知道琪哥背着九爷投资。如果我这时候问琪哥背叛的事,就等于说琪哥在背叛九爷。
又是让人难堪的沉默。
我话说一半,琪哥也不问我想说什么,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往下说。
我不知道琪哥在想什么,但是我心里清楚。想从琪哥嘴里知道他背着九爷投资的原因,那是不可能的。
还有一点,这件事我必须给琪哥保密。我可以想不通,但我得给琪哥把事办了。
“琪哥,别的不说了。你就说你找我,到底想让我怎么处理这件事?”
琪哥看我不纠结九爷知不知道的问题,松了口气:
“主要是,我不想和马建设动手。我知道你脑子聪明,本来想让你动脑子把这事解决了。现在既然出来个姓吴的,我还是那句话,别动手,用脑子摆平他。”
琪哥给我出难题,我要是单枪匹马还不动手,就能把这件事解决了,那我也太是个人才了。
不过,我可以试试,这也算是个锻炼的机会。
跑了一天,这会天都黑了。我脑子乱哄哄的,准备回去休息一下,明天再去找吴大禄。
可是琪哥这个催命鬼,非说晚上人都回家了,让我现在就去找吴大禄。
最后,琪哥自己开车回家,我骂骂咧咧去找吴大禄。
下午的时候,我已经知道吴大禄家在哪里。
所以晚上过来,我直接把车停在他家门口。
吴大禄家的大门,是两扇朱红色的木头门。我用手拍了好久的门,里面才有人应声。
一个女人的声音:
“谁?”
我:
“吴大禄在家吗?”
女人提高了嗓门:
“大禄,找你的。”
我心里一喜,看来吴大禄在家。
大半夜被人找上门,吴大禄警惕性很高:
“谁啊?”
我实话实说:
“味之源酥饼厂的,马建设让我找你来的。”
我看不见吴大禄的脸,但是听他的声音,就知道他有多吃惊:
“马建设?他的人找我干什么?”
我在门外,在我没有进门之前,我得好好说话:
“吴哥,你开门,咱们谈谈酥饼厂转让的事。”
这句话说到吴大禄的心里去了,一阵快速的脚步声后,吴大禄打开了门。
确实和马建设说的一样,吴大禄的长相,就是窄额头,尖下巴,一看就不是好人的模样。
不过有一说一,吴大禄的身材很魁梧。他健硕的身材,和他有点猥琐的长相,实在是配不到一起。
吴大禄谈不上欢迎我,但是知道我找他谈酥饼厂的转让,他还是很高兴的:
“马建设想通了,是不是让你告诉我,他同意转让酥饼厂了?”
我笑着:
“吴哥,这么重要的事,就不能请我进去说话?”
吴大禄刚要让我进门,突然又疑惑着问我:
“这么大的事,马建设怎么不自己来?”
我一只脚都抬起来准备进门了,吴大禄挡在门口不动,我只能又把脚落回原处:
“我们马厂长让我做个中间人,先过来和你说说这事。”
吴大禄的身后,一个脸色蜡黄的中年妇女,应该是吴大禄的老婆:
“找中间人,应该找两边都认识的人。我们又不认识你,你做什么中间人?”
没看出来,这个吴大禄的老婆,还挺有脑子的。
“嫂子,我是酥饼厂的工人。我代表我们马厂长过来说这事,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吴大禄的老婆还想说什么,吴大禄回头瞪了她一眼:
“男人的事,你个女人家懂什么?一边去。”
吴大禄呵斥走他老婆,请我进屋:
“兄弟,进来说话。”
吴大禄的家,应该是整个南王村最阔气的。别的不说,就正屋那套红木沙发,没有小一万拿不下来。
想想,酥饼厂的残疾工人,每个月的工资顶破天才三百。
要让一个工人不吃不喝,用三年的收入买这么贵的沙发,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吴大禄请我在沙发上坐下,喊他老婆倒水。
那个黄脸婆生着气,水杯重重放到我面前,水都溅出来了。
吴大禄冲着他老婆的背影骂了句“皮婆娘”,扭头和我说正事:
“马建设他……你们马厂长让你来,是不是想好了,要把厂子转让给我?”
我很诚实地摇头:
“没有,我们马厂长不会转让他的厂子。他今天让我来告诉你,让你放弃这个想法。顺便给你背后的人说一说,该给他办的证赶紧办了,别耽误他恢复生产。”
我一口气说完了自己的目的,吴大禄的脸直接就僵硬了:
“你……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点点头:
“好的吴哥,我再给你说一遍。”
我又说了一遍,吴大禄还是不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你……你不是中间人吗?中间人不是说和事情的吗?”
我假装想了想:
“那我就不是中间人,你就当我是来传话的。吴哥,你好好想想,给我一句话,我好给我们马厂长再传回去。”
吴大禄被我搞得一愣一愣的,已经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了。
过了一会,吴大禄终于回过神来,脸上的表情也凶狠起来:
“马建设那个杂种,他是故意让你来恶心我的吧?那小子是不是忘了,我上面有人。只要我一句话,他那个破厂就永远别想开起来。”
吴大禄说完就赶我走:
“当你是个说事的,没想到你是个恶心人的。赶紧走,别等我给你翻脸。”
我坐在沙发上,吴大禄过来推搡我。他的手抓着我的胳膊往上拉,我纹丝不动。
吴大禄身材魁梧,身上也有把子力气。他没想到第一把竟然没把我拉起来,双手一使劲,又来拉我。
我还是纹丝不动。
吴大禄恼了,他以为我抓着他的红木沙发借力。结果仔细一看,才发现我只是端坐着。别说用手抓沙发,我连沙发背都没有靠。
吴大禄的脸上,出现不可思议的表情:
“你这是……”
我笑了笑:
“练过几年功夫,有点千斤坠的底子在身上。”
吴大禄的脸色变了,他以为我真的是酥饼厂的工人,没想到我竟然会功夫。
吴大禄开始谨慎起来,可能是怕我动手,吴大禄松开我,站到了五六米之外。
不过,吴大禄的口气还是很硬:
“没看出来,马建设那个杂种,竟然有胆子和我玩这套,他让你来干什么?威胁我?打我?还是要我的命?”
我已经打定主意,处理这件事的整个过程,我都要心平气和。
我要故意整出那种绵里藏针的感觉,让吴大禄先是小瞧我,然后再害怕我。
“吴哥,你好好说话。我们马厂长人还是不错的,你不要一口一个杂种的叫他。”
吴大禄眼睛一瞪,正要开口,他家的红木沙发的扶手,突然就断了。